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144节
她说的自然是尤二姐。
当下二人拾掇一番,尤三姐又换了身男装,便与陈斯远结伴出了三合院。他们二人往酒楼、夜市潇洒游逛,厢房里的尤二姐暗自松了口气。
她心知尤三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先前一推二六五,将一切都推在了尤老娘身上,也扮得委屈不已,奈何尤三姐就是不听。如今心下便想着,待过上一二日,自个儿伏低做小的,总能哄了三姐儿回转心思。
至于那陈斯远……不过是碍于三姐儿当面这才不敢偷腥。回头若得了机会,她就不信陈斯远忍得住。
这日夜里陈斯远与尤三姐往护国寺左近游逛了一番,还选了一家淮扬菜馆子吃了一顿。许是因着乃是京师土著,尤三姐实在吃不惯淮扬菜,心下偏爱那重油重盐的鲁菜。
二人回返时,眼见尤三姐心下郁结又纾解了几分,陈斯远便思量道:“明儿个我与妹妹再来游逛一番。”
尤三姐反握了他的手,笑道:“我知你紧着我,可也不好耽搁了读书。”
陈斯远笑道:“读书有什么耽搁的?是了,你怕是还不知,此番考校我可是得了头名。”
尤三姐顿时欢喜起来:“果真?”合掌雀跃道:“是了,以远哥哥的才情,这头名自是手到擒来。”
陈斯远心下讪讪,转而道:“咱们明儿个往布庄逛逛,给妹妹买几匹细布、锦缎,这都二月了,总要做几身新衣裳。”
尤三姐顿时感念不已,立马说道:“别光想着我,远哥哥也须得置办几身衣裳了。”
“好,那到时妹妹也帮我挑几匹。”
“嗯。”
当下二人溜溜达达回返小花枝巷,入得内中尤三姐观量厢房一眼,见内中早已熄灯,顿时冷哼道:“她倒是乖觉。远哥哥瞧着吧,来日她一准扮可怜。”
陈斯远笑而不语,二人说话间进得正房里,尤三姐吩咐丫鬟打了热水来,亲自伺候着陈斯远洗漱,随即便将丫鬟打发了下去。
这一夜自是雨打烂芭蕉,春风数度,折腾得筋疲力竭方才安歇。
待转天清早,陈斯远自是精神奕奕,倒是尤三姐昨儿个夜里折腾得狠了,这会子时而揉小腹,时而又揉大腿,一副不良于行的样子。
陈斯远调笑道:“妹妹想来是疏于走动了。”
尤三姐便痴痴笑道:“谁叫你三五日才来一回的。”
这话陈斯远没法儿接茬,当下打个哈哈揭过,伺候着尤三姐穿戴齐整,二人用过早饭,便雇请了马车往护国寺左近的布庄行去。
不提二人情形,却说荣国府。
今儿个既是迎春生儿,也是其及笄礼。女子十五及笄乃是大事,富贵人家都会寻人测算良辰吉日来行及笄礼,似迎春这般赶在一日的倒是少见。
这日迎春早起沐浴更衣,用过长寿面之后自是依着先前宝钗一般炷香、奠茶、焚纸而后四下行礼,随即便往荣庆堂而去。
此时两府女眷齐聚,贾母端坐高堂,其下依次是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儿,余下探春、惜春、宝钗、黛玉只在一旁嬉笑着围观。
凤姐儿口齿伶俐,便充当了赞者。邢夫人担着嫡母的名分,便将一早预备好的笄——也就是一根簪子送到了贾母手中。
众人扫量一眼,凤姐儿略略讶然,不禁笑道:“大太太将压箱底的好物件儿都拿了出来,可见是心疼二姑娘了。”
邢夫人拢腹笑道:“我瞧着迎春愈发亲近,往后啊,便当做亲姑娘养在身边儿了。”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讶然不已。都知道邢夫人素来不待见迎春,对其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怎地这会子忽而亲切了起来?
