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谱(玉笛白马) 第293节
何淼儿的呼吸更加急促,好几次险些都着了吐蕃人的弯刀,只是危急时刻总是杨宗志舍命相救,拼着自己挨受了两下,却也照拂得何淼儿安全无恙,只是这般下去,始终也有脱力的时候,只要二人这口气一松懈下来,数百把明晃晃的弯刀便会一齐招呼到他们身上,瞬间便会将他们剁为肉泥。
何淼儿转身看过去,见到杨宗志为了自己,右手的手臂又被吐蕃人砍了一刀,她只觉得心头好生疼痛,仿佛那刀并不是劈在了杨宗志的手臂上,而是活生生的剜在了自己的心上,泪水又洇满了大大的明媚杏眼,她娇呼一声,便想去寻那些吐蕃人拼命,但是力透之下,满头满脑的尽是幻象幻觉,一时看见爹爹与娘亲牵手向自己走了过来,一时却看见在那离别厅中,自己第一次见到杨宗志,两人在酒廊之中勾心斗角的场景,一时还看见在西罗天教中,自己幸福的依偎在冤家的怀中,两人俱是开心甜笑,身边不远处的花丛里,还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跑来跑去,两人谈笑一会,便又蹲下身子,将这些小家伙们都聚拢过来,一个一个的替他们抹去脸上布满的汗珠,这些小家伙们的脸庞,甚至都能清晰的看到,一见之下,只觉得又像是坏冤家那般无赖而又英气,更好像是自己一般的清丽脱俗。
她只感到自己心头仿佛被柔情蜜意充盈,却又无比的遗憾绝望,只因为正当自己对未来充满无限期望的时刻,同时也是自己梦碎的瞬间。她悲呼一声,现下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更靠近身边的冤家一些,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在一处。此刻突然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大声娇叱道:“放箭!”
这个声音一落,便有响亮的群声吼叫道:“是!”
接着耳边只有听到嗤嗤的不绝呼啸声过,何淼儿迷糊间,隐约见到嗤嗤的火势燃烧声,此时从那高高燃烧的危楼上飞出两个黑黑的身影,那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在身边众人的惊呼声中安然落下了地,落在地面自己仔细一看,猛地发现其中那个男子潇洒俊逸,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儿,而欢快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子美丽无匹,正是自己又恨又恼的亲妹子,那时自己心头的绝望和苦痛,直到此刻依然深深的印刺不止。
杨宗志回身一看,见到不知何时,山脚下已经排好了一众军士,那些军士都是红色整齐的军服,身后挥扬的大旗正是南朝的旗帜,当先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听声音便知道是婉儿那小丫头,她手中令旗一挥,身后大军便张弓搭箭,响箭一过,漫天的箭雨便射向了自己身后,身后吐蕃军士的人字阵型还没合拢,便被这顿箭雨冲了个七零八落。
今天早前吐蕃人与南朝二千军士有过交手,阵前差点失了自己的主帅,同时追击进山谷中的吐蕃人一个也没有逃脱出来,他们早就折了锐气,此刻森森黑幕下再见到南朝大军严阵以待,夜色浓密下一时也无法辨别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心思活络的吐蕃军士忍不住便想:“莫不是着了南蛮子的道,他们派几个身手矫健的人来引得我们下山,然后聚众围歼?”
联想起日间那些追进山谷中的同伴们,在外面只能听到如同现下一般的箭雨声和惨叫传来,此刻骤然再度听到,吐蕃人不由得吓破了胆,坠在后方的赶紧又向着山坡上逃去。
留在前面的吐蕃人眼见身后同伴们退的飞快,更是无法顾及到杨宗志与何淼儿二人,也随着同伴向山上跑去,只是他们来的也急,退得愈发的急切,一时间涌在一起,狭窄山道上只容数人通过,跑在山道边的,脚下步伐不稳,便被身边的同伴们挤下山崖无数。
秦玉婉镇定的看着吐蕃人飞快向山上逃去,也不挥令阻击,而是任由他们慌乱逃窜,直到山脚下再也见不到一个站着的吐蕃人,她才急急的巡视了一番,猛地跑出阵来,娇呼道:“九哥哥……你快回来!”
