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7节
他这句话是对金三说的,因为他识字,会写字。
“诺。”金三立刻让人搬来案几、木牍、笔墨。
“其一,一年内的粪不准用。”
“其二,河道、水渠清淤时,挖出来的淤泥和于粪便之中。”
“其三,厩里定期清扫,每半个月撒上一层土,清理一次,然后撒在肥堆上。”
“邵师,这是为何?”金三一边写,还有心思发问。
邵勋也不是特别懂,只能说道:“掺了土的粪肥更持久。”
“哦。”金三应了一声。
“还有,将来我是要养马的,马厩弄成这个样子,当然不成。”邵勋又补充道。
养马有两种方法,一是在草场上放养;二是槽枥马,即“骈死于槽枥之间”的“槽枥”。
说白了,就是圈养,定期放出去活动活动,有益于马身心健康。
这种养马法在缺乏大面积草原的地方非常流行,是一个无奈之下的替代方法。
后世南诏国就是如此。
滇池、永昌两地之马为野放,不置槽枥。
另选越赕马驹(腾冲马)数百至大理,三年内饲以米清粥汁,四五年稍大,六七年方成就。如此喂养之法下的马尾高,尤善驰骤。
槽枥马可以精细管理,用粮食喂养,马匹质量高。
正面冲杀的时候,可以把野放的马给冲得七零八落。
成本也是真的高,一匹马吃的粮食至少是人的三倍,邵勋暂时没这么奢侈。
但养马是必须的。
哪怕不组建骑兵部队,别的用马之处也很多。
一个斥候就要带好几匹马外出。
夜间扎营之时,远远放出去的暗铺也要备几匹马,以便看到夜袭敌军时,能及时回营——换着马骑,以便有充足的马力高速奔驰,传回消息。
战场信使要马。
小股袭扰敌人的游骑要马。
辎重部队要挽马或其他役畜。
中高级军官要备好几匹马。一是战场冲杀,马力不足时直接横跨到另一匹空马背上,继续厮杀,另外就是逃跑时能有马换着骑,维持高速。
高级军官的亲兵也要马,还不止一匹。
纯步兵部队,也是配备着大量马匹的啊。
“其四,在农田附近建牲畜栏,方便。若有贼人来攻,再行转移。”
邵勋又一口气说了好几条,算是把他肚里不多的存货掏干净了。
金三记录完毕之后,又拿给邵勋过目,确定无误之后,仔细收起。
“你们若有好的点子,也可以提出来,验证有效之后,发放赏赐。”邵勋又道。
形成文字之后,甚至可以集录成书,在自己名下的坞堡、庄园内抄录传播,主要面向参与实际管理的坞堡主、农庄典计。
如果别的坞堡、农庄有独特的农业技术,也可以互相交换。
他从不敢小看那些世家大族的庄园。
他们多年管理,有的经历好几代人了。长期的农业实践之中,不可能不总结经验,关键是他们敝帚自珍,不肯向外人透露罢了。
这和所谓的将门世家差不多。
行军打仗的知识,只在家族内部流传,甚至有自己编纂的兵书,秘不外宣。
所谓世家大族的底蕴,就在于此。
他们如果愿意互相分享,一定能够大大加快知识传播的速度,只不过没人愿意这么做罢了。
开花馒头啥时候普及到民间的?
邵勋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但他的底蕴来自后世,非常深厚。在某些特定领域,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世家大族几万人的庄园几代人的知识积累。
他的坞堡,不会比别人差,甚至能经营得更好。
这才是他的底气。
第115章 送粮
第一批走得快的并州流民在第三天傍晚赶到了,时已二月初八。
一时间,云中坞内外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
金三气急败坏地集结了三队士卒,拿矛杆劈打那些不听号令的百姓。
他已经习惯了军中严明的号令,初看到自由散漫的并州流民时,差点气得杀人。
闹腾了好一番后,才算粗粗安定了下来。
百姓们先搭帐篷,然后领取粟米蒸饭,一时间炊烟袅袅,别有种浓郁的生活气息。
酉时,当糜直带着一队车马抵达云中坞外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的目光锁定在邵勋身上。
据说此君杀人时十分暴虐,此刻却抱着一个哭泣着的孩童,似乎想要安慰。
兴许他不是什么好人吧,孩童被吓得不轻,直接哇哇大哭了起来。
糜直不自觉地笑了。
杜耽跟在他身后,仔细瞧着这个山寨。
第一印象就是乱。
山寨很小,但住进了太多人,于是帐篷搭得到处都是,从土塬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竹海树林边。
马夫、仆役们已经开始卸货,主要是粮食,总共五千余斛,另有少量粗麻布、陶罐木碗之类的生活用品。
山寨里贤邱大、李鱼组织了一帮丁壮,前来帮助搬运。
糜直、杜尹二人袖手站在一旁,随意聊着。
“重节觉得此寨如何?”作为经历过坞堡改造、扩建的杜耽而言,他是专业的,甫一抵达此处,就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着。
在他看来,云中坞选了个好地方。
东北侧、北侧有河流经过,河水两岸是大片的平地,可辟为农田。如果深挖沟渠,引水灌溉,这都是上好的水浇地,让人赞叹。
不过也就是赞叹而已,他还不至于觊觎。
洛水河谷不缺地,也不缺水,缺的是人。
一泉坞离县城不过十几里地,已经把最好的土地给占了,再多他们也吃不下,没有足够的人手。
云中坞附近还草木茂盛,竹海、树林、荒草甸子随处可见,都可以利用起来。
竹子可以制作各类器具,甚至是竹简。
林间可樵采,柴火不缺。
荒草可养牛放羊,不无小补——对云中坞来说,那些不适合开辟成农田的荒草甸子本身就是“食物”,通过牛羊来实现。
“怕是还要年余方能建成吧?”糜直说道:“我家在东海的堡壁,就用了一年时间,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
“定需一年。”杜耽点了点头,道:“还得钱粮充足才行。邵将军的宦囊,没那么丰厚吧?”
他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一个军户出身的少年,来洛阳才三年,能积累多少东西?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尝试建坞堡了呢?
大家族动辄数百口,经营了几代人,才有今日之盛况。一個无跟脚的少年军将,就想追上他们的脚步,委实难以想通。
“杜公有所不知。”糜直说道:“邵将军勇冠三军,天子亲口御赐‘擎天保驾功臣’,赏赐颇丰。”
杜耽笑而不语,心中不信。
勇冠三军就有钱?除非你直接去抢劫,不然还是要老老实实积累。
云中坞,今年的日子会很难过。
新来了这么多人,张口就是吃饭,消耗不是一般地大。
即便新辟了不少田,即便那些田不是纯粹的荒地,第一年亩收也不会高的。
第二年马马虎虎,但也高不到哪去。
直到第三年才会变成熟地,正常打粮食。
“郎君来了。”糜直低声说了一句,随后便快步上前。
杜耽整了整仪容,跟着上前。
运送粮食这种小事,根本不用他亲自带队,但他就是来了,主要还是为了见见这位殿中将军。
人家摆明了要在宜阳扎根,结交一下总没坏处。说不定,将来还要守望互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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