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52节
果然他这里迈步登堂,才见到端坐主人席中、一身华服的张均,同在席中的还有多名宾客。
张岱忍着心里的膈应,入前作拜道:“儿行迟缓,有累阿耶等候,当真不孝!一日不见恍如三秋,经秋不见恍如隔世,乞入席前为耶斟酒分炙!”
“痴儿如此恋父,实在是让宾朋见笑!你今新登翰墨场,已是春榜魁,名扬天下,无复更为痴态,还不快来拜见崔使君并诸州贤!”
张均瞧这小子这么会来事,当即便捻须大笑起来,嘴角几乎都咧到了耳根,旋即又一脸无奈的对席中宾客们说道:“让诸位见笑了,我离都赴任时,此儿便悲鸣洛浦,执辔不去,竟欲随父赴任而舍省试不赴,一番厉斥勉强留家,春榜新放便又匆匆入州。”
饶是张岱早知道他老子是个什么货色,这会儿听其睁眼说瞎话,一时间都有些受不了:咱要不要搞清楚那天悲鸣洛浦、幽怨不去的是哪个王八蛋?
“父子情深,天伦人道,张别驾风格高标,所以户生琼实。儿郎年未弱冠,已经春榜唱捷,诚是羡煞时流!”
其他州内时流自不知父子俩实际上是个怎样的状态,这会儿只看到父慈子孝的浓浓深情,自然也都忍不住连连赞叹,望向张均的眼神也都充满了羡慕。
没办法,这家伙实在是太好命了,有一个天下文宗的老子还不只,就连十几岁的儿子都科举应试成为状元,放眼天下,这样的人物又有几人!
张均在家里窝了好几天,就是为的等候这一刻,这会儿听着满席宾客们的夸赞声,眉毛都快飘到了头顶上。
一直等到张岱忍不住主动发问,他才向张岱介绍起在座的宾客们。
与张均同坐于主人席的中年人,便是郑州刺史崔尚,即杜甫诗中“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中的崔徒。
“日前杜审言之子携家人过境,入府来访,其户中有小子甚是精神,夸言都畿人事,甚称张六郎。
数日之后春榜便出,张宗之赫然榜首,倒是应验前言。与张别驾共事多时,不闻其言家事,由此可见张燕公家珠玉满堂,目作寻常的少徒,放出便惊艳人间!”
崔尚看着席前作拜的张岱,眼中满是欣赏,嘴里当然也不吝夸赞。
张均先是暗自瞥了一眼这小子,然后才又哈哈笑道:“与使君所谈论俱是牧民宣政之要务,言此小子作甚。若非此番选司偏爱、擢以状头,实在难能隐藏的住,我也不愿多言,免得助涨他骄性。”
张岱懒得理会他老子吹牛逼,听崔尚此言才明白怪不得省试前后在洛阳都没见到杜甫这小子,原来跟他老子到处流窜去了。
为免他老子继续再拿他当吹牛的道具,张岱在见过一圈席中宾客后,便连忙将众同年向席中众人引见。
不过怎么说呢,成年人的交际场就是赤裸裸的名利场,他们这十三人能够春榜及第,自然也算是今年科举应试的宠儿,可是在这场州内的宴会上,也并没有获得太多的关注。
包括已经诗名甚壮的王昌龄,也没怎么受到重视。反倒是李嶷和杜頠这两个国子监案首,还有杨谏这个弘农杨氏子弟,因为各自家世而受到了几分优待。不过这倒也不足以说明士族阀阅多么的受到重视,主要还是当做一种身份标签。
盛唐社会空前的繁荣,各个阶层和地域的人流动与接触更加的频繁,社交场合中一些比较特殊的标签自然就更容易建立起一定的认同感。
所以盛唐重视门第,是出于一种社交的需求,而不是以此作为资源分配的准则。见面互相打听家世,你是陇西李、我是范阳卢,咱们都牛逼,做起买卖来你少我一个铜子儿,大耳刮子抽你!
