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53节
女儿长成之后,嫁到邻村,偶尔带着孩子回家看看。
山寨内的丁壮很快被挑走了五十人。
他们泣不成声,在军官不耐烦的催促声中,与亲人告别——真正的告别,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机——蹒跚着走了下去,汇入无边无际的大军之中。
一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侥幸没死的话,他们将“有幸”参与到更多的此类事件之中。
所不同的是,此时他们是受害者,彼时他们就是加害者了。
直到有人能够终结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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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起,将几片树叶吹落在案几之上。
王衍抬起头来,凝视院中的老树。
去年还勃勃生机呢,今年就突然不行了,以至初夏之时,落叶满地。
树病了。
天下也病了。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份份奏报,叹了口气。
匈奴大举入侵,兵分数路,直扑而至。
兖州濮阳国,石勒纵骑南下,大肆掳掠。
可笑的是,一开始只有百余骑,吓得兖州牧司马越的大军频频调动,如临大敌。
待发现只有区区百余骑时,又气得七窍生烟,大骂谎报军情的人不识数,小题大做。
但很快他们就吃了亏。
南渡大河的敌骑越来越多,并伏击了一支前来驱赶他们的大军。
贼人纵骑围杀,将司马越派出去的三千步军彻底歼灭,尸横遍野。
“石勒是越来越会打仗了……”王衍依稀想起,一年半前的野马冈之战,石勒还是个只懂蛮干的蠢材,六万大军被打得灰飞烟灭。
一年半过去了,石勒在冀州、幽州、兖州四处转战,却成熟了许多。
果然,每个人都在进步,就司徒……
王弥出人意料地从文石津过河,一路攻打堡壁,搜罗粮草,拉丁入伍,似要再度南下陈留。
乞活帅陈午大为紧张,前出至封丘县境,意图阻敌。
刘聪、刘贤二人在河内围攻山阳、武德、怀县。
是的,与上党郡一样,河内郡一直没被匈奴人全部占领。
晋、汉双方都各自委任了上党太守、河内太守,互相对峙,反复争夺。
大晋的河内太守是郭默,上党太守是羊综,都只占有本郡的一小块地盘,苦苦支撑。
匈奴人大概是想把河内、汲郡、顿丘一口气全部吃下,扫平大晋在黄河以北的据点。
但也不排除他们立时南下的可能。
右卫将军李恽本是乞活帅。在司马越出镇兖州之后,他选择继续留任,不愿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
天子对其多番拉拢,信任有加。
闻知刘聪至河内,李恽自请率五千兵北上,持两月粮草,立寨防守富平津。
倒是个敢打敢拼之人,不论他结局如何,勇气确实可嘉。
王弥的征东长史曹嶷率众东归后,势如破竹,将空虚的兖州东部搅了个底朝天。
济北、东平、泰山三郡国被其打穿,东平国更是直接被占领了。
随后曹嶷又直下琅琊国,占领全境,兵众激增至七八万人。
目前其部正在整顿,汰弱留强,积蓄粮草器械,一俟完成,多半要打回青州老家去。
匈奴这次搞了好大的场面啊!
王衍皱着眉头,看着女儿王惠风留给他的一份舆图。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意是匈奴四处开花,但很多地方可能是虚招,其真实目的是陈留、荥阳。
声东击西?王衍有些苦笑。
匈奴来去如风,确实可能玩这一招。
但看破又能如何?怎么应对才是关键。
他看向了舆图上荥阳的方向。
好些年了,他依然觉得只有这个人可靠。
第300章 能打就打
涡水河面上,船只一艘接一艘,望不到头。
船只吃水很深,几乎压到了船帮上,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淮南、江南运来的粟、稻、豆及少量小麦。
每艘船的甲板上站着十余名运兵、船工。
运兵们绝大部分没有着甲,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有皮甲,另有少量铁甲——河面上作战,着甲真的很不方便,也非常危险。
陈颜骑着马儿在岸上行走,身后跟着千余运兵,拉着部分辎重车辆。
已经地近阳夏了,再往西北,就将进入陈留国扶沟县境。
陈颜在河上,但并非一无所知。
五月初了,匈奴已经南下十天。
在这十天的时间内,荥阳那一片还没太多动静,但兖州却闹腾得很厉害。尤其是濮阳、陈留一带,骑兵汹涌南下,边放牧,边劫掠。
大群步兵跟在骑兵后面,将抢到的钱粮、拉走的丁壮押走,整个兖州一片大乱。
大乱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前方已是阳夏县的一个码头,粗粗围起的营寨外,数千百姓聚在那里,哭喊哀求给他们一点粮食。
在看到船只过来后,更是群情骚动,高声叫喊起来。
“活公卿,不活百姓么?”
“求求你了,给我一口吃食,做什么都行。”
“快放粮啊!”
码头营寨内驻扎了一千多人,都是被陈侯动员起来的世家部曲。
他们站在寨墙上,冷冷看着这些流民。
如果是本地人,看在他们可怜的份上,兴许还能施舍几口粮食。但外地人么,怎么可能?他们自己的粮食都很紧张!
第一艘船只靠岸了。
纤夫找了个地方,稍事休整。后面的河段用不着他们负责了,那是别人的地盘,贸然过界,可能会被打。
有运兵打了水,直接在甲板上生火做饭。半晌之后,饭香四溢,惹得岸上的饥民愈发骚动不休。
“抢粮啊!”有人发一声喊,朝河边冲去。
纤夫们吓得一哄而散。
“放箭!”有运兵军官下令。
“嗖!嗖!”箭矢从船上飞了出去。一开始稀稀落落,慢慢开始密集起来。
冲向漕船的流民直接被扫倒在地,剩下的连滚带爬,逃向远处。
陈颜手下的运兵结成了一个半圆阵。
他们倒是操练过,有些人还参加过平定石冰之乱的战斗,但大多数人没打过什么仗,经验欠缺,非常紧张。
在看到流民冲过来时,甚至有人大叫出声,直接被军官一刀斩了。
好在流民也不是什么强兵,又男女老幼夹杂,被射了一通箭矢后,就吓得溃散了。
陈颜推开几名运兵,策马上前。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叹息两声,哀生民之多艰。
这些人八成以前不是流民,至少也是聚居成坞之辈。之所以混到食不果腹,扶老携幼南下的地步,原因不难猜:被匈奴劫掠了,被迫南下乞讨。
小坞堡、小聚落是最危险的。
他们没有世家大族讨价还价的能力,遇到大军攻来,没有一点办法。
但他也就是叹息两声罢了。
如今到处都缺粮,给了流民吃的,军队就吃不饱,居民更要饿死不少人。
其实方才流民们呼喊的话他也听到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人家的质问没有错。
救公卿,不救百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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