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36节

　传说咖啡刚进入欧洲时，教皇克雷芒八世还率众抵制，宣称咖啡是「撒旦的诱惑」，我们不能喝咖啡，就像伊斯兰教严禁他们的信徒喝基督血即葡萄酒那般。

　其实教皇这番话未必没有经济上的考虑，当时很多修道院顺带酿葡萄酒的。要是葡萄酒被咖啡代替，出现在祭台上，那该是多大的金钱损失啊。

　可哪里能抵制得住呢？

　很快克雷芒八世就给咖啡「施洗」，宣布它无害。

　就像老阿訇给各种食物念经，宣布它们清真了一样。

　此刻赵光瑛鼓起勇气，啜了口咖啡，一张俏脸顿时被苦得扭曲不已。

　赵火也喝了口，差点吐了。

　倒是高有勋、高山右近还有吕宋助左卫门喝得很泰然，后面两位长期与佛郎机打交道倒不必说，有勋的反应倒是出乎莫尔等人的意料。

　“多喝，就不容易犯困，并且头脑清醒。”有勋对光瑛说。

　难怪法国大文豪伏尔泰说过，自己每天要喝四十杯咖啡，让头脑始终保持高度清醒，以便同专制暴君「战斗」。

　莫尔就趁机问高有勋，如果我们在爪哇和吕宋种植咖啡的话，销售到大明，这算不算商机呢？

　高有勋很诚恳地答复道，大明的民众更喜欢喝茶，这种互相对标的饮料是很难在中土打开市场的。

　这点上，和正在鱼台那边试种的烟草比不了的。

　莫尔船长的脸上便挂满了失望。

　高有勋当时还好奇地问到，贵国为何想着要卖给中土咖啡呢，直接把白银用大帆船运来换瓷器和丝绸不就好了？何必如此费周章。

　于是莫尔和马瑟斯才告诉他，腓力二世削减马尼拉大帆船航线船数的情况。

　起初高有勋还以为是因腓力二世无敌舰队远征英国覆没所导致的。

　但莫尔却解释说，那次确实损失了不少船只。可对我们王国的打击并没有你们东方人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英格兰人惯常的吹大牛而已。

　“和元寇来袭一样，是神风拯救了英格兰。”经常与耶稣会通讯的高山右近将无敌舰队的失败与蒙元征服日本等同起来。

　不过英格兰却大肆渲染了这次胜利，并鼓舞了欧陆的清教徒们。

　英格兰同西班牙交恶，是因英国王位之争。

　荷兰也即尼德兰同西班牙的战争原因，是民族独立和宗教意识形态的混合作用。

　而法兰西对西班牙动手，是法国要致力打破哈布斯堡帝国对它的新月形包围，并争夺欧陆的霸权。

　还有西班牙的腓力二世以基督教世界的捍卫者自居，这必然决定他在地中海地区要与奥斯曼帝国不断作战。

　这个时代的西班牙啊，真的是头与群狼撕咬血战的巨象，陆地和海洋到处都在维持着血腥的战场，和异教徒战斗，和清教徒战斗，当然也和天主教长女战斗，就这样也维持了一百年不落下风，最终纯是失血过多而衰落下去的，这才是真正的战斗民族。

　战争，让整个西班牙化作一座大兵营，这是西班牙人的骄傲，也是他们的悲哀。

　就在无敌舰队覆没的次年，大概是英格兰人吹牛吹到自己都相信咯，便委派名声大噪的德雷克统率英国版的「无敌舰队」，玩了把回合制，又跑去远征西班牙。

　德雷克的战略目标，一是要彻底歼灭西班牙存留的舰队，二是要将与西班牙联统的葡萄

　牙给「拯救」出来，三是要攻占亚速尔群岛。

　结果三个目标一个都没实现，两万余人的英国远征军只回去了三千，其余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或是葬身风暴和鱼腹之中。

　英格兰王室费尽心机掩盖了这场丢人的惨败，最后连阵亡失踪者遗孀的抚恤金都不发给了。

　迄今都没几个英国历史书或历史学家愿提及德雷克无敌舰队的结局的，倒是反复宣传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覆灭，好像哈布斯堡的海陆霸权在那次战争后就荡然无存似的，可实际却是腓力二世很快就重建了无敌舰队，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此外，腓力二世还动员了「敦刻尔克海盗」对荷兰和英国的商业航运进行私掠打击，收取了辉煌的战果，让英国和荷兰的商人和渔民是谈虎色变。

　西班牙之所以如此，在美洲殖民地储量惊人的银矿，就是西班牙人源源不断的血液，白银挖出来，就被直接压制为了「比索」银币，给士兵充作军饷，在这看似取之不尽的宝藏后，实则带来了整个欧洲的通胀，银币持续地在贬值。

