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122节

　于是石田三成自欧式椅上站起来，连续喊了好几嗓子，才算是将局面给消停下来。

　“贵方做主和谈的到底有谁，太多无关闲杂聚集，弄得和衙门口打官司似的，全无体统。”高有勋趁机对小西行长和石田三成说。

　小西行长也道歉说，是我们没考虑周全，现在起这里，只留我、治部少辅、飞驒守如安，还有四位负责笔录翻译的僧人，其余人等都退出去。

　半个时辰后，偏殿里果然只剩

　下行长所说的这批人。

　石田三成凝视着高有勋，决心先开诚布公下，说：“顺和君实已罹难而死。”

　高有勋没对顺和君的死发表什么意见，似乎也是在缓和气氛，他只是称方才三成代表太阁所写的议和书状有值得商榷处，而我所带来的经略手本也有不妥当的地方。

　大家不如各让一步，带回去各自修正。

　但三成不死心，非要追问书状有何不妥。

　其实三成写的这通书状里日方要求，和景辙玄苏被俘后告诉有勋的，没什么大的不同。

　“你国说，出兵朝鲜全因朝鲜讹日本，并且断绝日本进贡通好我明的道路......”高有勋说。

　“这点确实无错。”石田三成答。

　“还说一旦日本与大明缔结属国之约，便愿为先驱讨伐鞑靼（蒙古），不惜粉身碎骨，以酬谢大明皇帝的恩情。”

　“鞑靼曾入侵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举非但为大明皇帝，也是出于我国雪仇的考虑。”

　高有勋心念这石田三成装得还有模有样的，便直接问，不知停战封贡后，贵国可出多少兵丁助我明讨伐鞑靼呢。

　“唔......”石田三成想这不过是太阁虚托之辞，哪里有个准数。不过他掐指心算下，便回答，大明皇帝若出兵五万，日本即助兵一万，若十万，日本即助兵二万，总脱不得五分之一的数额，钱粮自负，不过仅限两次。

　对此，高有勋口称满意，不过他接着又指着石田书状里的文字，叫僧人翻译道：“余下数条，于情理难通，可削去。”

　一是叫朝鲜王子入质日本，高有勋说临海君已回，顺和君已死，哪还存在这般可能？（我倒是想把光海君也打包送走呢）

　小西行长立刻在旁说，既如此，这条不要也罢。

　石田三成则用手支颔，满脸作难模样。

　于是小西飞驒守又对沈惟敬飞眼色，沈会意就说，这条削去也好，可换为日本贸易商船入贡，以示我明天子宽大，岂不两全其美。

　话题便又回到「封」和「贡」上头来。

　高有勋暂且代替宋应昌表态，可先封后贡：日方退兵，先封秀吉为日本国王，秀吉答应后停战。但贡市有变，不再在宁波，因害怕朝议反对声太大，不妨改在鸭绿江的中江口，或是朝鲜的椴岛，每年两次，准许倭船合计开来八艘，每艘收取「尺头钱」若干，另外日方还得保证每年贡大明皇帝白银一万二千两，当然也不白贡，大明皇帝会支用内库所存的「好物」回报。

　只要能给万历银子，和谈阻力就会小很多。

　而一听到大明又准许朱印船的勘合贸易。不论小西行长，在场的诸位日僧也满是垂涎的表情。

　毕竟往日的勘合贸易中，日本的大名、寺庙、船头、商人都能分得一杯羹，吃得是满口流油。

　高有勋又指着其中一条说：“不知太阁说的希望与明「和亲」是甚么意思。”

　“是和好亲近的意思。”一位禅僧答道。

　可高有勋不满意，追问到底是何意思，叫石田三成答复。

　“太阁希望迎娶大明天子家的公主，此乃和亲的真意。”三成正襟危坐。

　这下轮到高有勋大笑不已，沈惟敬也在旁摸着胡须哂笑起来。

　“倒不是小觑贵国，只是大明家从不和亲，你家太阁的想法俺能晓得，便是要当大明的女婿，这样便能凌驾在其余藩属国之上，可惜只能是异想天开。”这次高有勋不说，沈惟敬代言。

　石田三成苦恼地摇头，问那唐家公主都嫁于谁人。

　“和贵国差不多。非但大明公主不可能降嫁你日本，也不准日本和朝鲜私自联姻媾和。”

　石田三成黯然，表示理解。

　“可这样的话，太阁那关就很难过。”小西行长忧心忡忡。

　丰臣秀吉不需要当日本国王，他只想当大明女婿，将来大明有什么乱子，他还能正大光明地介入呢。

　所以这条也必须削去。

　“即便不迎娶大明公主，于太阁又有何损？不过是贪得无厌罢了。”高有勋表示，这等事全是你情我愿的，作强的话除了妄动干戈外毫无意义。更何况现在日方明显在战争里陷于劣势。

