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158节
“当然,若是薛老太公在的话,不必说三千人,三万人大军他都顶得住,只要占据一座城池,即可自给自足。”
李观一忽然想到了那个背着毛驴,行走万里的洒脱青年。
少年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破军放声大笑,道:“是,确实是早了些,况且,眼下天下虽然乱世,却还没有大乱。”他兴致勃勃,发现蘸着的血已干了,索性咬破手指,继续勾勒,道:“但是,天下列国,都有其弊病。”
“草原在于地域过于辽阔,草原一十八部,各自有自己的马场,部族,历史,彼此之间也有仇恨,不是大的雄主,绝对难以将他们拧成一股绳,眼下的突厥王虽然有雄心壮志,但是他的儿子们也已经长大。”
“儿子长大了,总是会想要挑战父亲的权威。”
“所以草原的理念和中原不一样,他们会把年长的儿子分到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给他们草原,马场,避免父子之间的厮杀,最后一個年幼的儿子,就把自己的关爱和一切交给他。”
“地方大而君王无力,是草原的弊病。”
“陈国的皇帝得位不正,本就是三百年前陈国公依仗武功,讨伐君主梁国而有的国祚,最近这几十年,先是摄政王,后有太平公,都是神将称雄,左右朝廷。”
“陈皇所见到的,就是猛将恣意骄狂,而国家皇帝威严扫地。”
“所以无论谁,都会限制武夫。”
“在下就委屈一下我,来描绘他眼中的天下吧。”
破军满脸看不起:
“于他眼中,陈国占据西南,粮草不缺,而今又有新的将军柳忠打下了西域三百里疆域,可为马场;扶持党项而联合突厥,又有江南天险,对峙应国。”
“这是完全之策,如一巨大神人,然那些桀骜武夫就如同这巨大神人身上的烂肉,继续打下去的话,只会让武夫这烂肉越来越大,所以他会想要先把这烂肉削去。”
“先【安内】,这是陈国的国策。”
“然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陈国现在的局面确实是大好,足可以和应国制衡,然陈国皇帝却忽略了一点啊……”
破军道:“这是数十年内,连续出了摄政王,萧无量,太平公,岳鹏武这四尊帅才神将,才镇得住局面,柳忠是个人才,但是其实力格局,充其量可以和你那位越大哥比一比。”
“是猛将,将才,却不是能够安天下的帅才。”
“这些神将稳定朝堂,开疆扩土;朝中的文官称颂。”
“却让皇帝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上下不一,文武不合,此乃是陈国之弊第一,陈国皇帝怕是忘记了,现在的战略之策,可是太平公摄政王,帝国双玉并行时期留下的。”
“上忽略文武,而为固自身权柄,杀名将。”
“虽这个皇帝打算把杀死名将这一口大黑锅甩给文官和世家。”
“但是还是会寒武夫之心。”
“这是陈国弊病之二。”
“官员冗杂,朝廷奢靡成风,乃至于人口买卖,赋税横行,而朝内开西苑,此乃陈国弊病之三。”
“太子已立,而独宠贵妃外戚,外戚世家对峙,皆争储君之位,此陈国弊病之四。”
“储君若立,则胜者必清算败方,败者皆思外逃保命,此陈国弊病之五,凡此五者,皆可以令大国衰弱,五者都有,陈国二十年之内必然日渐衰弱。”
“若不是有武夫暴起夺权,就是世家把持朝政。”
“五十年内,若无圣人贤君力挽狂澜,陈国,必灭。”
破军喝了口酒,神色郑重下来:“而应国,内有贤达君王,突厥惊惧,天下十大名将的前五位,其中有一名镇在了关外,一名就是突厥王自身,剩下足足三位,都在应国。”
李观一道:“三位……”
“陈国怎么赢得下?”
破军叹息道:“因为一位已经垂老了啊。”
“也所以,陈国最鼎盛的那几年,摄政王率萧无量,太平公领岳鹏武,也只是死死地和应国打平,互有胜负,那时候也是中原最强盛霸道的时候啊,我有印象。”
“那几年,西域,突厥,关外,不管是谁。”
“敢冒头走中原,就会被暴打一顿。”
“中原的诸多神将厮杀地没了钱财人口,就会在撤回去的时候,顺路去西域突厥扫一圈,西域那里也有神将,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可惜,也只有那几年。”
李观一道:“什么是天下第一神将?”