邢夫人嘴拙,那王善保家的就帮腔道:“老太太、太太不知,这常言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们太太倒是反过来了,自打有了身孕,就愈发怜惜二姑娘不易。这前几日还说呢,二姑娘就这般无依无靠的也不是法子,便是来日出阁了,说不得也被夫家小觑了。因是,我们太太便动了收养二姑娘的心思。”
王夫人心下纳罕,不知是何缘故。贾母也是纳罕不已,一时间闹不清楚邢夫人又打着什么盘算。转念一想,好似也算是好事儿,便笑道:“哟,这倒是好事一桩。既如此,我看两好并一好儿,干脆今儿个便将此事定下吧?”
邢夫人笑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迎春身子略略发抖,虽欣喜不已,却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凤姐儿就道:“可不好耽搁了时辰,宝兄弟还在外头猴儿也似的等着呢,咱们还是快些行礼吧。”
贾母颔首,招手将迎春招到近前。迎春屈身垂首,贾母便将那一枚金镶玉的簪子插在其发髻间,口中兀自说着吉祥话:“迎春从此也成人啦,往后定会顺顺当当、和和美美,老婆子等着你选个好人家出阁呢。”
迎春赧然,红着脸儿屈身一福谢过。
凤姐儿赶忙朝大丫鬟琥珀招手,琥珀便端着托盘凑上前来,那托盘里装着一盏甜酒——此为醴礼。
醴礼寓意往后日子甜美,迎春接了酒盏,慢慢饮了一小口,随即面上绽出笑意来。
凤姐儿调笑道:“二姑娘,这酒可还甜美?”
“嗯。”迎春用力点头,心下满是对来日的期许。
凤姐儿掩口笑道:“我这当嫂子的可不好再调笑下去,罢了罢了,礼成!”
说话间又朝着鸳鸯使了个眼神儿,那鸳鸯会意,便将一盏茶送上。迎春接过来略略纳罕,见鸳鸯目光瞥向邢夫人,这才会意。
赶忙扭身挪动莲步到得邢夫人身前,出声道:“母亲请用茶。”
邢夫人笑着接过:“好。”
饮了一口,邢夫人道:“往后多往我房里来,有什么事儿自有我给你做主。若我做不得主,我便去求老太太做主。”
贾母闻言嗔道:“也是我的孙女儿,哪里用你来做便宜人情?”
邢夫人笑着将迎春扯在身旁,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迎春如今可是我的女儿,可不就要我这个当娘的出头?”扭头又与迎春道:“早给你预备了一副头面,等回东跨院就送你房里。”
迎春受宠若惊,赶忙屈身谢过。
凤姐儿打趣两句,旋即便有丫鬟入内笑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宝二爷问这及笄礼何时完结?”
凤姐儿笑道:“瞧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宝兄弟这会子定在绮霰斋里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不住呢。”
贾母就笑道:“去叫他来吧,短了热闹,他过后还不知怎么闹呢。”
此时邢夫人低声与迎春道:“你且与姊妹们耍顽,申时在东跨院设宴,大老爷还请了南曲班子来助兴呢。”
“谢,谢过母亲。”
见其腼腆不已,邢夫人拍了拍其柔荑,道:“从今往后咱们娘儿俩也不用分个彼此,你虽不是我生的,可我总要将你养育了,再给你择个如意郎君。”
迎春闻言顿时羞怯着说不出话儿来。
邢夫人又略略嘱咐几句,旋即便有宝玉一阵风也似跑了进来,一边厢追问及笄礼是什么情形,一边厢又问方才可错过了热闹,黛玉偏不告诉他,惹得宝玉抓耳挠腮,倒是将大家逗得大笑一场。
又须臾,邢夫人、王夫人与尤氏起身告退,贾母也打发一众小的往园子里游逛,独留下王熙凤说话儿。
待众人都走了,贾母方才寻了凤姐儿问道:“大太太打得什么主意?”