　最终，石田三成也只能作罢。

　“唐家的将士因何而战，因皇帝陛下的恩德吗？”听完先封后贡的陈述后，石田三成思忖了下，便由此询问。

　沈惟敬作出肯定答复。

　高有勋却补充说，将士们同样要银子作为军饷和赏赐。

　“哈哈哈......”三成笑起来，“高君，不如我们更坦诚些，来一场文吏间的对话。”

　三成已经感到高有勋身上的气息，知道他不是来空对空的，而是要对具体的条目、利益作出均衡的交换，这就是「吏」的特色，和「官」不同，官对和约中的表面文章更感兴趣，比如宗主和藩属，各自名分等等。而因为三成本人其实也是奉行吏出身。故而喜欢这样的交谈，且觉得越深入越

　坦白就越好。

　这下，小西行长和沈惟敬彻底成为配角。

　高有勋点点头，对石田三成说，日本执拗要割取朝鲜的下三道，是否为犒赏将士封邑之需。

　“所言甚是。”三成承认是这样的。

　“我恐太阁这般，最后不能占朝鲜尺寸之地，反倒会祸起萧墙。”

　此言一出，三成悚然，他暗想这位明朝使节不会这般神通，竟能看穿日本政局的本质，想必是巧合，对，定是巧合。

　可高有勋却正色接着说道：“你家太阁前的日本，王纲凌迟，群雄纷起，战火连结，你家太阁自马背上奋起，东征西讨，迄今也只是粗略芟平天下，草创朝廷罢了。各藩依旧拥兵自重，不得已而奉太阁号令，实则包藏祸心，伺机而发，为何？皆因大家心里头都想着，兵强马壮者便人人可做得主，这套武人底色不退，谈何天下泰平？而你家太阁却不思革整内政，修文偃武，却无端兴兵作乱他国，驱赶强藩精卒，外空死在朝鲜草野之中，人心未免怨恨思乱，而内又有枭雄权臣作壁上观，觊觎虎视，形同黄雀在后。若你家太阁一有闪失，观其血脉之弱，莫不是应了那首诗，叫「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请治部少辅、摄津守二位细细思量。”

　这一席话，说得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汗流浃背。

　在日本没有人比石田三成更了解丰臣的「藏入地」，合计也就堪堪超过二百万石，就这些，还得要兑现高丽之阵的各种奖赏。即便可以用削没戴罪之人如大友、中川等人的封邑加以弥补。可同雄居关东的德川家康合计二百五十万石的领地比起来，依旧不足。

　一个二百万石的君王，如何叫一个二百五十万石的封臣恒久伏低做小呢？更恐怖的是，家康还和许多其他强大的大名始终暗通款曲。

　更别说，迄今悬而不决的继承人问题。

　就在出征朝鲜前，太阁的亲弟弟秀长，还有继承人鹤松，先后离世......

　“别到时被吃了绝户。”高有勋用自己很熟悉的掌故，作了结论。

　这下，石田三成居然恭恭敬敬地伏在有勋的面前，真诚地说了句：“不胜感激您的指教！”

　最后，双方又作出勾兑。

　沈惟敬和高有勋保证，回去后力劝宋应昌，削去叫「太阁上章谢罪」的要求。

　而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则保证，不将对朝鲜下三道土地的索取写入和约，只谈贡市贸易。

　至于最终日军退到哪里为止，三成说自己可做不得主。

　“加藤清正已死，治部少辅身为朝鲜三奉行之首，岂有做不得主的道理。”高有勋九分真话里总掺杂着一分煽风点火。

　石田三成若有所思，说且等且等。

　交谈完毕，双方又叫僧人新拟了份和约草本，确认后誊写交换。

　石田三成拍拍巴掌，僧人和侍卫便将偏殿内的烛火一一点亮，在外面罩上纸张，“请明国的使者用膳。”

　没多久殿外众人便将盛着食材的小案鱼贯端入，逐次放在主宾的面前。

　高有勋看那小案上，有蒸海鱼、精白米饭、烤鸟、蟹黄块、猪肉条等，心想这石田为款待自己也算是下了本钱咯。

　“爷爷，这倭奴吃饭，怎地没有汤匙或筷子呢？”赵火坐在后面，好奇问道。

　沈嘉旺就说，他们的筷子都是现吃现削的。

　话刚说完，石田三成就起身，很恭敬地说，让我亲为二位游击将军削箸，便走出殿门，到旁边的庑间，从那里堆集的细木材里抽出一根来，再郑重举到高有勋和沈惟敬面前，将这根木材竖立。随即拔出胁差来，刷刷刷，将木材轻快地削为数段坠地，逐个捡起来后，又用胁差将其削成小札，再掰开为一对筷，将筷头削尖，亲手一一奉上，“失礼，请用！”

