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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英雄 第1节

神话的复活

约瑟夫·坎贝尔(1904—1987)是美国杰出的文学及比较神话学者。他的很多同行仅专攻某种单一文化的神话,探究什么使得那个社会的基本故事如此独特,而坎贝尔不止于此,令他同样十分着迷的还有每个神话描述的被他称作“人类同一个伟大故事”的方式。虽然坎贝尔进行了60多年人类超自然传说的研究、写作和演讲,但在研究宗教神话(“神话即人的另一个宗教”)时,他没有聚焦于“那里有什么”这类神学问题,而是对“为什么我们要讲述关于那些事物的故事(无论它们是什么)”做出了解答。

年轻时,坎贝尔曾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中世纪文学,专门研究英国亚瑟王与他的圆桌骑士的故事。由于这些所谓的“骑士故事”最早是用古老的法语和古老的德语写成的,因此他申请并获得了巴黎第四大学的奖学金。1927年他来到巴黎这座“光之城”——当时最时髦的文化与新观念的中心,他看到了一系列非常现代且具有完整神话主题的作品: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和托马斯·曼(Thomas Mann)的突破性小说,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安托万·布德尔(Antoine Bourdelle)和保罗·克利(Paul Klee)激进的创作。随后,坎贝尔在德国慕尼黑大学继续他的学习,在那里他接触到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卡尔·荣格革命性的心理学观点。这使他获得了顿悟,后来他将其表达为“神话是公开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1]。此外,正是在欧洲游学的这段重要时光里,他第一次了解到印度和中国的伟大传说。

年轻的坎贝尔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他所了解到的一切——从当代艺术家(“现代神话创作者”)、现代科学家到古代精神典籍、亚瑟王和他的骑士的传奇,似乎都采用的是相同的语言:神话的语言。1929年他返回纽约,兴奋地把他的收获告诉了他的博士导师:

在距离发生华尔街股灾大约两周的时候我回到了纽约。那时人们根本找不到工作。我回到哥伦比亚大学继续我的博士研究并告诉我的同窗:“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哦,不,”他们说,“你不明白。这里和你去欧洲之前没有什么改变。”好吧,我说:“见鬼去吧。”

他放弃了博士项目。

全球经济灾难(在美国被称为“大萧条”)持续了整个20世纪30年代,像很多人一样,坎贝尔失业了,他连续五年找不到工作,于是选择了看书。在闲暇时他学习了博士委员会想让他忘记的一切——现代文学、历史、哲学、亚洲宗教、心理学、凯尔特传说、美洲印第安传说、非洲传说和社会学。

1934年,他在莎拉·劳伦斯学院(Sarah Lawrence College)找到了一份教书工作,当时这是一所新成立的女子人文学院。他被聘为文学教授,但他在所有课程中都会引入他的神话学研究,很快他的“神话学导论”课程变成了学院里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他在莎拉·劳伦斯学院一直待到1972年,直至退休。

坎贝尔从事教学的十年后,纽约一家重要的出版社邀请他写一本神话集——“现代版的《布尔芬奇的神话》(Bullfinch)”[2]。

我说:“我不愿做这件事。”

他们说:“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想写一本关于如何阅读神话的书。”

他用了五年时间写这本书,把他对全世界各种神话传说和现代心理学的研究都纳入其中。在写作时,他开始聚焦于英雄历险的故事,这些故事似乎无处不在,反复出现在最古老的苏美尔史诗中、太平洋岛屿、西伯利亚森林和非洲大草原的民间故事里、悉达多·乔达摩和耶稣等伟大宗教英雄的生活中、精神病患者的病例记录中,在乔伊斯和曼这类作家的现代小说里。坎贝尔对这个普遍存在的故事进行了如下描述:

一位英雄从日常的世界勇敢地进入超自然的神奇区域:在那里遇到了传奇般的力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英雄带着这种力量从神秘的历险之旅中归来,赐福于他的人民。

由于坎贝尔描述的英雄是每一个英雄,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就是每一个个体,因此他把书名定为《千面英雄》。

