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519节
而应国的大帝在钓鱼和喝酒的时候,就已经和突厥大可汗完成了一种不需要言语的‘同盟’,甚至于这样的同盟未必是和善的,只是逼迫那位大可汗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形势。
突厥改变了通商的往来,陈国陈鼎业,鲁有先也顺势收缩陈国的商业,和姜万象几乎是同时限制薛家,乱世开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这就是争渡啊。
争渡的意义不在于渡,而在于争,争先。
若此天下乱世,崛起皆豪雄,麾下有强军悍将,谋臣智者,所有人都看到从自己的方向出发,征讨天下的谋略,那么就是争先了。
谁能更早一步占据关键位置,谁就可以胜。
破军之谋,灵均之势,文鹤之民,皆是求得个先机不败。
李观一心中有一丝丝紧迫的感觉。
薛老是乱世的豪杰,豪商,可是陈鼎业和姜万象是制定规则的君王,李观一翻看卷宗上的变化,道:“陈国限制商业,薛家可还好?”
少女嗓音宁静,不紧不慢道:
“薛家自是受到许多影响。”
“这是陈国最近发生的大事……”
她似乎是早有准备一样,把对应的卷宗一个一个排列下来,刚刚已经给出了两张,在李观一询问之前,她的手指就已经按在了第三张卷宗上,往前轻轻推出去:
“陈皇立了薛皇后之子为太子,并且告知于天下,薛家虽然还在老家主的引导下,维持住了大体的秩序,但是人心浮动,一旦陈国得势,薛家就是皇亲国戚。”
“这四个字,对于薛家子弟来说。自有莫大的吸引力。”
“人心已动。”
“陈鼎业立鲁有先为大司马大将军,应对西域。”
“陈鼎业立江南一十八州州城晏代清之父为礼部侍郎,加封玉带,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衔,风头一时无两。”
李观一看着陈鼎业的一一举措,微微呼出一口气。
忽而觉得更为抱歉起来了。
晏代清本来就是后来才到了麒麟军的,其实在麒麟军的内部,多少有些声音觉得他是外人,没有经历过那两万里的跋涉和平定江南的厮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鼎业又对晏代清的父亲加以封赏。
这种消息传递到了麒麟军那里,自会出现不信任和怀疑。
而在这种情况下,晏代清既需要克制世家,又需要安抚百姓,还需要顶着一部分来自于麒麟军内部的压力和怀疑,坚定推行种种政策。
李观一觉得一种巨大的抱歉,只能想着,等到手头的这些银钱运送回江南的时候,可以让晏代清稍微舒服一些。
姬子昌从傀儡化作了现在的模样。
而摆脱澹台宪明的陈鼎业也发生了蜕变。
李观一忽然想到那个自尽的陈国丞相,缄默许久,他想着,陈鼎业的变化,会不会也是在澹台宪明的预料之中,澹台宪明需要的是陈鼎业和摄政王陈辅弼,李观一厮杀么?
只是澹台宪明应该也没有想到,姜万象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世道会朝着更为混乱的方向涌动着过去,重新苏醒的陈皇,时日无多而越发霸道的应帝,得到赤帝一系最后血与火的麒麟。
老一代,年轻一代,皆是风起云涌。
李观一缄默许久。
幕布之后的少女安静等待着对面的继续询问。
阳光温暖。
这幕布极厚实,让她回忆起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时她用算经的题考核他,他下笔如有神,她的随身侍女来来回回,在两个人中间传递纸张。
和现在倒像是有三分相似。
少女噙着一丝微笑,窸窸窣窣的声音,对面的秦武侯翻看完了,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沉静道:“那么,敢问西域。”
李观一道:“我记得,薛家,应国的国公府,以及铁勒族的契苾力,应该是和突厥七王一起成立了商会,突厥大汗王改变了通商的货物品类,七王那里呢?”
