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3节
裴妃收起了脸上的哀容,静静站了好一会。
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对得起裴家、对得起丈夫,对他们都有极大好处。至于那些附带的作用,都是小事了,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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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早晨清冽、寒冷。
薄雾似纱,在空气中游游走走,遮蔽了一片狼藉的战场。
雾霭深处,一道火红色的人影大声呼喝着,重剑携千钧之势用力劈斩而下,每一下几乎都砍在同一处地方。
邵勋天还没亮就起来锤炼武技了。
聆听着值守士兵的口令声以及巡逻队来回的脚步声时,他会感到分外安心。
长期在军营里待久的人,或许都有这种嗜好吧。如果世道再乱一些,军营更是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能给人提供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练完重剑之后,邵勋将器械扔给了王雀儿,自顾自地想着事情。
与孟超所部一战,他们这个小小的集体前后死伤近三百人。战斗刚结束之时,能战之士剩下的差不多也就这个数,如果不算那些少年孩童的话。
伤员之中,大概还能归队数十人,但也就这么多了。
邵勋有些感慨。
很多熟悉的面孔走了,如杨宝手下的队主刘通,他自己任命的队主钟獾儿——受伤不治。
很多他曾经看好的苗子死了残了,期望、努力化为乌有。
很多已经获得他初步信任的军官、士兵退出,今后又要重新走一遍流程,培养新人。
总而言之,花费心力建立起来的部队,一战就去掉了半数——少掉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他的精力。
击败孟超后,有不少溃散士卒过来投奔,三五成群的,加起来人数还不少,以至于他们这个幢的总兵力已超过八百。
但这些兵来源复杂,甚至说的方言都不太一样,又正处于士气低落的状态,反而拉低了全幢的平均水平。
毫无疑问,他还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整顿。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培养更多的自己人。
邵勋敢肯定,吴前、陈有根、黄彪等人是可以信任的,这类人加起来一共几十个吧。其中一部分甚至可以跟着他跑路,即如果朝廷要捉拿他,这些人不会站在朝廷一边。
此数十人之外,其他人可以尊奉军令,但还不至于成为他的私人。
今后努力的方向,就是培养更多的私人,并将他们投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去。
军队之外,他的人脉关系网也开始慢慢扩展。
糜晃就不说了,颍川庾氏、东海徐氏甚至汝南周氏的人,开始认识到他的价值,不再自恃身份,对他爱理不理,各种看不起。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他因为出身关系,对这些世家大族没什么好感,但他也是一个务实的人,知道不可能整体消灭世家大族,那么就只有一招了:分化瓦解,拉拢愿意合作的,排斥乃至打击不合作的,说白了就是统战。
仔细算算,任重道远,继续积攒本钱、结交贵人、建立功勋、获取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的话,就这出身条件,说难听点,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自省完毕之后,他看到了换了一身皂色官服的糜晃,这是要出门啊。
“回一趟洛阳。”糜晃笑了笑,说道。
“看督护喜气洋洋的模样,莫非有好事?”邵勋开玩笑道。
“还真有好事。”糜晃想了想后,决定透露实情:“我接到消息,司空欲重整王国军。”
“为何?”
“王秉不是吃了大败仗么?一千五百人就没剩下几个。”说起这事,糜晃笑得嘴都要裂开了,只听他继续说道:“何伦手中之兵亦不足千,司空决定招募新兵,在洛阳重建王国军。”
“招募多少人?”
“上军两千、下军千人。”
“这是次国的编制啊。”
“就是次国的编制。”
“准备募什么兵?”
“洛阳市人。”
“怎么能募洛阳市人?!”邵勋大吃一惊,道:“他们能打仗?”
糜晃无奈道:“而今商旅停顿,衣食无着的市人多得很,不募他们,又能募谁?况且,我之前看过那些人,并不瘦弱,应该可以。”
“督护有所不知,市人心思浮动,奸猾似鬼。他们入了军营,只会带坏风气。我就直说吧,比豪门奴仆还差。”邵勋劝道。
“真那么差?”糜晃想了想,似乎真有点那个意思。
他东海老家就有商铺,他也经常去集市转悠,看到的市人确实不咋样,说他们一句势利、奸猾绝对没错。京师洛阳的市人,应该更变本加厉吧?
