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63节
不过有勋在阿九来道别的那晚还是有所得的。
他抱着阿九,将其放在床榻上后,居然看得,阿九也是天足。
“我得名贻玖后,爹和娘都不碰我的身体发肤了,专等那命中注定的人来。所以打小起,我爱蓄多长的头发就多长,我爱穿素色的衣衫也无人问。至于裹足嘛,我,我怕疼,现在除非是小五叔你叫我去裹。”当高有勋捏住阿九的脚发问时,阿九难堪又羞涩地说了缘由。
高有勋的回忆被张大膳唱喏应承给暂且打断。
高有勋看着塌房内堆积起来装着银两的箱笼,忽地想起以前在泗州城时,吏目李元嗣曾提到过的一个生钱的法门,就把张大膳给喊住,问他说:“你也算久在倭国行商,敢请教日本那边的铜钱大体是甚么情状?”
“小五叔心细如发啊,在倭国虽有金银,可那都是大宗贸易才使的,民间最常用的还是明朝钱。”张大膳实在没料到,有勋会触碰到如此的话题。
毕竟秀吉之前,日本畿内霸主织田信长可是直接将「永乐通宝」的形制印在了军旗上的。
可其实在张大膳的叙述下,有勋才知道永乐通宝最初并没有得到日本人普遍认可。哪怕在大明国内,永乐通宝铸造之初所受的质疑也很大,中日两国的商人和民众更喜欢用宋钱甚至是唐朝武德年间的开元通宝(当然也有说正确的读法该是开通元宝),这因唐宋的铜钱是有好几百年的「流通实绩」的,这就是钱币日积月累下来所形成的信用,一朝一夕改过来是很难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宋铜钱就是质量再好,也日渐磨损了,永乐钱却正当打的年头,因同样优异的质量,在流通了百余年后才占据了优势生态位,早先日本在贸易时,是在一百枚宋钱里混入二三十枚永乐钱的,永乐钱真的是「那年十八站着如喽啰」,慢慢地永乐钱的比例越来越高,尤其到嘉靖年间因倭乱和海禁,断绝了永乐钱对日本的输入,其价值顿时扶摇直上,日本各大名领主为统一财政,纷纷用永乐钱作为基准,最后敲定了一枚永乐钱=四枚京钱(对宋钱和其他铜钱的统称)的兑换比率,这下永乐钱反过来当了家,牢牢压制住了宋钱。
“一贯永乐钱,在倭国可换得一两金。”张大膳报出了高有勋最想要的答案。
泗州李四爷曾提及的生钱法门,是用白银为本,去鼓铸铜钱,来赚取当间的差价。
事实上这不是什么偏门,那些户部、工部的钞关在收取了船只过去的税银后,也喜欢就地招募军民来铸钱,赚的利润就分给衙门里的官吏,俸禄实在是不够啊。
高有勋的想法是,不用铸钱那样麻烦,直接用棉布换倭银,而后将倭银制成银锭,再去换永乐钱或是宣德钱,量不足也没关系,上次去太湖东山他也看得,江南民间已有一整套非常成熟的铸私钱的产业体系,足以以假乱真,质量比起官方来丝毫不逊色,再把铜钱拿去日本
换黄金,齐活。
这才叫完整的贸易链条。
带着如此种种想法,高有勋又乘船离开利津,横越渤海,便看得天津卫的城池就在眼前。
“万岁爷爷,我给您献银子来啦!”
是是非非,光怪陆离,可拨开云雾,却发现总有条最直接的路能行走。
“唉呀,快进来,快进来,我和钻天棍在这侯你许久啦!”高有勋首先拜谒的,就是兵部尚书石星小妾的父亲袁茂,门一开,袁茂看到有勋,就心急火燎地牵住有勋的胳膊,往里面拽。
有勋还没问怎回事,那侯敞也迎出来,拽住他的另外只胳膊。
就这样,高有勋被拖入堂内,问这二位到底发生啥事了,我那本兵老爷呢。
“东泉(石星的号)这几日来都没法回家,呆在枢垣中,就像挨着老朽的炼丹炉似的,是焦头烂额啊。”袁茂拍着有勋的胳膊,语气惶急。
高有勋忙问缘由,才晓得石星因力主对倭议和,遭到御史曹学程的猛烈弹劾,怒骂石星丧权辱国,外加贪生怕死,石星就写奏疏向万历哭诉,说臣始终留在北京,又没去前线,哪里谈得上贪生怕死呢?