　那么在这种状况下，每年一次，乘着太平洋的黑潮，用载重量惊人马尼拉大帆船运来部分银子，来换西班牙本国所大量需求的丝绸、瓷器等必需品，往返期才四个月，应该是利好的啊，因亚洲的白银价格是远高于美洲也高于欧洲的，有很充足的套利空间，高有勋实在不知腓力二世何以如此。

　主要原因不在英荷的私掠船，还在于西班牙王国自己。

　早年西班牙为促进本国海洋贸易，就在吞吐量最大的塞利维亚港建起了个叫Casa de Contratación的机构。简单地说，可以理解为商控局，该机构其后被塞利维亚商会所把持，拥有立法权力，影响力很大，马尼拉大帆船带来的各种物美价廉的东方货物对他们的商业利益造成了猛烈冲击。故而商控局的董事们集体向腓力二世申诉请愿，要求兑现重商主义的许诺，缩减马尼拉大帆船的航班数目，保护正宗老西班牙国货，另外扭转金银货币的贸易逆差，因在重商主义的理论里，国家是必须要好好储备足量的金银货币的。

　因天天打仗，腓力二世所领导的西班牙，是个随时都处在破产边缘的高杠杆债务帝国，很多时候都要靠商人的贷款来渡过难关，塞利维亚商会的请愿，腓力二世自然不可能熟视无睹。

　现在马尼拉大帆船的航班，被削到一年一艘。

　这他娘的不是卡我们大明朝的脖子嘛！

　高有勋很愤然。

　什么重商主义，早该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马上我们要做的，是自由贸易主义才是。

　西班牙的事永远都是这么糟糕。

　不过高有勋喝了口咖啡，经过这几年的磨炼，他的思路开阔许多啊。于是他看了看愁眉苦脸面临「裁员」的莫尔和比斯凯诺，就询问起来，马尼拉大帆船是在哪里建造的呢？

　得到的回答，是在吕宋的甲米地造船厂，不过材料却来自吕宋各地：

　它的船身主要是就地取材，用的是菲律宾柚木，这是非常优秀的硬木；

　大帆船的帆，是吕宋西北部的伊罗戈斯地区缝制的；

　大帆船的索具，则是用能耐受海盐腐蚀的吕宋「阿巴卡」麻绳，这种麻迄今依旧是菲律宾人的衣料和建筑材料来源；

　至于大帆船的水手们，也是从密布吕宋岛的流浪儿童们「征募」来的，他们忍受着极其微薄的薪水，从事着极度危险的工作，就连西班牙人驻守总督区的武装部队，也有很多招募自吕宋土著。

　一艘马尼拉大帆船，造价约为八万比索银币，需要两千棵硬木树，还得雇佣数百名水手。

　每比索的银币约莫是纯银二十七克，大明的银钱每两差不多三十克多些，那马尼拉大帆船造价折算过来，大概也起码需六七万两银每艘，更别说每艘大帆船还要支付熟练船员的薪水咯，这些船员大部分来自西班牙王国的巴斯克或加泰罗尼亚地区。

　这边一艘海鳅船差不多五千两白银的造价，我大明官方还觉得太贵。唉，这片浩瀚海洋的舞台上难道注定没有明朝所扮演的角色吗？

　按照莫尔和马瑟斯所言，高有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舜臣的龟船所缺的硬木不就齐全了吗？

　于是高有勋就说甲米地的船厂可以卖些硬木给我的啊，每年还有两艘大帆船是闲置的，可以拿来跑其他的航路挣钱的。

　“硬木倒是可以卖，但大帆船闲置掉的话，就得奉王室的命令封存在船坞里。”马瑟斯说到，因大帆船的所有人既不是船长也不是商会，而是西班牙的王室，王室说如何那就如何，不能如何那无论都不能如何。

　这样啊，高有勋皱着眉，又喝了两口咖啡，思忖了会，就对莫尔说，大帆船没法用，可中小帆船也能造啊，吕宋提供硬木船身和桅杆，我们制造硬帆或是棉布帆，两者一结合，从事日本、朝鲜、吕宋、暹

　罗、高棉东西洋航路的贸易，一样可以大有所为。

　大帆船的优势是定期长途，中小帆船的优势是灵活短途。

　像英国海盗、探险家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金鹿号」那样，集运输、商贸、航路勘测外加武装劫掠于一身的，总重一百吨上下，造价数千两，介于卡拉克帆船和大帆船间的型号，不也很好嘛。

　“未来的全罗道需要航海人才啊。”这时高有勋放下茶杯，意味深长，说我们提供银钱和匠作，需要个人来指导我们来造适合远航的帆船，我们可以提供比西班牙王室更为丰厚的薪水待遇，也可以给封邑的嘛。

　这下，莫尔和比斯凯诺等都肃然起敬。尤其是比斯凯诺悄悄告诉莫尔，王室的大帆船贸易闲置了，马尼拉总督区的贸易也可以继续的嘛。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圣费利佩号的二位，包括马瑟斯，都认定在不久的将来，面前的这位高有勋，将成为赤之国全罗道的「鸡栖公爵」，专门负责该地区的行政、军事和司法，等于西班牙的总督。