　日本这时候的料理味道也还不错，贵在新鲜，更饱含了治部少辅的敬意在内，所以高有勋吃了着实不少。

　“高君，贵家在何处，又有哪些人？”筵席结束后，石田三成意犹未尽，专邀高有勋在偏殿的露台前闲聊。

　第135章我们的战争

　这时星空垂地，和那日在平壤城都监府中，高有勋与赵光瑛指星辰交谈的情景差不多。

　高有勋借助通事，勉强将意思告诉了三成。

　“原来贵家就在明国皇帝的祖陵边，说起来，贵家在泗州城也有芦苇田？哈，真的是无巧不成书，我小的时候站在琵琶湖畔，看着平展如镜的湖水和平野，到处也都是无边无际的芦苇和荻草，湖岸的乡民可以随心所欲地割取，然后织成帘子、席子，用途颇多，我便去找到太阁，告诉他，我可以恢复项古老的税收，要求乡民们为割取这些芦苇交税。然后把治好的帘子和席子交给我们送去京都销售，还能获得更大的利润。太阁听取了我的建议，靠着芦苇税平添了一万石的入账。一万石，可以拉起五百名精锐的士兵了，太阁很开心，把其中的五百石分

　给我，作为我的俸禄。”说到芦苇场，石田三成就兴致勃勃地谈到自己的发家史。

　“之前治部少辅问起大明皇帝对将士们的恩德，是否想起自己与太阁间的情谊？”高有勋故意问。

　石田三成望了望有勋，而后直接要通事将想法说出来：“高君，如能真的派遣朱印船贸易的话，请务必出售硝石和铅给我，我甚至可以把新在因幡国开掘的银山每年所得偿付给你！”

　“铅的话，朝鲜有产，倒还好操弄，然硝石被明国禁止外卖的......”

　“贵国闽地和粤地很多海商不还是悄悄卖到琉球，再中转到日本来？高君，也许你有所误会，我知道在战争还未平息的前提下，公开要购买唐家的商硝是非常冒险的，而你又是为唐家效力的忠义之士，只是我想要说的是，只是出售硝石和铅给我，而非给日本。”

　高有勋有些糊涂可也有些理解，“你的意思是，私下夹带......”

　“如你方才所言，太阁身居的大阪城表面金碧辉煌，实则地基摇摇欲坠，我知晓真正的敌人是谁，那么为何不未雨绸缪呢？高君，现在我不妨再坦白地告诉你个秘密，那便是日本东国的银山并不伴生铅，他们得从外国贸易里走私铅，才能铸造出铁炮的弹丸。不然就被迫用采出的银和铜来铸弹丸，另外硝石也须通过南蛮贸易进口。”

　石田三成这样一说，高有勋便彻底明白：“一旦有需要保卫大阪城的战争爆发，你可以提前制备好大量优质的弹药，在对战里取得优势。”

　“没错，高君。说实话，我不喜欢战争，我在战场上会陷入天生的迟钝感，这很麻烦，并且无力解决。”石田三成说着，看着自己不自觉举起来的手掌，“如果真的需要战争才能实现和平的话，那我宁愿把军配让给位信得过的勇猛之士......叫他代替我去冲锋陷阵。高君，我喜欢的是支援战争，高丽之阵，二十万军队，四万艘船，军粮、铁炮、马豆、弹丸、弓箭，朝鲜、对马还有名护屋城各个港口的调度，空船和满载船的速度，装货卸货的时间，军船和货船的比例，都归我来计算安排，我在这里获得了极大的快乐，无上的满足，此时的我就如名超凡入圣的茶人，自如地调控着茶杯的温度，让每位客人都得到切合的享受。至于高丽之阵最后的成败，那不归我管，我对其也不关心。”

　“原来你也是位狗吏。”高有勋看着石田三成，点点头，虽不言语，可两人都心有戚戚。

　石田三成要的是硝石、铅，而要断绝的是其他大名尤其是德川家康获得这些战略物资的途径，并不投入到无谓的高丽之阵里消耗。

　随即治部少辅对高有勋秘密开出条件：“你在鲜运里提供我所需的物资，先输至小西摄津守领国的港口，摄津守会编组船只，送抵博多津，再转运到因幡的各浦上岸，由我叫宫部法印（继润）囤积在因幡的银山仓库之内，而我的回报是，把因幡、但马开掘炼制出来的白银装载在回航的船上，每年两到三次贸易，合计八千两银，如何？当然，如果高君能自己打造海船，运载唐物和高丽物来贩卖换银钱，或是日物去贩卖，那对你就更好，我会发给高君的船朱印，使其在日本海内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