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88节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甚至想到了几年前的一桩旧事:从伯王旷率三万余淮南兵北击匈奴,于长平全军覆没。
这些人,可一个都没能回去啊。
王旷更是生死不知,甚至有传闻他投降匈奴了,隐姓埋名在刘汉当伪官,这让王玄十分愤怒。
战争确实很凶险,也不知道邵太白的心志有多么强韧,一次次领兵出战。遮马堤之战的关键时刻,甚至在惊雷暴雨之下夜渡黄河,置之死地而后生。
合该他有如今的地位、名望。
合该他肆意享受美人啊。
王玄突然间觉得,跟着陈公走是对的,他原本的想法没错,不该动摇。
南阳豪族部曲、关西世兵尽数北上,人数可能不下两万……
这一次的手笔可真是不小,气势也足够惊人。
王玄又想起了天子。
两相一对比之下,他就觉得今上有些面目可憎了。
是,这个想法有点大不敬,但确实面目可憎啊。
打匈奴帮不上忙,拖后腿倒是一流,能干点人事不?
新安之战,枉死了多少禁军儿郎?
再早一些的富平津,将军全军覆没。
司马氏宗王似乎也很差劲!
大阳之战,曹武全军覆没。
河内之战,王堪惨遭重创。
……
说起来都有理由,以步拒骑,步兵怎么可能打得过骑兵?失败很正常吧?
但有人就是能在这极度劣势的情况下打。
前有马隆马西平,现有邵勋邵太白,将来一定还有其他人。
没本事就是没本事,无需狡辩!
******
三月十四日,一路跋涉之下的王玄,终于看到了洛阳高大的城墙,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天的,尽跑腿了。
无奈家中就他一个适合跑腿的了,总不能让父亲或两位妹妹跑腿吧?
你派个仆役过去,撑死了送封信,多半还见不到陈公的面,事情更是无从谈起。
他都有点想从琅琊再喊点人过来了。
但琅琊王氏办事靠谱的基本都去建邺了,留在老家的那些人能力参差不齐——这是父亲的看法。
王玄觉得既然他们父子打定主意跟着陈公走,那么势必要与建邺的那帮人对上,这个时候就不该再讲同宗情面了,该动手动手,该抢人抢人,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无奈父亲不听,让王玄有点泄气。
从平昌门入内后,王玄发现铜驼街上车马如龙,几乎走不动路。
问话的小机灵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禀道:“有偃师等县的坞堡帅赶着粮车进京,说要给天子献粮。”
“什么?”王玄惊讶无比。
“是真的。”仆役回道:“天子给他们授官,坞堡帅献粮。”
“这不是卖官么?”王玄喃喃道。
他下了马车,一眼就见到两个粗豪汉子在大笑。
“想当年犯了事,被官府追得躲到嵩山,差点摔死。没想到现在也是官人了,哈哈!”
“荡阴之战惨败后,我对这世道就绝望了,逃回家聚拢乡人耕作。今朝得官,觉得天下事尚有可为之处。”
“天子英明,野无遗才,大晋中兴有望啊。”
“说得好,哈哈!”
王玄听得目瞪口呆。
天子到底何意?疯了么?这不是把朝廷脸面狠狠踩在地上?
洛阳周边凋敝已极,坞堡帅能贡献几粒粮食?不值得,真的不值得这么做啊。
“回家。”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第497章 置气
昨夜下了一场雨,清晨起来居然还能感受到丝丝寒意。
华林园内某角落,传来了凌乱的翻地声。
司马炽挥舞着钉耙,将长满花草的地翻开。
宫人们在一旁看着,尽皆不语。
司徒刘暾、太尉王衍、尚书令庾珉、卫将军梁芬看了,眼角直跳。
武帝时花费多年从各地移栽而来的名贵花草,在今上的钉耙下已是七零八落。
天子要种菜,解决吃饭问题,为了做出表率,甚至把一处花园夷平了,让人很是无语。
这块地长了多少年花草了,你现在翻耕,有用吗?
“园圃荒芜至此,难怪京中乏食。”司马炽一边翻地,一边说道:“若百官公卿都能像朕这样躬耕,自食其力,哪还能被奸臣贼子拿捏?”
说话时气有些喘。
毕竟是个文弱之人,不可能如老农那般汗摔八瓣仍然辛勤耕地。在翻了一会后,司马炽就有些累了,不太想干了,但碍于面子,他咬牙坚持了下去。
“快要暮春了,农时窘迫,朕要种菜栽瓜,届时邀卿等共享。”
“有人说这地种不好菜,简直一派胡言。数十种花草同雨露、共日月,都能欣欣向荣。朕栽下瓜苗,亦能结得硕果。”
“躬耕种地,还能涤荡尘烦、洁净品性,这正是卿等最需要的。”
“天渊池那边会种稻子。秋收之后,朕甚至可以闻着稻香入睡,再不受奸贼胁迫。”
天子自言自语着,气却喘得越来越厉害,渐渐汗如雨下,脸色有些发白。
这活太难干了!
种点菜、栽点瓜都这么困难,都流了这么多汗,要是种粟麦、稻子,那得累成啥样?
“这些芝兰有何用?不如种些春韭。朕乃天下之主,文成武就,种地亦——”说着说着,手就有些发抖,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陛下。”王衍眼色示意,宫人立刻上前,将天子搀扶住。
天子流的汗已经不是一般的流法了,那是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淌,仿佛只要稍稍一动,汗水就如小溪一般汇流而下。
“陛下且安歇。”梁芬忍不住劝道:“天下之事,无外乎各司其职。农人灌园耕田,武人挥戈奋勇,天子自当高坐明堂,处理国政。”
“梁卿可尽到职责本分?”天子放下钉耙,喘着粗气,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汗水冲散了脸上的粉,划出一道道可笑的印子。
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手脚酸软无力,且不住颤抖。
浑身上下,就剩嘴还硬着了。
梁芬无言以对。
天子怎么说他、骂他,他都沉默不语,因为他确实辜负了圣意,这点没得辩解。
今日天子召几位重臣问对,准备宣布他的雄心壮志,不知道为什么,也把他喊来了。
梁芬无所谓,上朝下朝,当个木头人罢了。
你要骂就骂,不伤我分毫。
如果挨点骂就能让天子消气的话,他一点都不介意。
天子见到梁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有些生气。
被宫人搀扶到坐榻上之后,嘴里犹自说个不停:“枉朕信你忠贞,结果乱臣贼子率军一至,你一矢不发,直接就降了。你说说,你对得起朕的信任吗?”
梁芬叹了口气。
天子见了,更加生气,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却感到腹中饥饿。
原来,这两日他吃得不多,方才又干了不少体力活,一下子就顶不住了,饿得有些发慌。
至于为何吃得不多,呃,他亲自下诏的,“减膳一餐”,以为表率,以减少百官、军士的粮米发放,“共度时艰”。
说白了,他不想被邵勋敲诈,正在和他置气呢。
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天子从小锦衣玉食,未经世事,没怎么吃过颠沛流离的苦,没怎么遭过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难,有些事情想当然,今日便吃到教训了。
这会饿得肚子咕咕叫,眼见着天还未过午,按照他定下的规矩,得等到日落时分才能吃第二顿饭,这可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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