破军神色浮现出敬畏和叹服,道:
“诸多战法,无一不通,血腥残忍,却又辨识英豪。”
“步战对步战,胜关外群雄;骑兵对骑兵,胜突厥王。”
“水战对水战,胜陈国。”
“以少胜多,此身七十三次大战。”
“而他只有一次平手。”
李观一坐直了身躯,道:“一次……”
破军轻声道:“对手是摄政王,太平公,那是萧无量和岳鹏武尚不曾崛起的时代,那一战,突厥王率铁浮屠,就在草原上等待着风起,吐谷浑都撤兵离开,而之所以如此突兀,只因为一点。”
“天下第一神将率领兵马绕后,从划分南北绵延千里的绝壁山川上而下,孤军深入,几乎就要直接捣毁江州城,逼得摄政王和太平公两位神将联手死战,最后草原踏上了应国的土地,他才离开。”
“如此从容啊,侵略如火,来去如风。”
“他用枪压制住了太平公和摄政王,许诺那两个还年轻的人,说允许他们成长起来,然后来和他争夺天下的战场。”
“那是太平公和摄政王真正成名天下的大战。”
“而名动天下的缘由,只是因为他们能够在国家前挡住了孤军深入了天下第一神将罢了。”
李观一悚然一惊。
破军道:“按照我这一脉的记录。”
“那一战之后,太平公收拾残局,防止溃兵伤害百姓。”
“摄政王愤怒回去,质问兄长为何支援迟迟不到的时候,看到那时的皇帝迎接出来,皇帝带着笑,很热情地握住他的双手,告诉他说,自己素斋三十日,每日沐浴焚香,要求妃子们一起祷告诸佛。”
“说诸佛保佑,终于天下太平。”
“然后把一炷香塞到了摄政王的手里。”
破军讲述那时候东陆观星学派的弟子记录下来的文献。
伴随着平静的讲述,李观一仿佛回到了那个时间。
那时候的摄政王,刚刚用这一双手杀死了敌人,那天下第一神将的枪锋打得他手腕发麻,他用手掌抚平了自己袍泽的眼睛,完全按不下去,那是从十六岁陪着自己起兵征战四方的兄弟,死在那里。
尸骨都还没有埋葬!
他要回来质问为什么,却看到了欢呼的宗室。
然后被塞入佛香,被慈和的大哥拉着去拜佛。
摄政王抬起头,看着那高耸威严的金色佛像,看着大哥的眼睛,他几乎捏碎了这香,可是他没有,那是檀香,混着金丝,每一根比一捆狼牙箭矢都贵,他舍不得。
他想要哭,想要嚎叫怒吼,最后他只是安静地把香插入了香炉之中,香火鼎盛,歌舞不觉。
鞘中的血气犹自腥烈啊。
史书记载那时陈皇看到战报后的反应。
【帝泣数行,止】
这一战,李万里为外姓,破格封太平公,而皇帝的那位弟弟被封为濮阳王,皇帝将太平公迁往西域,而濮阳在中原,靠近应国,两个方向都极远离于江州京城。
自此,这两位联手制衡天下第一神将的名将,生死相托的兄弟,在江湖中相遇,在天下之巅相逢的好友。
自此东西相隔。
除去十三年前,此生,再不曾相见了。
破军说起往事,他又道:“不要认为太平公是愚忠啊,你不要忘记,在那位摄政王起事,一直到他囚禁两个皇帝为止,太平公是不曾回去的,只是……”
他缄默了,带着一种年轻人不理解的神色,轻声道:
“只是,后来啊,就连濮阳王,都变了。”
“本来是拯救天下于水火中的英雄,却在坐上那个位置后成为了最残暴的君王。”
“太平公是最苦的。”
“他奔波一生,最后发现,就连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兄弟,也化作了敌人,成为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发誓讨伐的君王,此身行道于此,已是众叛亲离,支离破碎啊。”
“但是他仍旧愿为天下苍生太平而战,他若是不战的话,这天下,陈国,就真的只是一群枭雄的棋盘了,没人为百姓。”
“而最后,他提起刀,为了妻儿厮杀道路。”
“自己则力竭而亡。”
“这就是陈国最后的一个隐患了。”
破军看着李观一,却只是一字一顿道:
“那天下第一名将,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而摄政王,也还活着。”
“那一头跛脚的老狼王,还潜藏在这个时代。”
“他最好的兄弟,朋友,敌人,太平公死去了,摄政王是不会什么都不做的,那样的人杰,残暴,凶狠,英雄,重情,只会死在最盛大的战场上,用天下群雄作为贺礼的宾客,绝不会默默无名地死在床榻上。”
“而他们,都会是你的敌人。”
李观一垂眸,他想着自己的父亲和娘亲,最后他按着秋水剑,再度问出那个问题,道:“我若是选择安心活下去的话,他们会放过我吗?”
上一篇:满级悟性:思过崖面壁八十年
下一篇:进化乐园,您就是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