万历呢,一面确实调兵遣将去朝鲜了。可一面串通几位大臣私下底和日本谈判的行为也没断过,看了石星的奏疏很生气,觉得曹学程是在指桑骂槐,就直接把曹给逮进了诏狱。
这样等于捅了马蜂窝,想要沽名买直的言官们都拿着这个做文章,就算不敢骂万历,骂兵部尚书石星的勇气还是有的。
这石星想要求皇帝把曹御史给放出来,可哪里又敢呢,只能默默挨骂,可不就是个焦头烂额嘛。
高有勋还没来得及为石本兵哀伤哪怕三秒钟呢,那边侯敞更说出个让他愕然的消息:“小五叔,你晓得每逢子、午、卯、酋年,要做甚吗?”
有勋双手一摊,说我怎地晓得。
“唉呀,你还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考选,京卫和兵部的考选年啊!”侯敞用指头在桌子上狠狠戳了几下。
明年就是甲午年,非但有封要应顺天府乡试,有勋也要应兵部的考选。
高有勋实则属于万历皇帝的传奉官,并不是经正规途径当上武官的,而纯靠捐纳、逢迎还有天子点差的,“这事难就难在这里,小五叔你是武举人嘛,是武进士嘛?”侯敞询问。
高有勋摇摇头。
“你会骑马射箭会策论吗?”
高有勋说骑马我会,射箭不会,策论的话,营造和粮草我懂,其他的不太懂。
“那你就算是锦衣官,也要被寻趁拾遗,轻的话可能会留观,多年不得升迁,重的话怕是会被贬黜,去边塞效力。”
“我给万岁爷爷献银子,谁个敢寻趁我?”高有勋既生气又悲愤,我这锦衣补子,是堂堂正正花钱买来的,凭什么罢黜我,我还要给万岁爷爷试炮呢。
侯敞看有勋还茫然,就急切地告诉他:“你有所不知,你若从镇抚升佥事,就不再是本卫带俸了,也就是说你不再是处州卫的人,而是班列在京卫的中军都督府里了。”
等于高有勋的人事关系,真的是移进了北京城里来。
“现在是临淮侯李言恭总督京营戎政啊,兼任中军都督府的都督。”
啊,这就意味着临淮侯李言恭就是有勋的顶头上司。
这五军都督府啊本来是管理全天下军人的簿册、屯田还有赏罚的。如今事权虽然大部都归于兵部文官,但李言恭说起话来,还是有分量的。毕竟是曹国公的后代,可谓与明朝休戚与共的老勋臣家族咯。
“李君侯一总戎京营啊,就要搞考选,可现在尤其是锦衣卫哪禁得起考选呢?那张老五(张勋)家的儿子张云申都准备要拔擢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就连老五家的童仆,自小和云申玩得好的叫霍炳忠的,都要当个锦衣卫千户,据我的情报,万岁爷爷本来是想把他们同小五叔你一并拔擢的,唉。依我看,李君侯此番作为,倒也确实想要振刷军政,内里掺杂着些小小的攻伐异己的念头倒也不假,只是小五叔你是实在禁不住考选啊,到时被拾遗了,张老五他家还有靠山未必能如何,只怕你多半要去蓟辽或是宣大咯。”
“石本兵也保不住我?”高有勋问袁茂,意思我可是石星的爱将啊。
“东泉怎地不想保你,只是东泉他现在自身都有些难保了,万岁将曹学程给下狱,闹得太大,那曹御史是一等一清介的好官,朝议愤愤然,连带我家东泉口碑都崩坏了,到时别来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不想,实在是不敢来袒护你啊。”袁茂赶紧说。
行吧,高有勋眨眨眼,说确实不能因我牵累石本兵,又问:“那万岁爷爷能不能保我?”