自1949年出版以来,这本书在英国不断被重印,并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销量超过100万册。《时代周刊》将《千面英雄》评为“20世纪最重要的100本书之一”。

虽然《千面英雄》的学术性很强,而且当时这个主题的作品几乎都是诗歌形式的,但它依然很受欢迎,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它的主题——我们最熟悉的古代故事的基础,几乎令每个人着迷,它具有普遍的吸引力。《千面英雄》的持久魅力还在于它不断被富有创意的艺术家当作指南,用来塑造各种深奥又变幻离奇的体验。坎贝尔主张“艺术家是现代的神话创作者”。自从这本书出版之后,许许多多艺术家——小说家、电影制作人、作曲家、歌曲作家、画家、游戏设计师、过山车设计师以及无数其他类型的艺术家,参考他的这部杰作,不只是为了学习如何阅读神话,而且学习如何创作神话。对《千面英雄》最著名的应用是美国导演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创作的《星球大战》(Star Wars)系列电影,他将它用作电影的蓝本:

我为这个作品写过很多草稿,后来无意中看到了《千面英雄》。我第一次真正开始有了焦点。一读到这本书我就对自己说,“这正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它。”……《千面英雄》是第一本将我凭直觉一直在做的事情聚焦到一起的书。

因此当你阅读这本书时,当你与约瑟夫·坎贝尔一起探索世界各地永不过时、生生不息的神话时,请记住他相信任何存在人类想象的地方都存在着神话,正是人类的想象赋予了神话生命。正如他所说,

“俄狄浦斯最新的化身正站在第五大道和第42街的交叉口等红绿灯[3],将续写美女与野兽的浪漫故事。”

约瑟夫·坎贝尔基金会

2015年11月

1949年版前言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写道:

宗教教义中包含的真理终究是非常扭曲的,并且被系统化地进行了伪装。很多人看不出那就是真理。这种情况类似于我们告诉孩子,新生的宝宝是鹳鸟衔来的。我们同样是把真理包裹在象征性的外衣里,因为我们知道大鸟象征着什么,但是孩子不知道。孩子听到的只是我们所说的扭曲的部分,他会觉得被骗了。这种印象使他们变得倔强执拗,开始不再信任大人。我们相信,在告诉孩子真理时最好避免象征性的伪装,不要对他们隐瞒符合他们智力水平的真实状况。1

本书的目的就是通过汇集大量不太难懂的例子,揭示出宗教与神话人物所掩饰的真理,让古老的意义自己显现出来。古代圣贤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旦我们学会理解他们的象征性语言,不需要人类学家的解释我们就能听懂他们的教诲了。首先我们必须学会象征性语言的语法,据我所知,精神分析是解开这个秘密的最好工具了。虽然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定论,但人们确实可以把精神分析作为一种方法。接下来的步骤是收集大量世界各地的神话和民间故事,让象征符号自己显现出它们的意义。象征符号的对应物会立即变得很明显,它们形成了许许多多恒定不变的基本真理。从在这个星球上生活开始,人类已经依赖这些基本真理生存了千万年。

有人可能会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我在提出相似性的时候忽略了东方神话、西方神话、现代神话、古代神话以及原始神话之间的差别。同样地,为了让读者对人类的身体有最基本的认识,我会忽略种族之间的差异,这样的教科书或解剖图可能也会引起异议。众多的神话与宗教之间的差异当然存在,但这本书主要探讨的是相似性。而且一旦了解到它们的相似性,我们会发现它们之间的差异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我希望这种比较对目前可能还不太令人绝望的统一事业有所帮助,不是以某些基督教会或政治大国的名义进行的统一,而是在人类相互理解意义上的统一。正如《吠陀经》所说:“真理只有一个,而圣人用各种不同的名字称呼它。”2

在写作本书的漫长过程中,我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我想感谢亨利·罗宾逊(Henry Morton Robinson)先生,他的建议在我写作的最初阶段和最终阶段对我帮助都很大;还要感谢彼得·盖革(Peter Geiger)、玛格丽特·温(Margaret Wing)和海伦·麦克马斯特(Helen McMaster),她们多次浏览我的手稿并提出了非常宝贵的建议。最后我要感谢我的妻子,她一直陪伴着我,听我诉说,阅读并修改我的手稿。

