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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16节

  不待尤二姐说什么,尤三姐就道:“远哥哥连丹丸营生都交了我来打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偏二姐你自个儿多心。”

  尤二姐顿时被噎得无言以对。心下暗忖,那丹丸营生是给了你,可与自个儿半点干系也无啊!

  尤二姐扭正身姿对着菱花镜瘪了瘪嘴,心下琢磨着,真真儿是一步迟步步迟啊。三妹妹仗着性子泼辣,干脆为其破家而出,远兄弟待其自是另眼相看。

  自个儿这等后续硬贴上来的,只怕往后都比不得啊。总要寻个法子,也讨一门营生才是……至不济也要讨些百草堂的股子来。

  念及此处,尤二姐便想起压在箱底的册子来——那是上回尤老娘偷偷摸摸塞过来的,尤二姐只扫量一眼便羞得面红耳赤,只当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手段。

  如今思来,处处落后于人,可不就要使些狐媚子手段?

  不提尤二姐心思,却说陈斯远晌午时与晴雯一道儿用了饭,待下晌未时这才往内府寻去。

  内府三院七司,分为奉宸院、武备院、上驷院、慎刑司、庆丰司、营造司、会稽司、掌礼司、都虞司、广储司。

  那翟奎便为会稽司郎中。陈斯远到得内府衙门,寻了门子通报,立在门外等了足足一盏茶光景,方才有小吏寻来。

  “可是陈公子当面?翟郎中请公子入内叙话。”

  小吏极为客气,陈斯远笑着应下,便随着小吏进得内中。兜转一番到了二进院儿,须臾便见翟郎中在一处厢房前迎候。

  陈斯远赶忙遥遥拱手:“在下何德何能敢劳郎中亲迎?”

  翟奎拱手还礼,哈哈笑道:“陈公子秋闱已过,来日必有桂榜捷报传来,说不得下一科陈公子便能进了翰林院呢。我此番不过是先行迎了同僚罢了。”

  陈斯远赶忙谦逊道:“顺天府英才济济,在下此番还说不好能不能过秋闱呢。”

  “陈公子过谦了,请。”

  “请。”

  二人进得内中,分宾主落座,待上了茶水,那翟奎便道:“京师杂货场不日开张,王爷亲点了此名,陈公子可知?”

  “万客来?好名字。”陈斯远随口赞了一句。

  那翟奎顿时寻了典、册,絮絮叨叨说起杂货场事宜。京师一地,内府早已挪腾出了场地,四月里便开始修葺,待六月份海贸银子回款,内府衙门方才开始四下联络货源。

  这头一个联络的便是乐亭铁厂,此铁厂挂在工部衙门下,早年产铁占大顺五成有余,近年因着旧矿枯竭,产量落到了三成。

  又因先前朝廷与英夷签了协议,大顺各处船厂大造舰船,便是为了运回那一万万斤生铁。是以此时铁价应声而落,这乐亭铁因着生脆本就卖不上价码,如今更是一落千丈。

  内府来寻,工部自是乐不得,不过旬月间便商定了价码。以后内府铺开大网,将东西南北各色货物点算汇聚,林林种种汇集了上千货品发往京师,只待十月里场地修葺一新,便要开门迎客。

  那翟奎说起此事来滔滔不绝、与有荣焉。陈斯远自是知晓,以此时的效率,此番可称得上是快捷了。旁的不说,单是沟通南北,这一来一回就算用快马也要月余光景。

  当下很是夸赞一番,又略略提了两处不足,翟奎顿时大喜,一时间宾主尽欢。翟奎也不叫‘陈公子’了,而是叫起了陈斯远表字枢良来,二人自是又亲近了几分。

  待两盏茶过后,陈斯远这才说起薛家之事来。

  那翟奎听罢顿时一怔,道:“是了,枢良如今寄居荣国府,倒是与薛家有些往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此事枢良还是莫打听了,这后头的水深着呢。”

  陈斯远见其说得郑重,不禁倾了身子也低声道:“莫非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商差事?”

  那翟奎嘿然道:“小儿闹市持金,可不就要引得豺狼环绕?”

  “嘶……背后之人来头很大?”