“能。”袁茂和侯敞异口同声,说这专门等你,就是要告诉你,破局就要靠万历,只是临淮侯李言恭素来交际广泛很有人望,又是勋臣班列之首,他若始终揪住考选,背后自然
大有文官士林的力挺,万岁爷倒也没太好的借口停考。
啧,高有勋的舌头弹了下,心想不就因我截胡了你李言恭父子的《日本考》嘛,何至于此呢。
哦,当然我爹还把你老家的风水宝地全买下来占了,不过怕是你到如今也不知道,不知者不罪嘛,临淮侯家族打初代起,坟茔和宅邸就始终在南京,早就是南京人了。对李言恭来说,他打小也就是在南京长大的。虽然在北京做官这么多年,可始终都摆脱不了思乡的愁绪。不过他心里的家乡是波光桨影的秦淮河,而非淮西那些偏远的乡村。
“不然小五叔就留在京城里,苦练番武艺,骑马射箭这些,一年也能练个入门,说不准能应付过去。”侯敞问。
“都甚么年代了,战场上都是火铳大炮,还骑马射箭呢!再讲若临淮侯有心寻趁我,我就是练得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精通,怕也是要落选的。”高有勋想,难道婚我不结了,功我不立了,娃我不生了,白白耗费一年,陪李言恭这个政治僵尸在这顽耍呢。
这时高有勋举起手,说这样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亲自登门去给李言恭谢罪,只是不晓得李言恭他家素日里有谁相好些的,你钻天棍能不知道吗?
“临淮侯全家,笃信道教。”侯敞不愧是侯敞。
道教......那不简单嘛。
北京白云观内,飞霞真人和同门站成一列,高有勋如同校阅那般,对着他们来回走了几步,就说你们托付我光复崂山道观的事我在做,现在帮我的事你们又做不做呢。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飞霞真人等齐声道。
这帮牛鼻子,倒也讲义气。
毕竟江二也算是飞霞真人的金主。
“原来是李君侯啊,好说好说。”飞霞真人一听是要疏通临淮侯家的关节,当即就拍着胸脯对有勋保证。
第34章临淮侯
“他李家还欠着我们的恩情呢。”飞霞真人招呼大家先坐下,莫要急,就对有勋说起我们全真龙门和临淮侯家的过往。
这临淮侯啊,本来爵位该是曹国公,可二代的李景隆属实是个废物。虽背叛建文帝投靠朱棣,可也没捞着好,朱棣再亲,亲的也是靖难之役发家的新勋贵,你曹国公这批老洪武勋贵,还是要被防范猜忌的。于是李景隆先是被找了个由头罢黜爵位,其后代又被卷入谷王叛乱和盛瑜案中,直接全族被褫夺任何官职,废为庶人,安插南京囚禁。直到正统年间才被释放,实际上在这些年,曹国公家族已经不复存在,沦为了平民。
但大明基因还是要代代传的,江山还是要老朱家和诸勋臣家一起坐的,李家到定居南京起,就慢慢地和其他同样被废爵的勋臣家,培植起个关系网来,待到明朝中叶,他们就通过各种途径东山再起了,重新获得爵位,享受起各式各样的特权来,南京这个圈子里,为首的正是李景隆的孙子,也是现在临淮侯李言恭的六代先祖李萼。
李萼的策略很巧妙,他拉拢了一批老洪武勋臣的后人,如常遇春家的邓愈家的汤和家的,甚至还有李善长家的,联名上奏朝廷,请求就近给先人的坟茔守墓,朝廷也是考虑统治的合法性(总不能开国功臣连坟墓都没有后人看守啊),就准可了,顺带着授予这些人坟墓周围卫所的指挥使职务,没多少年后,就陆续恢复了他们的爵位。
当然李家却没能恢复为国公,降了一格,是为临淮侯。
到了李言恭父亲李庭竹时,被授湖广总兵官的职务——明朝的某些省份,如湖广、广东,都是必须由勋臣来镇守的,这是个政治传统。李言恭本人年轻时就被朝廷召到北京来,任京城五营游击将军,现在更是总督京营戎政,临淮侯家到这代可谓攀上巅峰。
