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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46节

  陈斯远心下遐想,他前一世读红楼,除去钗、黛、晴雯、香菱,对那个宠辱不惊、淡泊明志的姑娘自是另眼相看。

  只是如今连尤三姐都做了外室,那邢岫烟比照尤三姐家世还要差一等,只怕做不得正室。

  思量间看向邢夫人,便见其眼珠转动,显是存了另一番心思。

  是了,自个儿早晚都要别府而居,邢夫人到时不好总来,若有个侄女在,这往来时不就多了个由头?

  陈斯远暗忖,既来此方天地,总不能放过这等好姑娘。于是权当不知邢夫人别有心思,只笑道:“也好,此行正要去苏州祭拜林盐司夫妇,顺路倒是能去堂舅家瞧瞧。”

  邢夫人顿时笑道:“瞧瞧也好——”又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家不过十几年前往扬州陈家往来了一遭,那会子你还小呢。”

  陈斯远见其凑近,便探手擒了柔荑把玩。邢夫人产育一场,本就是久旷之身,哪里禁得住撩拨?只觉心下分外异样,又明知此时不好真个儿有什么,便抽了手儿去,催着陈斯远快走。

  临行又道:“苗儿、条儿那两个小蹄子……你得空收了吧。”

  陈斯远自是乐不得,奈何不日便要启程,只怕这几日是赶不及了。

  待其自正房出来,果然被大老爷贾赦逮了个正着,叫到外书房里发了好一通邪火。

  陈斯远面上感同身受,心下鄙夷不已,暗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儿聊斋呢?

  且不说林家家产如今已挪用了两回,便是原封不动落在贾赦手里,那不等于耗子掉进米缸里,擎等着贾赦监守自盗?

  说不得来日盗得多了,这人还会生出什么诡诈心思来。

  当下只顺着贾赦的话说道,可陈斯远只咬死了一条:那家产如今是黛玉的,他出面主张实在名不正、言不顺。

  大老爷贾赦气得干瞪眼,偏生又拿不住陈斯远的毛病,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陈斯远打发了回去。

  却说陈斯远出得黑油大门,方才自角门进得荣国府,便有小厮庆愈迎上前来。

  “大爷!”

  见其欲言又止,陈斯远不动声色,引着其到了马厩旁角门前才问道:“何事?”

  庆愈眉飞色舞道:“大爷不知,赖尚荣那案子判了!”

  这么快?

  庆愈就道:“方才赖爷爷如丧考妣,与赖奶奶号丧也似往家去了,听说判了绞监候!”

  陈斯远心下悚然!暗忖燕平王真狠啊!那赖尚荣不过是随口攀诬,燕平王生怕自个儿做下的勾当传了出去,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要弄死赖尚荣!

  他却不知,燕平王对此事自是上心,可其后的圣人比燕平王还上心!虽是随口攀诬,可招惹了这两尊大神,赖尚荣哪里还有好儿?

  陈斯远打发了小厮庆愈,快步回返自家,等到下晌时才扫听得确切的信儿。

  此事交由刑部审理,查捐监赖尚荣因与监生陈斯远屡有龃龉,又嫉恨其秋闱中举,这才四下攀诬、传谣。

  依大顺律,判赖尚荣处绞监候,家产抄没,其子嗣永停科考!

  陈斯远自是唏嘘不已,暗忖真真儿是‘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啊,赖尚荣干点儿什么不好,即便寻了青皮打行来要了自个儿性命,只怕也没随口造谣的罪过来得重。

  转念一想,说不得赖家此番还因祸得福了。

  为何如此说?盖因王夫人一早儿就磨刀霍霍,就等着拿赖家开刀呢。

  即便有贾母与贾赦牵扯,暂且动不得手,待王子腾再行升官,借了娘家的势,背后又有元春,那贾赦又是个见钱眼开的,说不得何时就转了向。

  到时候王夫人携风雷之势,只贾母一个儿哪里阻碍得了?