这一场宴会其实挺没啥意思的,张岱他们一路快马加鞭的赶来,早已经是疲惫不堪。而那些州内宾客们,张均一开始吹嘘两句还捧场附和两声,你这一晚上没完了,大家哪还有那么大的兴致!
所以在张岱“苦谏”他老子爱惜身体、不要贪杯之后,诸宾客们才识趣的起身告辞。张均这住处虽然挺宽敞,但是他从人也多,住不下那一众同年,于是便先将众人安置到州府别馆中去。
一俟宾客们离开之后,张均神态不再像之前那么恣意张扬,上上下下打量张岱一番后,才又笑语道:“如今应试登科,才知道过往的严厉管教没有白受吧?
往昔你大父受贬岳阳,我也勇进应试,憾为家势所累,未能拔筹登顶,如今我儿全此夙愿,余怀甚慰啊!”
张均是开元四年进士,肚子里也是有点墨水,但若说是被家势所累而没能考上状元,那就是有点胡扯了。
开元四年姚崇宠眷渐衰,并且在当年被罢相,是做不到对张家全方位封锁的。张均这么说,那是纯粹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张岱自知他老子是个什么秉性,也懒得与之争辩,坐回席中后便对张均说道:“张义、黎洸等归告日前行事,阿耶助事良多。
若非阿耶于此鼎力相助,许多事务也都难能进展顺利,此番入州,我也是向阿耶真诚道谢,若因此所活者众,也都是我父子两的功德!”
这话倒也不是客套,张均留在朝中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是入州之后却意外的挺好使,郑州这里借用不少官府的力量,人物调集都颇享便利。
张均闻言后便愣了一愣,片刻后有些羞涩的摆手道:“父子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你大父好为严父姿态,称赞者少,训责者多,我纵有什么才器计量、也懒于向他言说,我儿知我……”
张岱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翻个白眼,就不该给这货什么好脸色!
张均在儿子这里获得了肯定,却是一脸的意犹未尽,接着便又说道:“方才只忙于接待宾客,却忘了招聚家奴来拜见我儿!你且稍待,让内外仆僮都见识一下我儿惊艳洛下的风采!”
这家伙势利得很,之前对张岱诸多冷眼,而今这儿子给他带来了令人称羡的荣光,他又变得热情无比,尽管张岱连呼不用,他还是大声将家奴们都招到庭前来,让他们依次入堂来拜见张岱,仿佛这会儿就要让张岱继嗣家业一般。
跟随张均入州的家人们,张岱也认识大半,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队伍中有几个生面孔,尤其排头几个女子都没见过,他便不由得抬手一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均羞涩的搓搓手,而后露齿一笑:“州人热情,却之不恭。此间事情,你知即可,归后不要多说,免得家人牵挂不安。”
张岱闻言自是了然,原本他注意到张均鬓间略见白发,还感叹外放的日子挺煎熬,看这架势哪里是煎熬啊,这货分明是滋润的乐不思蜀,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呢!
第239章 郑州荥泽
对于张均在郑州的糜烂生活,张岱也懒得理会。哪怕这货再给自己添个弟弟妹妹,他也只会感叹真是老当益壮。
在接受了这些家人的作拜问候之后,他便入后院去沐浴洗尘,顺便拒绝了做贼心虚的张均给他安排的侍女,只让随后到来的莺奴入内侍奉,将那两侍女留下侍奉莺奴。
洗浴之后疲惫暂消,张岱登榻假寐片刻,不多久便有一具玲珑娇躯偎入过来,睁开眼便见到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可人的莺奴靠近过来,他便诧异问道:“洗的这么快?”