  翟奎沉吟了一番,说道:“罢了,料想不日便有人寻了薛家说道,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当下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谋薛家皇差的是山西大财主黄善荣,这背后为其撑场面的,乃是王爷的兄弟。”

  王爷,说的自是燕平王。燕平王同辈兄弟不过四人,一为坏了事的义忠老亲王,一为今上,余下一人则是忠顺王。

  便是用膝盖琢磨也知,今上若要拿捏薛家,何至于这般费事?一封口谕便能让薛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般兜转着逼迫,想来便是忠顺王了。

  啧,这事儿倒是不好办了。

  陈斯远寄居荣国府将近一年,隐约自那只言片语中扫听得,太上晚年时,贾史王薛四家支持的可是义忠老亲王,另有一派支持今上。

  燕平王因着年岁小,不曾卷入其中。倒是那忠顺王,品行顽劣、心胸狭窄,偏偏又自视甚高,竟自个儿巴巴儿凑上去也要夺嫡。

  结果太上一封旨意,今上御极,义忠老亲王坏了事,燕平王安然无恙,那忠顺王则成了人嫌狗厌的臭狗屎。

  若不是义忠老亲王方才被今上整治得郁郁而终,哪里还容得下忠顺王这等苍蝇聒噪?

  又因太上还在大明宫里荣养,不拘是为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还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恶名,今上都不好妄动忠顺王。

  这就麻烦了,臭狗屎顶着亲王名头,除非犯下大奸大恶之事,否则谁都拿这人没法子。

  指望着说和、转圜是难了,只能另寻他法。

  陈斯远情知不好再问,当下郑重谢过翟奎,又约定来日放榜再行聚饮,这才赶忙起身告辞而去。

  打马回返荣国府,已到了下晌申时。

  香菱这日赶上天葵,便挪到了厢房。红玉迎了其入得内中,一边厢伺候着其净手洁面,一边厢道:“方才四姑娘来寻大爷,见大爷没回,就又回去了。”

  陈斯远笑道:“四妹妹怕是来寻我学笛子,你取了竹笛来,我过会子往园子里走走。”

  红玉笑道:“这两日天光好,四姑娘此时一准儿在园子里耍顽呢。”

  须臾,红玉取了竹笛来,陈斯远抄在手中,款步出得家门,忽而便听得隔壁梨香院传来咿咿呀呀吊嗓子之声。

  秋闱已过,梨香院里的十二个小戏子自是解了禁令,每日勤学苦练起来。陈斯远对那十二官暂且无念,便抄着竹笛负手而行,须臾便从后门进了园子。

  谁知下了盘山道转过石洞,还不曾瞥见小惜春,遥遥便见薛姨妈领了同喜急急往这边厢寻来。

  待瞥见陈斯远,薛姨妈禁不住唤了一声儿,脚下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陈斯远几步迎上去,拱手道:“姨太太。”

  薛姨妈急切道:“听说远哥儿回来了,我这心下一直惦记不已,那事儿……扫听得如何了?”

  陈斯远心下一动,面上沉吟不语,瞥了一眼同喜,随即道:“还请姨太太移步,此事不好宣扬。”

  薛姨妈满心都是此事,自是不疑有他,紧忙吩咐同喜道:“你去四下耍顽,也不用等我,过会子我自个儿就回了。”

  同喜屈身一福应下,扭身便往水榭寻去,那水榭中丝竹声悠扬,又有欢声笑语,想来是三春、黛玉等聚在此处。

  却说陈斯远探手一引,引着薛姨妈往东行去,那临近水边有一处榆荫堂,北接假山,南接芍药圃,最是隐秘不过。

  那薛姨妈随着陈斯远到得近前,不由得脚步一顿,心下略略猜中其心思,却抿着嘴到底进了内中。

  此时榆荫堂,内中自有桌椅。薛姨妈先行落座,陈斯远也不避讳,竟干脆坐在了其身旁。

  薛姨妈顿时如坐针毡,不禁捏了衣角,不自在道:“你……你莫乱来。”

  今日她略施粉黛,身着一件鹅黄锦缎衣衫,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兰花,整个人瞧着温婉又端庄。偏生此时慌乱不已,面上羞怯,整个人便多了一些小儿女情态。

  陈斯远观量着她,闻言嗤的一声笑了,道:“此处避人,我又不曾做什么,你何必慌成这样儿?”

  “说,说正事儿,那事儿可扫听了?”

  陈斯远玩味道:“姨太太寻我就只是因着此事?”

