我肩上的大明 第265节

　可这声号叫，哪怕在并不算大的昌德宫（昌德宫的房间二百多，对比下，清朝南京望族甘氏的一处宅邸就有房间三百多），也未能传递多远，它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微弱，那么的不绝如缕。

　“快，叫他们快些动手。”可即便这样，光海君也是吓得要死。

　李昖喊完这嗓子后，耗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仰面倒下。

　巫师靠过去，很细致地将被褥盖在了李昖的身上，先是一层，但还是不够，接着又盖了一层，李昖对此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他们摆弄，最后一个圆圆的「布团」，或者说一个大大的「蚕茧」，只露出个头来，而后几名巫师将化为蚕茧的李昖给抬起来，又悄悄地从便殿的侧门出去，柳自新走过去，指手画脚地指挥着，将蚕茧送入到间狭窄的庖厨内，最后将蚕茧安放在一处特制的炕床上。

　等到他们悄无声息地退出

　去后，庖厨炕床和外面炉灶相连着个坑道，几位仆役在柳自新的号令下，朝坑道里添着燃烧的木炭。

　慢慢的，整个庖厨越来越热，那炕床更是如此，「蚕茧」紧紧包覆着李昖，李昖的躯体在高温下开始渗出大量的汗，可在严丝合缝的布团内却根本挥发不出去，更是翻不了身，李昖嘴巴和鼻孔如濒死的鱼张开，想要呼吸，可哪里能呼吸，到处都是潮热高温的空气。

　“继续填。”柳自新在外面，都不断抹汗，不断说到。

　除去木炭燃烧的毕剥声，整个庖厨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差不多足足一个时辰，柳自新将手摁在墙板上，都是滚热的......

　李昖就这般，被活活蒸死了。

　柳自新开门，验证之后，在鸡鸣前返回光海君的寝宫，将李昖驾崩的讯息告诉了在此焦灼等候的光海君。

　第13章觅个封侯何其难

　待到许筠乘坐自木浦起航的一艘商船，来到距王京数十里开外的沁州岛（江华岛）时，迎面也驶来艘板屋船，上面站着群手持兵杖的朝鲜禁卒，许筠还不晓得是，这船上拘禁着位贵人，那便是光海君的亲哥哥临海君。

　李昖火速驾崩后，在昌德宫史阁实录厅内，总裁李尔瞻换上了丧服，先是要求八位翰林一起服丧，跪下对升遐的君上嚎啕大哭。随即李尔瞻就说，一代君王有一代的实录，现在可以着笔了。

　李尔瞻谈了几点实录的要求：

　首先，君上死于倭国奸细要时罗之手；

　东人党领议政柳成龙，还有宫内的临海君还有昭容金氏，都通过要时罗，得了关酋平秀吉的贿赂，金氏利用枕头诅咒了君上，柳成龙则勾串内外，图谋废在外的光海君，拥立临海君为王；

　君上被诅咒后，在吃糯米饭团时噎住了，以至弥留；

　就在柳成龙、临海君还有昭容金氏就要得逞时，关键时刻，有一大臣挺身而出，将颠覆国家的阴谋报告给了鸟岭的光海君；

　此出首的大臣的名字出乎意料，正是当年伴同临海君一起沦为加藤清正阶下囚的黄廷彧；

　得到黄廷彧线报的光海君知国家倾覆在即，找到大明备倭副总兵刘綎，泪如雨下，下跪磕头，向刘綎借兵靖难，刘綎念及宗藩之义，慨然应允之；

　再往后，便是拨乱反正的戏码了。

　就是可惜朝鲜国君李昖被糯米噎得病入膏肓。虽然又是针石又是祛邪的，可依旧无力回天......

　此外李尔瞻还说，马上起草实录时，每次定稿都要分为三个阶段，史官最先写就的叫做「初草」，统一保管在实录厅内由李尔瞻来校对、删改和整理，叫做「中草」；最后再递交给光海大君来把关，最终收入实录中，叫做「正草」，丝毫马虎不得。

　“在实录里，粟谷先生的记录要详细，要光耀！”李尔瞻还特意提到这点。

　粟谷先生，便是西人党的学问祖师兼领袖李珥，李珥是朝鲜著名的理学家，儒学大师，他的母亲申师仁堂也非常有名。至于与李珥争论了一辈子的另外位儒学家李滉，则恰是东人党的创始人。