  这会子赖尚荣将自个儿作死了,还累及家产被抄没——赖家上下只赖尚荣一个脱了奴籍,赖嬷嬷、赖大、赖大媳妇、赖升等都是奴籍——此番抄没,赖家几辈子积攒下的家财一扫而空。

  大老爷贾赦无利不起早,说不得因着心下顾忌还要帮着贾母说话儿,如此三足鼎立,这赖家倒是比先前安稳了。

  思量罢了,陈斯远摇头笑了,果然是福祸相依,有些事儿没法儿说的。

  ……………………………………………………

  却说赖大夫妇慌忙奔向自家,不过两条街,这夫妇二人跌了数回。

  及至家门前,便见兵马司的兵丁将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间挤挤擦擦围观者甚众,内中哭嚎震天,呼喝声不断。

  二人要上前,却被兵丁拦阻,赖大搬出贾家来,那兵丁紧忙寻了刑部官员来。

  谁知刑部来人全不在意赖家背后的贾家,只道:“所幸尔等奴籍在贾家,不然……哼!”

  赖大紧忙求告道:“大人,我老母上了年岁,伺候了贾家几代主子,还请大人通融啊。”

  那刑部官员蹙眉道:“待本官查明身份后,自会放行。”

  赖大媳妇忽而拍腿道:“不好,朱鹮,朱鹮啊!”

  赖大又来求告,那刑部官员却再不理会。

  夫妇二人一时间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拦在家门外不得入。少一时,又有赖升领着一家子前来。

  见得赖大,不禁愕然道:“大哥,这,这……荣哥儿犯的罪过,何至于要抄家啊?”

  赖大茫然无语。

  赖升身边儿跟着两个半大小子,那年长一些的名赖尚文,乃是赖升长子,当下就变了脸色,道:“大伯,大哥犯了罪,要抄捡也是抄捡你家,何至于连我家的财货也抄捡了去?”

  前头说过,这赖家只赖尚荣一人脱了籍,又因着赖嬷嬷还在,所以赖大、赖升兄弟二人并不曾分家。赖升但在宁国府贪占了财货,也一股脑的往此间运送。本道留待来日给两个儿子用,谁知竟遭了池鱼之殃!

  眼见赖大不言语,赖升媳妇恼了,上前扯了赖大媳妇道:“嫂子,今儿个必须给我家一个交代!”

  那赖大媳妇这会子心若死灰,只哭嚎道:“荣哥儿要去了,我如今哪里还要给你交代?”

  此时那小一些的赖尚武再也按捺不住,跳脚骂道:“都是大哥作死,非要招灾惹祸。他自个儿死了也就罢了,偏生拖累我家也遭了殃。大伯、婶子,我爹娘好歹存了二三万财货,无论如何也得还回来!”

  赖大回过神来,恼道:“小畜生,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赖尚武梗着脖子叫嚷道:“亲兄弟明算账,该你家的就是你家的,该我家的须得还回来!”

  两边厢越吵越凶,赖大媳妇万念俱灰,一时发了性子与赖升媳妇厮打起来。这老娘都动了手,赖尚文、赖尚武两个哪里还按捺得住?起先还是上前拉架,免不得抱了赖大媳妇,偏帮起来。

  少一时赖尚武被抓花了脸,嚎叫一声不管不顾也加入战团。于是越打越热闹,便是赖升四下阻拦,到最后也打做了一团。

  兄弟阋墙,概莫如是。

  直待大门又开,前头两个兵丁驾着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手中抱着孩儿的赖嬷嬷出来,众人方才止住。

  当下兄弟两个去迎老娘,那赖嬷嬷将孩儿交在赖大媳妇手中,一言不发,双眼一翻竟闭过气去!

