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2节
恰好这时高有封也出来了,父子俩就不再说下去。
而后两兄弟辞别家里,向临淮关去了。
高祖辉则背着手,留萍叶和有爵看家,自己晃悠着,走到营卫署旁的巷子里,给有勋相合宜的房子
,走着走着便踱进爿茶社中,桌子对面有个满脸络腮胡须的男子,身后跟着好几位面容凶狠的棍徒,不过高祖辉却是毫不惧怕,笑吟吟地抖了下衣衫下摆,坐在凳子上,让小二看茶。
“鲍大隆,你这下在泗州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逃奴卖给你的田你也敢要!?”
“五叔别把话说得那么不中听——常惠确有自己的田,起码值个五六百两银子,其他的,都是和常三省家纠葛不清的,我这不才找到你了嘛。”
“哎,常三省府上的田,我不参与,我的命又不是盐换的,耗子给猫捻胡子哩!要说改课税文书,常惠自己的田可以改,我动动笔墨,把这些田在赋税册里改成滩头瘠田,每年税粮起码能减三分有二。”
“这是五十两的规仪,一切都劳烦五叔啦。”鲍大隆满脸饱满的横肉都绽放开来,把五锭细丝白银推到了高祖辉的眼前。
钞关边的河面,江二先生早就安排下艘船等候,高有勋又雇了个汉子背米上来负责烧饭,加上两个船夫,一共五人,摇船离了泗州城,过了泗州与盱眙间的浮船长桥,暮色里大圣塔的倒影宛然可见,夹岸两座州县的无数善童信女,顺着河流放那供地藏王菩萨的莲花灯,高有勋坐船上,只看到万千莲花灯漂满河面,有不少都朝着龟山浮动去。
那龟山已被火药炸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但主体犹存,矗立在淮河之中,河流浩浩荡荡至此,被其分为两道绕过,突然船夫说了声奇怪。
第28章金陵雅言
高有勋和高有封两兄弟顺着船夫所指的看去:
本来风平浪静的淮河水,在龟山下头忽然涌起道红黑的线来,连带着回荡着怪声,像是许多铁索被曳动的声响般,那红线越扩越大,迅速形成道红潮,朝着水上的行舟冲来,一下子不但是高有勋的船,就连江面上其他的船只也都看见这般异相,吓得都叫唤起来。
高有勋赶紧叫船夫把船快摇离这里,可哪里还来得及呢?
那红潮眨个眼的功夫,就像是水里一个巨物的影子,刷得从船下面冲了过去,大家都惊得瘫倒在甲板上,动弹不得,汗流浃背,可船却没半点晃荡,红潮连带那声响,一下子冲到泗水那头去了,等到高有勋等人回过神四下张望时,龟山四面已平静如初,连莲花灯都还在稳稳当当地继续浮动着。
“那到底是何物?”高有封擦擦额头的冷汗,问。
船夫和伙夫都说不知。
高有勋也是一片茫然。
恍惚间,船已过了龟山。
至夜晚,他们停在入洪泽湖的某处渔村,升火做饭,又花了些钱,在渔村里买了些鱼肉和酒来,吃了顿,在甲板上各自入睡。
高有勋还在为那道莫名其妙的红潮心悸。当船夫和伙夫鼾声大作时,他却横竖睡不着,便起来点了盏灯,把随身带来的《万事不求人》拿出来闲读,之前只是在萍叶面前乱翻了下,这次是真的读,结果高祖辉怕是忘了取下书签,使高有勋随手一翻,就看到了《西江月?论人该嫖》所在的那页:“世事浑如春梦,韶光真似浮云,人生聚散有何凭,瞬息青年可敬。若论赏心乐事,无过月夕花晨,从来柳陌胜蓬瀛,自古高人亲近。”
高有勋暂且还没能悟得出书中所谓「月夕花晨」、「柳陌胜蓬瀛」的真谛,可题头那个斗大的「嫖」字他还是能认得的,中间又有幅青楼勾栏的插图,下面是另外个题头,「嫖有五要三不可」......
“二哥,还没睡呢?”
“吓!”心虚的高有勋赶紧把书合上。
原来高有封也没睡,靠着灯光坐了过来,“读甚书呢?”
“交通,交通指南,说的是水陆路程的,我看看,将来进南京城用得上。”
兄弟俩对着沉默下,然后高有封就笑着说,想不到,你再回泗州就得定亲了,等我放榜时怕是就要完婚了。
“所以家中还得备上来年你去京师春闱的银钱。”
“咳,你看你,这次去应天府乡试,雇船是你,马上租房子也是你,回头你还要筹办人生大事,这家里说真的。要是没有二哥你,只有我的话,还不知道爹得操心到甚么程度呢。二哥,我发现你今年来,大大地变了。”
“变,变了?”