  “才没,只是——”

  薛姨妈急切间百口莫辩,便用一双水润眸子眼巴巴瞅着陈斯远。直把陈斯远瞧得一乐,探手便擒了柔荑,一边厢把玩着,一边厢说道:“方才自内府回来,果然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差。”

  “啊?到底是哪个贼子?”

  “当面的是山西豪商黄善荣,黄家一直经营口外营生,这往来蒙兀,少不得要发卖一些违禁之物。去岁大同案发,晋商被株连者不知凡几。料想黄善荣必是兔死狐悲,这才寻了靠山,一心要做皇商。”

  薛姨妈道:“远哥儿可知黄家背后的靠山?”

  陈斯远点点头,吐出三个字来:“忠顺王。”

  薛姨妈顿时瞪大了眸子,一时间身子抖若筛糠,半晌也不曾有言语。待须臾,不禁红了眼圈儿道:“那忠顺王最是蛮横,又与四家有仇怨……这下子,薛家的皇商怕是不保了!”

  陈斯远颔首道:“的确是保不住了。”顿了顿,又道:“只是保不住也有保不住的法子。”

  薛姨妈心下生出一分希冀来,扭身双手握住陈斯远的手求肯道:“远哥儿最有主意,还请远哥儿搭救啊!”

  陈斯远温言道:“你出了事,我又如何不管?依我看,那楠木差事先接下来,而后尽快敲定文龙与曹家女的婚事,最好今年就过门。如此,往后薛家就算没了皇商,好歹还有曹郎中照拂,总不会太过吃亏。

  至于那楠木……不知皇商办砸了差事可有处置?”

  薛姨妈颔首道:“罚金,还要打板子呢。”

  “那罚金要多少?”

  “总要两倍。”

  陈斯远嗤的一声乐了,道:“七丈楠木只开出五百两,十二根六千两,双倍罚金不过一万两千两。你只管拖上二年,临了说转运时毁伤了楠木,让文龙去广储司自请其罪。了不得几十板子、一万两千两银子罢了,有这二年,薛家少说能赚回来五万两吧?”

  “这——”薛姨妈咬着下唇思量起来,半晌兀自拿不定主意,又期期艾艾道:“不若我去信给哥哥,问问哥哥可有法子?”

  陈斯远叹息道:“忠顺王既敢出手,便吃定了王巡检使不上力。与其去求他,莫不如去寻老爷、保龄侯商议呢。”

  薛姨妈有苦难言,又半晌才道:“远哥儿不知,薛家这皇商……可不单单只是薛家的事儿啊。”

  贾史王薛彼此勾连,号称金陵四大家,那金陵可还有甄家呢,声势还在薛家之上,为何众人只字不提?盖因这四家勾连在一处,薛家各处营生,既得了其余三家照拂,自是要给那三家分润。

  不然堂堂王家女,何至于嫁给商贾为妻?

  陈斯远颔首道:“也罢,你不若先去与老太太透透口风。余下的,且行且看吧。”

  “嗯。”薛姨妈垂着螓首应下。

  事儿便是如此,那悬在头上的利刃不曾落下时,自是惶惶不可终日;待其落下,发觉自个儿不过受了些伤势,倒不曾身首异处,这悬着的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陈斯远已说了最坏的结果,薛姨妈便不做他想,只想着逼另三家出头,与那忠顺王较劲。

  此时不知不觉间,二人两手相牵,肩头并在一处。日头西斜,余晖透过窗子洒在二人身上。陈斯远看着薛姨妈面颊,心下不禁一动,便伸手轻轻为薛姨妈捋了捋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薛姨妈身子一僵,脸儿上瞬间红透了,她抬起头,与陈斯远四目相对,眼中满是羞怯与慌乱。

  禁不住低低的唤了声‘远哥儿’。

  陈斯远探手揽住其肩头,轻轻一带便将其搂在怀中。薛姨妈心下怦然,只道此番又要被轻薄了,心下说不出是嗔怪、是羞怯、还是希冀来。

  谁知陈斯远并不曾轻薄了,只轻轻拍打了其丰腴肩头,感知着那丰腴身子特有的暄软与回弹,轻声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过挂心,以我看来,为今之计是尽快将文龙的婚事敲定。如此,便是皇差丢了,好歹还能保住薛家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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