“奴哪享得侍奉,有人在旁反而不自在。怕郎主先睡,赶紧入来按摩解乏。”
这少女年纪虽不大,但却被宋三娘调教的善解人意,不只声色艺能不俗,帷中侍奉、推拿按摩等同样技法娴熟。若宋三娘艺馆中其他女子也都通晓诸艺,怪不得李嶷沉湎其中不能自拔。
接下来这少女便将张岱肩背四肢都细细按摩一遍,张岱回首见她俏脸上汗津津一片,便摆手道:“连日赶路,你也累的不浅,早些休息吧。”
“奴不累,一日行程下来,只盼着这片刻呢!”
莺奴羞涩一笑,转又解开自己的衫裙,俯身下来全无隔阂的紧贴张岱背上,口中呢喃道:“真是做梦一般美妙,往常哪敢奢望能常侍郎主这般才名传天下、俊雅如天人的超凡郎君!”
这话仿佛激昂的战鼓,顿时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张岱也只觉得疲意尽消,直欲上马驰骋。
第二天张岱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而张均也并没有去州府上班,等待张岱洗漱完毕入堂用餐时,他便溜达过来笑眯眯说道:“昨夜州内几家贤士都邀你做客,你收拾一下,我便引你去拜访州贤。”
张岱闻言后便摇摇头,旋即便说道:“此番行程紧急,也没有时间于此长留,歇息几日后便要再赴汴州。大父嘱我最晚四月中便要归都,届时还有事情安排。”
“你新获出身、尚未解褐,何事这么繁忙,连留下来陪伴乃父几日的时间都没有?”
张均听到这话,仿佛一个孤寡老人般脸色一沉,心里不免也有些吃味:“你大父对你倒上心,我在州中事迹却全不过问。”
张岱此番东行,目的自然不是为的探望张均。
首先自然是为了实地巡察一下各项救灾事宜执行的如何,并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增补调整的。
其次则就是给诸同年增加一份阅历,让他们在秋后的铨选中能够更有把握。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那就是他想要组建一支人员队伍,名义上作为往返东西的运输队伍,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承担一些别的任务。
王毛仲、葛福顺等北衙大将何以让人忌惮?所谓的恩宠权势都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在于他们拥有一定的不守规矩的能力,随时能够调用一批亡命之徒为他们打击异己。
再高超的权斗讲到效率和效果,都不如直接在物理层面的消灭。大唐盛世虽然阳光普照,但也终究会有阳光覆之不及的阴暗区域,而且还不少!
张岱哪怕没有什么害人之念,但在经历各种人事纷扰之后,也免不了会有防人之心。他倒不敢真的大肆招募亡命,但若恩义相结、互帮互助,在面对一些人事纷争的时候,也会多几分应对的手段。
当然,如果找不到可靠的人选,张岱宁可不做,也不能为了盲目追求人势而搞出一个巨大的人事隐患。总之这种事也是要看缘分,宁可麻烦些,也不能太草率。
张均见张岱不愿配合他去走访州人继续炫耀,想了想便又说道:“你所营诸事,我在州内也舍面为你寻求助力,此番入州,总不可全无表示。既然你共诸同年一起到来,择日安排你们去州学劝励一下那些举子们!”
他所担任的别驾,在州内是仅次于刺史的上佐,刺史如果不在州,便要代行刺史的职事。但通常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刺史是不准轻易离开州治的,所以别驾基本上也就是个闲职。
如果是在偏远的地界,别驾一般用来安置被贬的官员。而郑州作为宇内雄州之一,则就是高门大族用来混资历的职位。
所以张均在州内就是一个大混子,刺史崔尚又不好完全不顾张说的面子,于是便安排他主管州县的官学,总算有事可做,但又不至于过于繁忙。
“这没问题。”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倒也不好完全不给他老子面子,顿一顿后又说道:“日前使钱在州内造算学,事情处置如何?”