“是啊,前些年,家人街坊谁都晓得,齿序上你是我二哥,实则我倒算是你二哥,可现在二哥你总算是名副其实了。”
“成长了嘛。”高有勋也只能如此解释说。
“要是这次乡试不中,我索性就不回泗州啦。”高有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爹天天巴望着我中举,能给高家挂匾额竖旗杆的,我是太累了,科考终究是场豪赌,我本质和那个被杀头斩首的常天坤没甚分别,都不过是个上得去场却下来不得的赌徒。所以这次如不中,等下一科又得三年,我不妨云游四方,没钱就去坐馆收些束脩,有钱便结纳志同道合之人,呆在泗州里,和
坐井观天似的,便是侥幸中了功名,做了官也不过就是个庙中的木偶泥塑,空受香火,求之不应,白读这么多年的书。二哥,我不要在井底看这个天下,我要走出去,在天下看这个天下,明白天下的大道到底是什么。”
高有封这番慷慨之语,让高有勋倒颇有些难为情。唉,三弟都是以天下事为己任的,可自己呢,明明是个现代穿越来的,却只是求田问舍,马上连老婆都要娶上了,这辈子到底能不能出泗州城,还未可知呢。
接着兄弟俩闲叙了番,当晚别无可说。
翌日,船行一日,到了傍晚便至淮安府城西的富陵湖,该湖有沟渠同洪泽湖、淮河相连,沟渠可以行船,又可远望高家堰,过了高家堰,高有勋察觉到:一侧洪泽湖、富陵湖地势极高,另外一侧淮安府府城所在的山阳县的城郭却非常低,地上悬湖之态势已然形成。若是高家堰放决,没有预备措施的话,首当其冲被淹没的必然就是淮安府。
高有勋注意到了地理危局,可高有封却显然更关注富陵湖的风光美景,当真是:
海翁横楫泛湖潮,湖里烟浓午未消。
杨柳渡迷人语暗,杏花村暝酒旗遥。
漫牵渔网归前浦,忽载菱歌出小桥。
当时正是夕阳西下,在富陵湖的渔船有数百艘之多,每年委派官员前来丈量船只大小,缴纳鱼油翎鳔为税,一年不过二十多两,可在湖水里的获利却足有税金的十倍之多。
因为从淮水沟渠入的富陵湖,高家兄弟的船暂且不用过清江闸的钞关,当晚就停泊在富陵湖东岸的鱼市中。既是鱼市,那河鲜是应有尽有的,还值不得几文钱,几人吃了调味鲜美鱼羹、鱼生、虾蟹,又饮好酒驱寒,吃得是满满当当,那日在龟山下看到红潮时的惊惧,也就被淡化了,船夫下了定论:“怕就是头受惊的大江豚。”
整座淮安府人,也在满湖满河地放那莲花灯,次日航船再度启航,打富陵湖北行,进了清江闸,此乃南船北马与黄河漕运的头等枢纽,那闸关的南岸,朝廷各部堂的分司衙署一字排开,好不威风,高有勋这时拿出南京兵部的勘合,那这船便是堂堂正正的官船,不用纳钞就过了闸,又从清江浦一路,畅通无阻行到山阳城北门的大市,好个淮安府,不愧是漕、盐两大政务衙门的驻地,就看这热闹繁华程度,又比泗州城要领先得多,过了鱼嘴,就到河下关厢,这里聚集大批山、陕、徽的商贾,大半是盐商,在镇子里大起宅邸,处处是花径逶迤,亭台曲折,争奇斗艳,穷奢极欲,寓客去留,游士来往,可谓极一时之盛。
“就这里住着的,哪个一出手不得买下半个泗州城啦!”船夫摇着橹说,听得伙夫只顾咋舌。
因八月开始正逢漕运的高峰期,漕河各段是停闸聚水,北上的运粮运银的马快船个个旗头写着大军字号,甲板上站满了竖枪挎刀的漕军兵丁,两岸村镇划着蚱蜢舟来卖货的村民,也满目皆是,简直就是水上集市,高有勋一行缺什么,花钱买来便是,价格还十分公道。就这样,船顺着风南下,又靠着勘合文书,是过了宝应、高邮、扬州,进了长江,对岸苍翠的焦山上的定慧寺塔尖是遥遥可见了。
“日程和江二先生所算的,丝毫不差。”高有勋心里称奇,这江二先生不愧是长期营商的,做到极致了,日期行程是熟烂于心的。
船靠了西津渡,又能见到金山寺,刚挨到渡头,高有勋就瞧见了那艘以前在泗州见过的火食船,船头插着面「高」字旗,十分显眼气派,便让船夫摇过去,自己站着,对着火食船大喊着。
果然,高庭柯闻声自船舱内走出,反对着高有勋招手。
“这是江二先生的信。”两人都上了渡头后,高有勋从怀里取出信来,递给了高庭柯。
高庭柯取出信来,略略看了眼,就笑着说:“那这艘百料大小的火食船,就是有勋你的了。”
“那兄长您该怎么回淮安清江浦去呢?”