少女手指微动,第四张卷宗飞过去,不紧不慢道:
“七王,如常。”
突厥草原上的共主大汗王改变通商。
突厥大汗王第七子部曲一切如常。
这两句话,已可以品出腥风血雨,这代表着那偌大草原之上势力之间的争斗和暗潮涌动,李观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也代表着破军计策推行,代表着铁勒族没有受到影响。
以及,薛家所蒙受的损失终究少了些。
那少女手掌按下,抚平裙摆褶皱,道:
“通过商路的变化来来,铁勒部的契苾力已经将铁勒九姓的部族汇聚了八族,还剩下了最后一部部曲未曾回来,已重新组建了黄金弯刀骑兵。”
“但是他们一开始的时候,以黄金弯刀骑兵重聚为名号,聚集了铁勒九姓,后来则是不再用【黄金弯刀骑兵】的名义了。”
“西域那里,势头很乱。”
“有人说,铁勒部只是借助这个传说之中第一轻骑兵的名号,把人们汇聚起来,避免亡族的惨剧。”
“也有人说,【黄金弯刀骑兵】是过去西域王者的亲卫骑兵,是王者的侍从,所以,在他们认定的王没有抵达西域大漠的时候,【黄金弯刀骑兵】是不会真正的复苏的。”
“这是一种传统。”
“但是无论如何,契苾力所率的轻骑兵仍旧是此刻西域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量,被苛责的,只是没有后勤,以及,缺乏具备战略级眼光的军士,以及天下一流的统帅。”
“契苾力被西域各部各方势力认为,是一位豪迈有勇武的骑将,却还缺乏大战役的锻炼,没有敏锐的目光,只是战将,而非统帅。”
少女语气沉静简练,不疾不徐地将事情讲述出来,又道:“至于原本的西域势力,吐谷浑灭亡之后,他们的一部分精锐保存力量,往西域更深处而去了。”
“党项人立国,陈国原本的摄政王陈辅弼率领一部分陈国精锐,组建了具装甲胄骑兵,此刻党项人之国已被攻掠了九成,只剩下了党项人的圣山所在区域,原本的都城范围还在。”
“党项朝着陈国要求援兵,但是鲁有先选择固守,固守的同时也在缓步往前推进,占据党项国的疆域,党项人大怒,按照党项古代的传统,要在圣山下活祭了陈国公主。”
“陈辅弼的儿子,原本的陈国太子陈文冕一身白袍突入其中,将自己的堂妹救回来,而神将萧无量于党项灭国之战当中,大放异彩。”
“于此战之中,陈辅弼亲自为陈文冕擂鼓助威。”
“百姓和士兵都声威大震。”
“陈国宗室公主被陈辅弼安慰之后,留在了那里,未曾回归陈国;应国国公府也率军出战,多有收获,只是最为好战的二公子李昭文,似被父兄限制,麾下兵马不多。”
“即便如此,也以少打多,打得党项国名将丢盔弃甲。”
李观一点了点头,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一种相谈时的自然,有提起茶壶斟茶的声音,然后那幕布微微扬起,从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少女裙摆,声音清澈安宁:
“请饮茶。”
“多谢。”
李观一回答,喝茶时候觉得是他喜欢的那种口味。
李观一看着卷宗,明明是应国,陈国,突厥草原,西域大漠发生的事情。
且前后时间不一,涉及到了军阵排布,商路流通的品类,应对对外商业的收缩和扩张,雇佣骑兵,以及西域灭国征战,可是此刻在李观一眼底,这些事情,分明就是一件事。
天下大势,风起云涌!
阴谋,阳谋,决断,厮杀,争夺,说到底。
这不过只是那一句话罢了。
“赤帝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突厥草原,南国曰陈,中原大应,关外豪族,北域军阀,西域大漠,群雄并起,豪杰相争,彼此都看到了这天下的变化,而后都做出了自己战略之下该做的事情。
而后在同一时间,大步前行。
在墨家弟子跋涉,为了自己的理想抵达江南的时候,大漠之中的摄政王正用双刃战刀劈斩党项国贵胄的首级,跛脚的狼王踏上天下;
在李观一和诸多宫主一起面对青袍长生客的时候,突厥的大汗王勘破了应国的决断,用草原的弯刀撕裂了最初的约定,然后召集重骑兵之王。
李昭文的金翅大鹏鸟在天空盘旋落下,陈国已换立了太子,薛家开始人心浮动,天下有数的守城名将提起了自己的兵戈抵达了前线。
而在这个时候,应国的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逐渐彰显出来,突厥七王为了自己的志向在和应国公主谈笑。
姬子昌和李观一谈论天下。
萧无量和陈文冕角逐党项。
他们手中的长枪用摧山断岳的姿态猛然递出,凿穿了党项武师炽烈的胸口,撕裂党项人的豪情壮志,鲜血涌出,中原的将领们高唱大风,姬子昌提起那把剑,将赤帝最后的余晖托付。
这一切,皆是在同时发生的。
这天下,何其壮阔。
这天下之人,何其苦楚。
突厥大汗王,铁勒契苾力,应国国公府,姜万象,姜素,陈鼎业,姬子昌,宇文烈,贺若擒虎,第三神将,岳鹏武,越千峰,陈文冕,陈辅弼,萧无量,陈鼎业,破军,元执,文鹤,七王……
李观一。
那少女却忽然注意到,在幕布背后的人呢喃着什么,最后他安静坐在那里,而后带着一缕自嘲,平淡地道:
“百流争渡。”
“天下英雄,真如过江之鲫。”
“李观一什么时候也是这些人里的一个了啊。”
他站起身来,袖袍翻卷落下,猩红色的战袍上是暗金色的麒麟纹,无论他是否愿意,但是这战袍下的手掌,早已经沾染了比起江湖上的恶人更多的鲜血。
少年人的嗓音温醇宁静,带着经历过十万军阵级别厮杀之后的镇定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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