“共招收了三十名算学生,或是府中老吏子弟,或是庶人聪颖儿郎,便安置在了织坊一旁习业。我安排张建旬月去考校,不许他们松懈学业,再过年许想来便可任用。”
张均闻言后便答道,他在州内也无烦务,因此对儿子的事情也比较关心。
当然这些用心也不是白费的,张岱这里也会有一些财物的反馈,让他能够在自己的职权内做些事情,比如补贴州学的优秀学子,修造学舍等等。
这家伙在政治上也是有抱负、有野心的,只是悟性差,在波诡云谲的人事斗争中往往搞不清楚重点,故而频频犯蠢。
但是在州内能做的事情无非那几桩,倒是没有太多让他犯错的机会。而且他好面子和名誉却不怎么贪婪,否则去年也不会将家中隐田统统上奏交公,毕竟他父亲已经贪的够多了。
张岱闻言后也不由得感叹,他这老子就属于狗肉上不了大席,让其在中枢执政扛大旗、他能蠢到让人笑掉大牙,甚至无底线的给安禄山当宰相,委任地方专事方面,倒也有几分精明之处。
父子俩一边闲聊一边吃饭,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午时分,张岱要去城外的织坊和货栈看一看,张均便安排管事张建带路,他自己则去州学跟学子们宣布他的状元儿子将要来演讲一场。
郑州在地理上不只环辅洛阳,更下接河南诸州广袤平原,尤其是作为连接南北的运河大动脉更是在郑州境内与黄河相连。
黄河水自汴口分流而出注入汴渠,汴渠东南流入汴州,而后南下接通淮水,便是河南境内最为重要的航道之一。
所以郑州也是河南境内首屈一指的繁华大邑,经济上堪与汴州平分秋色,政治地位上则更胜之。
“郎主口不自称,但对六郎事却是非常的关心,凡所立业设址俱择上善之地。织坊桑园地傍荥泽,水草丰美,能兴百业!”
张建也是府中的老人,对于父子俩有些别扭的关系也是清楚的,所以在引张岱出城向织坊去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夸赞张均的用心良苦:“去岁河水弃旧汴口、于荥泽下引入汴,以致荥泽周边地价激增,州内大族豪商竞相圈占,郎主不顾他请,圈地十顷为置织坊!”
土地资源从古到今都大有行情,除了耕作生产之外,古人也是懂得商业地皮的开发和炒卖。
荥泽作为郑州境内一处湖泽,本来还只是农耕区域,可是随着去年下半年由此引黄河水南下,顿时便令周边地皮价值激增。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均入州后还能给圈占下十顷土地来用以建造织坊,也确实很给力。
只不过荥泽周边热度来得快、去的也快,去年暴雨之后河水暴涨、不得已取道荥泽泄洪通航。
可是由于黄河泥沙太多,而荥泽本身又是湖面开阔的浅滩沼泽,一旦河水下降、泥沙俱沉,且难以疏浚,不得已朝廷仍然只能取道旧汴渠,眼下还在紧急疏通,以确保不久后漕船顺利北上。
张岱来到这里,便见到许多人在这里围聚、对峙乃至于打斗,便好奇问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都是去岁买卖田业引起的纷争,荥渠壅塞后地价大减,许多本已做成的买卖都反悔,近日州府也为此烦恼不已!”
张建看了看后便摇头叹息道:“大好的田地不耕作,却要圈地造铺,如今全都砸在了手里,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哭。”
张岱闻言后也不由得叹息一声,郑州的商业氛围确是较洛阳更浓厚一些,由此也不免滋生出各种投机行为。如果官府不能进行妥善的处置,怕也会引起不小的骚乱。
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此倒没有什么设想,可当看到荥泽周边广泛的滩涂,心里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黄河近年泛滥频繁,荥泽作为泄洪区域之一,农耕生产难免会受到影响,水土稍有不协,耕家便不免破产,这大概也是民众们急于卖田的原因之一。
如果能将这些土地接手过来围泽造桑林,风险既小,还能调控水土,等到沿河环境改善后再逐步的退林还耕,未尝不是一计。
只不过那些土地的拥有者都已经投入了不小的成本,必然不肯低价转售,而且造桑林的回报周期太长,在灾情没有明显的缓解之前,张岱也不可能大笔钱财投入于此,因此这盘算他也只是暂时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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