“无妨。”一众随船的仆役已经帮高庭柯在火食船上卸货了,高庭柯不疾不徐,“镇江是何等地方啊?在这随便雇艘船就能回去。”
看来,庭柯堂兄对这位江二先生,可以说是俯首帖耳,应是江二先生的下手无疑。
高有勋正想着时,高庭柯就说:“这位便是有封了吧,这次去应天府必能高中。”
原来是高有封来到近前,听到这番客套话反倒有些不安,急忙举手说兄长错爱,折煞我了。
高庭柯却不在意,又说,来,这便是贱内和小女了,马上我携她俩去金山寺进香。
高有勋便抬眼一看,顿觉有些目眩,他庭柯堂兄的妻子约莫三十的年纪,又端庄又明艳,翡翠绿的过膝衫,下面围着短褶罗连裙,一双小巧的高底红叚鞋,丰发乌髻,两侧掩鬓分开,面若银月,看见高有勋就淡淡一笑,施了个万福,说了声叔叔安好。
高有勋急忙还礼
。
旁边的高庭柯女儿,比萍叶年龄稍大,粉色比甲,月白连裙,瘦肩峨眉,肌肤如粉雪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水灵,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这高庭柯一家子的基因也太优秀了。
如果说胡莺儿的美,是小家碧玉的。
那庭柯妻女的美,就是大家闺秀的。
不过高庭柯的女儿在听到介绍后,只是瞥了有勋眼,没有施礼,倒是对身穿儒服的有封施礼,大概心底觉得有勋不过一介胥吏而已。
这娘俩接着便挽着手,喊来抬轿舆,由轿夫抬着,颤悠悠地朝着座山面江的金山寺而去。
对此,高有勋也不便发作,便装聋作哑,只问庭柯还有甚么需要他在南京城帮办的。
“不是我的事,还是江二先生的事。”说着,高庭柯从仆役那里接过个小匣子摆在有勋手上,低声说,“这里面是上好的安息香、还有些金银首饰,带上,到了南京船厂,找提举权子贞就好,他收了礼,会帮你将所有都安排好的。”
接过匣子,换作高有勋一行上了百料火食船,付了泗州来的船夫伙夫酬劳,让他们回去,自己人溯江向近在咫尺的应天府进发。
高有勋等是从秦淮河入江的定淮门行船进去的,跟着高庭柯火食船的船夫对路程那是相当熟悉,闸门口的兵丁见到高有勋奉上的南京兵部勘合,也该放行的,不过应天府的兵当然要比淮安府守闸的兵要见过世面,硬说这艘百料船越制了,按超过的尺寸敲了五百钱才把他们放入了南京城。
进了秦淮河,南京正是细雨绵绵的天气,高有封只觉得秦淮河的波浪都要比家乡来得柔软,两侧店肆招揽客人的都在兜售李白的诗文,嚷着说李白就是在定淮门酒醉捞月亮溺死的,“都这样胡闹,李太白非得分成八瓣才够各地死的。”高有勋则抱膝坐在船舱里,听到这叫卖声,只觉得荒唐。
稍呆了会,他也起身站在船尾,听着船夫咿呀咿呀摇橹,扯南京城的闲篇:“两位相公啊,这南京城南、城北、城东、城西,住人的性情都是大不相同的,大体上就讲究个东贵西富,南侈北贫。这城东啊,乃是大内百司官衙的所在,往来的哪个不是达官贵人呢,这城南啊,西到定武桥,挨着贡院,那是第一等富人士子住的风流地方,相公要是盘缠足够,去那里耍是最好的。”
“那城北呢?”高有勋看着两侧连阁接檐的连绵河房,还有秦淮河边的挂着红灯的教坊旧院,问。
“城北啊,鼓楼三牌楼,直到仪凤门、定淮门,地广人稀,民什三而军什七,种地吃粗粮的,都是些呆屄养的。”
妈的,高有勋从船夫结尾的这个词里。顿时感受到了「金陵雅言」生命力的源远流长。
“龙江船厂在哪?”高有勋寻思,这船厂大约应该也就在左近了,他们正是从定淮门进来的。
“就在我们刚过去的西岸啊!”
看起来龙江那边也属呆屄养的区域。
“啊,那让我们靠岸。”
“二哥,还是先去南雍记名造册吧!”船头,高有封回头喊,毕竟去南京国子监更紧要。
“行,去完国子监,就租间河房。”高有勋说着,给了摇橹的船夫三两银,说这是赏你的,去找间又便宜又便当的河房,我三弟马上八月初九要乡试。
船夫说全包在我身上,保管三相公到时抬脚就能到贡院。
第29章凝绿轩
两兄弟舍了船,登了岸,在街巷上七转八转,来到南京城正中方的南雍,也就是南京国子监,进了院,找到个郝掌案的学道典吏,问他索高有封的国子监生的「监照」。
监照就是国子监生的毕业证书。
“高上舍(上舍,是对监生的别称)纳过银了没有?”白发苍苍的郝掌案嘶哑着嗓子问。
“纳了,纳了三百两呢!”高有勋替三弟说,还把盖着泗州州衙印章的护照给对方看。
于是那郝掌案点点头,拿出本《千字文》来,翻到还没被朱笔勾画到的「既集坟典,亦聚群英」这行,说给高上舍的监照上正好到了个「典」字这里。
千字文,一字一号,顺着往下排,看起来这国子监靠捐纳,已搞了好多钱了。
高有勋说「典」字不好听,就指着「英」说要这个。
上一篇:1900:游走在欧洲的物理学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