　投靠鸡栖公爵便等于投靠荣华富贵和舒适的下半生。

　“对了，甲米地可以铸造火炮吗？”此刻高有勋又问到了另外个关键性的问题。

　莫尔摇摇头：“但是澳门那边的葡萄牙人可以铸造，只要你能提供订单就行，马尼拉大帆船上自卫的炮也是那里铸造的。”

　澳门的铸炮厂，即后来的博卡罗炮场，该炮场不但可以铸造各种铜、铁大炮，且还接单铜钟、铜塑的生意，此前盘踞澳门的葡萄牙人是没有城防工事的，为应付越来越频繁的英、荷舰船的袭击，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明朝「收复澳门」的危险。故而开始开设铸坊，并扩建炮台和幕墙。但总体上葡萄牙人还是认为「不要惹怒华人为妙」，因单靠澳门一颗芝麻粒大的地方，任由城防再铜墙铁壁也没法在一个庞大帝国的攻势下幸存，另外博卡罗炮场铸炮所需的铜料，绝大部分来自明，澳门总督还规定，任何自中国其他地方到澳门来贸易的船只，都必须携带铜料来抵充关税，由此来聚集造炮的原料。

　“我要八到十二门的臼炮。”高有勋当即说道。

　高有勋给万历皇帝试过专门对付倭城的曲射炮，正是如此，他深知「大明工部造」的含金量足以信赖（反向信赖），这炮啊，还是交去澳门来铸靠谱些，到时运来，将炮身的印章换成「大明神武将军」的字样不就得了。

　不过葡人善于铸造铜炮，可华人和日人却能铸造铁质火炮，这是葡人所不具备的本领。故而博卡罗炮场内铸造铁火炮的订单实则是外包给华人工匠的。

　“因中国皇帝和日本摄政王的禁令，现在很难获得大量的铜料。”马瑟斯为难地说到。

　高有勋却说没关系，马上开通贸易后。一来可以与不禁铜的他国贸易，二来可以兑换大明、日本的铜钱再将钱熔化了铸炮，三来若是铜料实在不足我可先订四门臼炮，其余的用铁铸来替代也可。

　于是莫尔等人就保证，待到使团的任务结束后，他们就送信函去给澳门总督，将您的订单要求说清楚，并且尽量争取铸炮的费用更加便宜些，我相信所有澳门的铸炮工匠都会以为您工作为荣的。

　茶席上，高山右近和吕宋助左卫门抄着袖子，心底都清楚，高有勋要澳门替他铸造臼炮，就是准备来轰炸朝鲜的倭城的，将来炮子落下来，炸死的全是日本士卒。

　“可这一切和我（前田家的客卿和堺津的商贾）又有什么大的关系呢？”右近和助左卫门不约而同地如此想到。

　种子岛的铁炮传来，难道不是用来杀死更多的日本人嘛？

　茶会结束后，吕宋助左卫门就迫不及待地私下底找到高有勋，两人站在圣费利佩号的船头，看着长木湾的景色，助左卫门又开始筹划着，晋州城战事结束后，他要安排高有勋去和前田利政见上一面。

　“能登守大人的领国繁荣，也需要您的参与。”吕宋助左卫门说道。

　前田利家和正室阿松也即是芳春院，养育了两个儿子，利长和利政二兄弟。

　现在这二兄弟却各有各的领国和家臣团，自然也不太可能是一条心，同样要各找各妈。

　第110章银弹孰胜

　这不，次子前田利政也主动想要和高有勋攀关系，他晓得有勋掌控着鲜运和椴岛的互市。

　日本的大名们哪个不想在海外贸易里分杯羹呢？

　就拿横跨加贺、能登和越中三国的大大名前田利家来说罢。他虽擅长使枪，可也特别专精珠算，手头有个镀金的小算盘，甚至指挥打仗时还将其当作军配来用，足见颇有商业头脑。但在领国的分配上，利家的意识就挺小农化的，或者说大部分日本大名都无法免俗，那就是分家产，各个儿子分一份。

　两位嫡子，前田利长分到了越中，前田利政则分到了能登，利家本人镇守加贺国。

　越中国和能登国恰好关

　着一处海湾，富山湾，该处也叫内浦，相对应的，能登国对着外洋的海港，则叫做外浦。

　内外浦间的地区，叫「奥能登」。

　「奥」这个字，在日本的语义既指房屋西南角家主所居处，是神龛所在处，在地理上也指河川上游处的高地深谷，如奥信浓、奥多摩等，可在能登国，奥能登却是指伸向海洋的半岛最先端，也就是外浦的轮岛津、宇出津这些港口的地带。

　居城在能登小丸山城的前田利政，面对着海湾，海贸利益的诱惑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实际想与您碰面的，是一位能登的百姓，叫时国时保。”吕宋助左卫门提起这个名字时，还留心了高有勋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