  几人又是一番慌乱,赖升雇请了马车拉着赖嬷嬷去寻郎中。赖大又去寻那刑部官员计较,只道:“还请大人宽宥,好歹将孩儿的娘亲放出来。”

  那刑部官员道:“查朱鹮乃赖尚荣之婢,身契俱在,合该收押留待来日发卖。”

  赖大眼见说不通,只得与媳妇抱了孩儿,悲悲切切往荣国府求告而去。

  赖尚荣遭此重判,自是惹得荣国府上下愕然不已。一众姑娘家只是略略唏嘘,宝钗、黛玉、三春虽不曾明说,可因着陈斯远之故,都觉着赖尚荣乃是罪有应得。

  王夫人尚且不知其后变故,听闻赖家遭难,心下自是快意。想着不如趁机除去赖家,又犹豫着不知时机对不对;

  东跨院里,邢夫人比王夫人还快意,盖因那赖尚荣先前招惹了小贼不说,赖大两口子早年也没少欺负邢夫人,此时赖家倒霉,邢夫人恨不得立刻摆酒庆贺;

  大老爷贾赦愕然半晌,随即捶胸顿足,恼恨不已。心下暗忖,早知赖家有此一劫,合该当日就该与王夫人一道儿拿赖家开刀。啧啧,赖家兄弟合在一处又何止是几万银钱?如今倒好,平白都收进了刑部大库,那可都是贾家……不,可都是他贾赦的钱啊;

  薛姨妈作壁上观,赖家倒霉与否与她无干,只是因着陈斯远之故,心下才巴不得那赖尚荣去死呢。随即推己及人,忽而想起自家那不省心的薛蟠来。少不得提心吊胆,生怕来日薛蟠外出招惹了祸端,于是干脆往前头去,揪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薛蟠好一番耳提面命;

  荣庆堂里,贾母竟生出感同身受的心思来。她嫁过来时,荣国府正当其时,贾家可谓贾半朝,那是何等的富贵?到得如今,眼看着没落。

  这身边的老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贾母只觉自个儿时日无多,不免有些伤感。

  又有凤姐儿来问,说是赖大求见,贾母便叹息道:“事到如今,求我又有何用?罢了,我就不见了,念在赖家伺候了几辈子,凤哥儿出去好生安抚了就是。”

  凤姐儿应下,当即出得仪门,见了赖大夫妇。将贾母的意思一说,又略略问过了赖嬷嬷情形,只打发了太医问诊,又捡了公中左近一处空置的屋舍做安置,旁的就再没话儿说。

  至于下头的仆役、仆妇,不拘是平日里一口一个叫着‘赖爷爷’的,还是那等于赖家不对付的,私底下无不拍手称快!

  恨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怕人富——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倒是一应仆役待再见陈斯远,少不得愈发客气了几分——这得罪了旁的主子,了不起打了板子撵出府去,好歹还能自生自灭;招惹了这位远大爷,人死了不说,家还被抄了!这让人哪儿说理去?

  一时间陈斯远凶名远播,倒是让他自个儿好一番哭笑不得。

  ……………………………………………………

  宁国府。

  银蝶蹙眉咬唇过得穿堂,须臾进了东路院,过仪门到得正院儿里,遥遥便见门窗四敞。

  进得内中,又见丫鬟金娥伏在塌上酣睡不已,奶奶尤氏正将茶水浇在炭盆里。

  银蝶不禁纳罕道:“奶奶这是做什么?”

  “啊?”尤氏略略慌乱,随即答道:“金娥不知为何忽而便睡了过去,我怕她中了炭毒,干脆开了门窗,又将火盆熄了。”

  银蝶不曾多想,立马信以为真,唬了脸儿道:“唷,这可轻忽不得!”

  当下帮着尤氏熄了火盆,又去推搡金娥。说来也奇,那金娥睡得安详,不拘如何叫唤推搡就是不醒。

  待冷水泼面,金娥这才迷迷糊糊转醒,兀自哈欠连天只说困倦不已。

  银蝶数落了一通,便叫了婆子将其搀回了耳房。

  待房中透了气,银蝶关闭门窗,复又升起火盆来,内中方才有了些温暖。

  银蝶又捧了热茶递送过来,这才说道:“安人……说是过会子走。奶奶,不若我去说一声儿?”

  不日便是尤二姐的生辰,银蝶自是要去告知此事。

  尤氏深吸一口气,木然着摇头道:“也不是整生儿,她记起来就去,记不得就不去,又何必去说?你只管将贺礼备好就是。”

  银蝶应下,咬着下唇闷头去了。

  尤氏枯坐软塌上,双目失神,面上瞧着古井无波,实则心下好似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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