凤姐儿自是纳罕不已,说道:“老太太问我,我又去问谁?总归是一桩好事儿,也免得迎春来日被夫家小觑了。”
贾母苦思无果,只得将费解压在心下。
这日一众姑娘家自是在园中好一番耍顽。待将近申时,众人齐聚东跨院。
正房里开了两席,南曲班子便在庭院里咿咿呀呀唱作起来。
邢夫人本道顺势将陈斯远一并叫来,可瞧着贾母尚在,便暂且忍了下来。贾母略略吃了些酒菜,看了两折子戏,或是不喜留在东跨院,便推说疲乏先行回了荣庆堂。
邢夫人送过贾母,返身回来坐定便道:“总是咱们这些人,也热闹不起来,我看不若将远哥儿也叫来?”
王夫人瞥了邢夫人一眼,见其正朝着自个儿眨眼,略略转动心思,哪里还不知邢夫人之意?
这前脚收养了二姑娘迎春,后脚便邀陈斯远入席……分明是存心撮合这二人啊。如今邢、王二人难得和睦,一门心思挖老太太墙角,这等惠而不费的小事儿王夫人自是甘愿。
因是便笑道:“我看大太太说的在理,妹妹以为呢?”
“我?”薛姨妈心下忽而想起那几夜的杂念旖旎来,想着有些时日不曾见陈斯远了,便鬼使神差道:“我看也好,算算远哥儿还比二姑娘小一些呢。从大太太这边厢论可是表姊弟,有什么提防的?”
邢夫人又问几个小的:“你们说呢?”
二姑娘迎春哪里敢驳斥,只道:“听母亲吩咐就是。”
探春忍着没言语,惜春年岁还小,禁不住合掌道:“好,好,快请了远大哥来。远大哥的贺礼最有心意,正要瞧瞧这回送二姐姐什么物件儿呢。”
邢夫人便吩咐道:“苗儿,你往后头走一遭请了哥儿来一道儿乐呵乐呵。”
苗儿应下,扭身便往后头去寻陈斯远。
却说这日陈斯远陪着尤三姐好一番游逛,连他带尤三姐的,各色细布、锦缎采买了十几匹,直到未时过半方才回返荣国府。
陈斯远走在前头,后头跟着的庆愈与一个婆子手中捧了几匹细布、锦缎,方才过了夹道欲往自家小院儿行去,迎面便撞见个嫽俏的小丫鬟。
瞧年岁不过十二、三,生得水蛇腰、削肩膀,眉眼依稀与黛玉有些挂相,外罩绯红底子玄色花纹缎面镶领粉红对襟比甲,腰系嫣红绣花汗巾,内衬牙黄暗花绸面交领袄子,下着牙黄长裙。
行如弱风扶柳,面上愁眉不展。
晴雯?
陈斯远心下暗赞,果然当得上一个俏字,莫说是放在丫鬟里,便是与众姑娘比量也不差什么了。
见其抬眼瞥过来,陈斯远不好兜搭,便略略颔首。本待错身而过,谁知那晴雯扫量一眼,忽而瞥见小厮庆愈捧着的锦缎、布匹来,顿时眉眼一亮。
到得近前屈身一福道:“见过远大爷。”
陈斯远驻足,笑道:“你是晴雯?”
“嗯。”晴雯颔首,又扫量一眼庆愈捧着的物件儿,说道:“远大爷买了这般多布匹、锦缎……是要做衣裳?”
“是啊。”
晴雯便期许道:“那远大爷不若交给我来缝制如何?别看我年纪小,女红一事放在府中可是一等一的呢。”
还有这等好事儿?
陈斯远道:“会不会太过劳烦了?”
毕竟如今还是宝玉房里的丫鬟,使唤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
谁知晴雯却道:“一点儿都不劳烦,我如今正闲得慌呢。”歪头点算一番,道:“总计五匹,远大爷是要裁五件春裳?刚巧我带了皮尺,这会子就给远大爷量了尺寸吧?”
陈斯远颔首道:“好啊,既如此,那你随我来吧。”
晴雯喜滋滋颔首,随行两步又道:“那个……远大爷,我做女红可是要收银钱的。”说话间思量着伸出一根食指:“一件衣裳五钱银子,若要刺绣价钱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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