“若真募了市人成军,仆带着本幢兵士,正面交锋,能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把爷娘的棺材本都交出来——他们真的会交。”邵勋严肃地说道。
糜晃乐了,摇了摇头,道:“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其实,大伙都这样做的。管你什么市人、农人、仆役,抑或是胡人,十三岁以上就可征发,发根木矛就是兵了,不一样打仗?”
“若想打胜仗,自不能如此草率。”邵勋说道:“大家以前是没怎么打仗,不太懂。但自诸王起义以来,各地多有交兵,总有人会学怎么打的。久而久之,什么兵源好,该如何训练,怎么提高战斗力,都会慢慢摸索出来。这么说吧,现在这仗,我认为打得有点儿戏,但五年、十年后,水平肯定会有提高。在大家都进步的时候,咱们反倒退步了,用洛阳市人当兵,那是要吃败仗的。”
糜晃倒没想到问题这么复杂,有点迟疑了。
“算了,我先去看看再说。”糜晃叹道:“可能——事情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怀疑何伦、王秉看上咱们的部队了,先去打探下。”
邵勋一听,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不一定是坏事。”糜晃安慰地说了一句,道:“我先走了。”
第42章 悬在头顶的剑
糜晃去了洛阳后,第二天就回来了,但没打探出什么名堂。
随后,从十月下旬到十一月底,他时不时往返内城与辟雍之间。
外界的局势较为平静。
冀州兵没什么动静,可能与主帅陆机无法控制局面有很大关系。
张方倒是十分活跃。
他在十月吃了一次败仗,麾下士兵战死五千多人,如果再算上之前的几次损失,这会他手里大概只剩五万三四千人还能动弹。
但他就是不走。
哪里跌倒,老子就从哪里爬起来。溃退至十三里桥后,他重整部伍,又杀回了城西,并修建了坚固的营寨,坚壁不出,跟王师耗上了。
司马乂没想到张方这么死缠烂打,盛怒之下,派兵连番攻打其营寨,但除了增加无谓的伤亡之外,收获甚小。
西兵虽然被打得不敢出战,仍然死死地钉在城西。
而这段时间内,邵勋一直在做两件事:整顿部队、征集粮草。
他现在的这支部队已经远远超出一幢编制。
孩童少年原本略略超出三队,这会差不多正好是三队的编制,死伤、病殁的人不多。
除此之外,还剩接近七百兵,来源复杂,邵勋将其略略区分了一下。
之前他考虑过,征发过来的豪门僮仆、部曲不能放走,现在依然是这个想法。但等战争告一段落后,他不会强留,一个是得罪人,另外一个原因更重要:这些人是有家属的,本身也不愿意抛妻弃子来搏命,强留留不住,整不好开小差跑了,影响士气。
当然,如果自愿留下当兵,则是另一回事。每个人的生存环境不一样,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万一他当奴仆当得不顺心,想换种活法呢?
强行编入部伍的世兵同理。
他们一般是家中的顶梁柱,被强征当兵本就很凄惨了。心中说不定还挂念着亲人,担心家里出事了,毕竟你不能指望别的部伍过境时秋毫无犯不是?
简而言之,强扭的瓜不甜。现在是解渴,将来只会败坏军中风气,徒增负能量,不如战事结束后遣散了事。
这类人大概有两百上下,单独编为四队。
剩下的五百人,当兵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基本都是自愿的。
邵勋和他们说得很清楚,既然当了募兵,说话就要算话,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军法处置。
这些人编为十队,装具相对精良,士气较高,邵勋把领到的金帛赏赐大部分发给了他们,另外四队只得少许。
亲疏有别,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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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邵勋又带人离开驻地,搜罗粮草。
身边除了老人外,还有几個新提拔的队主,如章古、姚远、余安等。
前番大战,死了刘通、钟獾儿二位队主,这会又扩编部伍,机会多了不少。
章古是洛阳人,退婚事件男主角,屠夫出身。
姚远则是关西流民,会几手庄稼把式,甚至还会骑马,邵勋很怀疑他是不是羌人。但姚远矢口否认,说自己是长安人,并非南安姚氏出身。
邵勋认可了这个说法。
他只是小小的底层军官,人家隐姓埋名图你啥?
余安是商人子弟,居然还起了个表字,曰“靖难”。
邵勋对他更是好奇,多次确认他真的要来当兵吗?不是回去继承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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