也难怪先前漕军和德藩闹矛盾,漕军都想要找临淮侯家来主持公道呢。
不过现在再光鲜,李景隆死后,李家在南京囚禁期间肯定过了段难熬日子。
飞霞真人也是听他的前辈提及过:“那歧阳王李文忠还在世时,与我教三丰祖师友善,歧阳王薨,他家曹国公李景隆也和三丰祖师交好,三丰祖师对曹国公说过,你面若桃花,他日必有大灾祸,不如放下功名爵禄,和我一起去仙游。”
高有勋摸摸脸,还好我面色蓝黑,样貌中人。
飞霞真人仿佛看出来,就告诉有勋:“面若桃花是有血灾的,你是面带桃花,这是不同的相貌,面带桃花者,红粉佳缘是接踵而至啊,何不随我修炼房中术呢,不日即可飞升。”
“真人真人,还是说临淮侯家事吧。”高有勋表示你话题已发生严重的偏斜,再这样就聊不下去啦,尽快给我打住。
“哦——是这样的,李景隆既不肯随三丰祖师云游修仙,三丰祖师便说我给你留下几样宝物。一个是祖师的自画像,一个是枚葫芦,还有一个是件蓑衣,嘱托李景隆把这三宝物妥善收藏,他日如有大祸,可靠此
活命。其后李家遭难,被圈禁时粮储殆尽,眼见就要饿死,家人才想起来对三丰祖师画像焚香叩拜,而后摇动葫芦,见里面有粮种数合,扔在地上,随扔随长,辰时种下午时收获,足足三年,李家烟火如故,遇有人病重,便自蓑衣上剪下一片,煮水饮用,无所不愈。”
“说真话!”高有勋听到这,直截了当地对飞霞真人讲。
“哦——就是李家被圈禁那几年,全真教各派门人,念及他家祖和三丰祖师的两代香火情分,偷偷接济吃食给他家。故而到如今,临淮侯对我教也是最亲近的。”飞霞真人吐露了实情。
唔,这样看来,全真教和临淮侯家也是互相成就,前者在困境里帮助过后者,而后者则动用勋臣威望帮全真教构建神话。
不过,“那憨山德清和尚同你们争崂山时,你等怎地不去找临淮侯帮忙,而去找郑贵妃家呢?”
“因临淮侯是佛道哪派都不得罪,若是道家和他人有事他帮咱。若是道家和佛家有事他是两不相帮。”飞霞真人的话,叫高有勋知道了,原来这李言恭也是个软脚虾,没主见没魄力的,这倒好办。
飞霞真人接着再次保证,你和临淮侯间的小小误会,就交给我们啦,临淮侯最喜欢去显灵道院去结社聚会,三次起码有一次我都在场,跟在我后面就行。
“那便劳烦真人了。”
“客气客气。”
离开白云观,高有勋就先回沙典史的家里。
这里,他暂且就当作是自己在北京的家了。
进了门后,有勋第一件事就是问沙典史,慧姐有没有回这里来?
“啊,她不是和新建伯在淮安的嘛?”刚惊讶完这句话,沙相就一下坐在竹椅上,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唉,我早就料到了,慧姐这孩子啊。
高有勋也是满脸羞惭,毕竟是自己把沙氏带去淮安府的,便也低头坐在对面,两人不言不语好一会,沙典史就挣了挣衣袖,感慨道各人各有命,我家这孩子还不至在外头饿死路倒,到她愿意的时自会露面的。
沙典史倒是豁达,不过这和萍叶的娘一样,也是种绝望后的豁达。
高有勋于心不忍,自行囊里取出五十两白银,不由分说塞给沙典史,说这算有封这许久的用度花销。
“你家有封和徐相公,和几位一起应举的结社,正在京郊游学呢,怕是要半月后才能回。”
“那相烦,给我也拾掇间房屋来住。”高有勋心想有封总算是出趟了,晓得结纳朋友了,这是件好事啊,朋友多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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