　李珥在世时候，就看出了朝鲜王朝的诸多忧患弊端，多次向国君献策，请求改贡纳制为赋税制，合并冗余州县，许通庶孽等。

　现在李尔瞻公然要求实录里将李珥抬到独尊的地位，很显然和光海君即位后的指导思想及朝廷风向的修正是分割不了干系的。

　“修，都可以修，没甚么不能修的。”八位负责实录的翰林官心底如此想着，嘴上却不说，都唯李尔瞻马首是瞻。

　同时，光海君是雷厉风行，以诅咒作妖的罪名，将昭容金氏连带所有子嗣，秘密处死在昌德宫内，其尸身被深埋镇压在不知名的某个宫殿角落处。据说金介屎还对埋尸地点做了法术，要金氏永远不得再翻身作祟。

　至于哥哥临海君，光海君顾念明朝的观感，还不敢贸然将其处决，而是将临海君流放去了沁州岛监牢之中，只等对明朝的告丧求封结束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抹去临海君在世界上存活的痕迹咯。

　而先前直接被削去功名的许筠，虽远在全罗南道，可文名却颇为光海君欣赏。这不，被火速拔擢为告丧正使，这真的是风水轮流转，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站在商船桅杆下的许筠，志得意满，看着海面上的飞鸟群群，它们追逐着装载着临海君的船只，目的地就是海浪之中隆起的沁州岛。

　整座王京，已是满城缟素。

　差备门前，换上素色丧服的许筠在下马碑前，改为步行。待到他来到门前时，看到对其行礼的一位大胡子罗将，可不正是当初在这折辱自己的那位嘛，许筠冷笑声，抬起靴子，对着这位的脸面就是一踹，那罗将在地上轱辘下，可还是陪着笑脸，又起身对着许筠继续跪着。

　“贼杀的，还识得我否？”许筠骂道。

　“不识得，不识得！”那大胡子罗将倒也有意思，直顾如此回

　。

　“那我是踹错人咯？”许筠冷笑道。

　“没踹错，郎君抬脚，必有抬脚的缘由，小人的脸面受脚，也必有受脚的道理。”

　因为国君刚刚升遐，还在国丧期间，许筠不能大笑，也只能忍着，指着这罗将说：“算你的运气，不然叫你成为第二个霸陵尉！”

　那罗将头都不敢抬，想必也不知道谁是霸陵尉。

　许筠春风得意地进了昌德宫，得了光海君的接见。

　光海君语重心长，嘱咐许筠道，到了北京城后只须着意两件事。

　“这座昌德宫内，在父君驾崩后，我找寻到了些珠宝，总还值得几千两银，你带着这笔银钱，同封船一并去，记住，到了天朝神京，再分成几笔。一笔给万历爷爷，一笔给郑皇贵妃，一笔给赵老先生（赵志皋）。一笔给沈老先生，一笔给石老先生......”

　许筠一寻思，才几千两银，还分这么多笔，是不是有些用力过于均匀啦？

　“礼多人不怪嘛，再者小邦财力艰绌，主要就是展现忠诚之心的，事大主义的旗帜不能丢弃。”光海君严肃地说道。

　许筠立即拜领。

　光海君说的第二件着意的事，就是追还先前的千秋使，收回他的一切言论，必要时把使者姜期远给杀了，都不能叫他在天朝皇帝陛下胡言乱语。

　许筠再次拜领。

　而后他便被安排在昌德宫内休息，静候封舟的经过。

　面朝沁州岛的一间乡间庄宅内，西人党的党魁尹斗寿和尹根寿二兄弟在此招待了高有勋。

　“木浦正在修造封舟，待到王京安逸下来，我便快马赶回木浦，封舟开洋，便随同倭国的关白平秀次，连带光海君的告丧使者，一并进京去见万岁爷爷。”