约瑟夫·坎贝尔

纽约市,1948年6月10日

图1 美杜莎(意大利罗马的大理石雕像,年代不明)

开场

单一神话

神话与梦境

无论我们是带着超然的兴致倾听刚果某位红眼睛巫医如梦呓般的咒语,还是怀着满心的欢喜阅读老子深奥文字的浅显译文;无论是试图理解阿奎那(Aquinas)艰深的观点,还是试图领悟离奇的爱斯基摩神话故事中的非凡意义,我们会发现,故事只有一个,虽然形式不断变化,但主题却亘古不变——我们需要去探索的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所见所闻。

自古至今,只要是人类曾驻足的地方,人类的神话都经久不衰。人类身心活动的成果都源自神话的鼓舞和启发。可以说神话是一扇秘密的门扉,宇宙通过它将无尽的能量倾注到人类文化中。宗教、哲学、艺术、社会形态、历史人物、科学与技术的重要发现以及惊扰睡眠的梦境都源自神话的魔法指环。

令人吃惊的是,触及并启发深层创造力的核心之力就蕴藏在孩童的神话故事中,就像海洋的味道蕴藏在每一滴海水中,或像是整个生命的奥秘蕴藏在跳蚤的虫卵中一样。由于神话的象征符号不是制造出来的,因此它们无法被定制、被发明或永远被抑制。它们是心灵的自发产物,而且每一个象征符号都包含来自其源头的萌芽力量。

永恒幻象的秘密是什么?它源自心灵深处的什么地方?为什么在多种多样的外衣下,各地的神话本质上是相同的?它给予我们怎样的教诲?

如今,许多科学家都在致力于解析这个谜题。考古学家在研究伊拉克、中国河南、克里特岛和尤卡坦半岛的废墟。文化人类学者在探究鄂毕河的奥斯底亚克人(Ostiak)以及费尔南多波岛上的布比人(Boobie)。近一代东方学者让我们认识到了东方的宗教经典及《圣经》在希伯来人之前的起源。与此同时,许多从19世纪开始研究民族心理学的学者一直在尝试建立语言、神话、宗教、艺术发展和道德规范的心理学基础。

每个人都拥有他自己蕴藏强大能量的梦中的万神殿

然而,最值得注意的是来自临床心理学的新发现。精神分析学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胆作品对神话学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无论人们如何看待某些个案和问题的详尽的、有时矛盾的解释,弗洛伊德、荣格和他们的追随者都无可辩驳地证明,神话中的逻辑、英雄和行为在现代依然有生命力。在缺少普遍有效的神话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拥有他自己的、未被识别出来的、不成熟的,但蕴藏强大能量的梦中的万神殿。俄狄浦斯最新的化身正站在第五大道和第42街的交叉口等红绿灯,准备续写美女与野兽的浪漫故事。

一位美国年轻人这样写给联合报业的专栏作者:

我梦到自己在房顶重新铺木瓦,突然听到下面传来父亲的声音,他在叫我。我猛地转过身,想听得更清楚。就在这时,锤子从我手中滑落,沿着倾斜的屋顶向下滑,消失在屋顶的边缘。我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身体摔倒的声音。

我吓坏了,赶紧顺着梯子爬下来。父亲倒在地上,已经死了,满头是血。我伤心欲绝,一边啜泣一边喊我的母亲。她走出屋子,用胳膊抱住我。她说:“不要紧,孩子,这完全是意外。我知道你会照顾我,虽然他已经死了。”当她吻我的时候,我醒了。

我是家里的长子,那时二十三岁。我和妻子曾分居一年,不知怎么回事,我们无法和睦相处。我非常爱我的父母,除了我父亲坚持让我回去和妻子同住,我和他从来没有意见不合。但是我和妻子在一起时并不快乐,所以我永远不会回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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