　所谓的封舟，本是明朝建造的大船，载着册封使航海前往琉球册封那里的国王而得名。

　现在反向封舟，是光海君和丰臣秀吉主动登船去北京求万历的册封，当真是万国来朝啦。

　“朝鲜和倭国的份量，可不是八百媳妇国这样的能比的，万岁爷肯定圣颜大悦啊。”高有勋坐在席间，告诉二尹道。

　八百媳妇国，在暹罗国的北面，也是明朝的朝贡邦国。

　二尹笑道，这是自然，这趟谈的好，那关酋平秀吉可就彻底孤立了，平定倭寇就是事半功倍啊。

　“听说，光瑛已怀上了缇帅的子嗣啦？”接着二尹又端起素酒贺喜有勋道。

　毕竟光瑛是尹家的养女。

　高有勋说是啊，现在正在求礼郡华严寺内安心养胎呢。

　“不晓得缇帅是弄璋之喜，还是弄瓦之喜呢？”尹斗寿捋着胡须。

　“说不定是璋瓦双全呢。”尹根寿附和道。

　就在此刻，尹家的侍妾开了门，跪在地板上，捧上盘子，说是蒸饭好了，请诸位老爷们享用。

　“哦，蒸饭啊，这个岁月能吃到可不算容易啊。”尹斗寿举起筷子，对有勋做了个谦让的姿势。

　有勋看到，橘色的烧陶盘子内，摆着排白嫩嫩的蒸饭。

　尹家侍妾还介绍说，这蒸饭是用湖南的上等大米，用叶子层层包裹，再用彩丝系好，放入樟木的木桶内，隔着梯笼，用木炭文火慢慢地蒸熟，蒸好后，这饭团用手捏住，不散不滑，到了嘴里后软糯弹牙，香甜滋润，回味悠长......再加上蒸饭团头的一颗黑枣，更是......

　结果高有勋还有二尹看着这蒸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昌德宫便殿里的「布团蒸」，又看到那颗黑枣，可不赫然是个露出来的人头嘛？

　“呕......”三位都皱着眉，有些干呕恶心。

　“端下去罢，已经品鉴够了。”尹斗寿摆摆袖子。

　侍妾满脸懵。

　吃着，尹斗寿又叫另外位年轻漂亮的小妾来表演扇舞还有剑舞。

　看着扇舞，有勋不由自主地思恋起嫣柔和阿九来。

　看着剑舞，有勋又念起光瑛来，不知她的身体还好嘛，自己呆在王京也没甚么可做的了，该回求礼去了。

　“封爵啊......说起这个，我兄弟也略有心得，月汀啊，你对缇帅说说。”尹斗寿对弟弟根寿说道。

　高有勋这时已有些醉意了，就直接将自己渴求封爵的想法给说出来，并问二尹，你俩都是熟悉中朝典章掌故的，与我说上一说。

　尹根寿就说，大明的爵位效仿的是周朝，本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可其后又废掉了后二等，至今除却伯爵外，其余绝不轻授，封爵条件异常苛刻，已是贵朝大臣不可企及之物，总得来说就是非常「消极」。

　张居正还在主政时，最有希望封爵的，不外乎两位大将，一是辽东李成梁，一是蓟镇戚继光。

　可即便张居正操全国权柄，最后也只封成了李成梁一位。

　就这，还是李成梁的战功和斩首已辉煌到了不得不封的地步才作成的。

　做个对比，在先前镇守辽东的总兵官曹义，还有两位副总兵施聚、焦礼，这三人其实并没有甚么大功，可就是因

　连续在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累计镇守北塞超二十年，也就分别被封为丰润伯、怀柔伯还有东宁伯。

　上溯到永乐朝，辽东总兵刘荣一次性斩杀进犯海岛的倭寇千余，生擒一百四十，也被封为广宁伯。

　可到了李成梁这儿，不但以都督、总兵等职务镇守辽东十年。而且对土蛮对泰宁等蒙古部落都取得了极其丰硕的战果，所斩获的首级上报数目早就超过了上面几位的总和，又得中枢首辅张居正的大力提举，最后也只是堪堪封了个「流伯」，也就是个不世袭的宁远伯。

　现在李如松正积极上奏入朝以来平壤大捷还有斩杀加藤清正的双重大功，最终的目标就是想要袭爵。

　对此，万历皇帝也是消极得很，他不止一次对首辅赵志皋说，李如松的奏请，实在不行加衔罢。至于封爵就再议再看，李如松可是万历的爱将啊，还是将门贵种，尚且如此，更别说高有勋咯。

　毕竟高有勋你再厉害，还能胜得过戚继光戚少保嘛？

　和李成梁同时风头无二的戚继光，最终却连个流伯也没能封得。

　只因戚继光在东南沿海歼灭的倭寇，功勋被真倭假倭的严格区分缩水掉了，其后久镇蓟镇，力主防御，以「墙台之严」来抵御蒙古部落的窥伺之心，蒙古人遂转而去侵犯辽东，一波波的反倒成就了李成梁的战功。故而戚继光因斩获首级难以同李相俦，只能饮恨与封爵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