杨宗志回身过来一看,忍不住露出一丝勉力的微笑,只是他双手沾满血腥,盔甲胸襟上都染遍了吐蕃人的鲜血,他向身后寻找了一会,伸手用力扶住摇摇欲坠的何淼儿,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何淼儿得他力道支撑,停下了向后倒下的势头,双眼已是迷离的毫无神采,两只小手仍是无意识的四处乱挥,口中不断喃喃娇叱道:“快!……快放开他,你们要杀……便来……便来杀我!”
正文 第290章 放虎 之三
“你们要杀……便来杀我!”
何淼儿高叱一声,猛地坐起身子,视线从模糊逐渐转为清明,她呼呼的喘了几口香气,仔细定眼看去,方才看清此时早已不是夜黑天高时分,四周一片敞亮,明媚耀眼的日光从小帐外直直的照射进来,照在自己的塌边,同时也照在一个美丽的身影上。
筠儿盘了长发,束在脑后,正仔细的盯着何淼儿看,看了好一阵,才噗嗤一声娇滴滴的笑了起来,何淼儿脸色一红,微微羞怒道:“死丫头,你……你笑什么?”
筠儿娇声道:“姐姐呀,你做梦都还在打打杀杀的么,怎么了,人家都要杀谁啊,你……你偏偏要冲出去替他来挨刀的。”
何淼儿呆了一呆,这才想起了昨夜里的事情,她心情突然急切起来了,着急的握住筠儿的小手,惶声道:“筠儿,他……他……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筠儿眨巴着大大的媚眼,撇着嘴娇笑道:“他?……姐姐你说的哪个他啊?我怎么……不明白?”
何淼儿脸色更是殷红一片,解忍不住恨声道:“还能有哪个他?还不是那个……那个无情无义的臭家伙。”
只是这么一番话刚刚出口,她蓦然又想起在那个夜里,那无情无义的家伙对着自己指天盟誓道:“这一辈子绝不舍你而去!……”
她口中喃喃的念了两遍“绝不舍你而去……绝不舍你……”
一时心情忽起忽落,竟不知这一切到底是幻是真。
筠儿仔细的凝视住姐姐脸色,见到她清丽无比的面容上,一时涌起惶急惊恐,一时又浮现甜蜜幸福之色,一时又是迷茫一片,口中念念有词,当真是五味杂陈。筠儿轻声笑道:“姐姐啊,大哥可好得很那,我们救了你们回来,大哥受了些……轻伤,可是……可是他对着你依然是放心不下,非要自己亲自抱了你回来,将你好好的安放在这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哩。”
何淼儿恍惚间哦了一声,倒是慢慢安定下来了,轻声自语道:“原来……原来我们已经被救回来了。”
筠儿点头道:“还好紫儿妹妹知道你们要偷偷溜出山谷去,她想来想去也是放心不下,所以……所以便私下里来找到婉儿妹妹,婉儿妹妹这才能够在山脚下布下伏兵,等待着接应你们回来哩。”
何淼儿疑虑的凝声道:“是……是那个吐蕃人的小公主?”
她昨天见到索紫儿为忽日列求情,心里便对她多了不少戒备,因此才会死死的跟在杨宗志身边,害怕他万一遇到不测,难以招架,却没料到事后竟然还是索紫儿去通风报信,这才救了自己二人,如此说来的话,她先前对索紫儿的担心和怀疑,却都是自己暗地里的胡乱猜忌。
何淼儿有些羞赫的脸红,却又联想起昨夜里杨宗志为了解救自己,替自己挨了吐蕃军士们的好几下,她蓦地又紧张起来,慌忙道:“那……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筠儿闻言,娇美的脸庞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心疼之色,眉角斜斜的皱了一皱,轻声道:“大哥他……他受了些伤,可是他说自己是军中人,打仗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因此便不让我们多管,只是找了个郎中胡乱包扎了一下,现下……现下又去忙军务去了。”
她一边说话,何淼儿下意识的心头发紧,便伸手握住了筠儿的小手,两双素洁无比的小手握在一起,一双修长如玉,另一双却是娇小巧媚,同样好看的紧。
只是她们二人却毫无心思去欣赏这世间美景,甚至都没有联想起来,她们身为同父异母的姐妹,自小以来便从未这样亲密的牵过手的,何淼儿急急的接口道:“那我们出去……出去看一看。”
她说完这话,脸色便忍不住又有些发红,只因在自己的妹妹面前,自己从小便是告诫她说这世间男子皆不可信,而且不止一次的宣告她说,自己绝对不会投身于任何一个男子怀抱。
现在这般着急的说话,却是将自己心底的秘密透漏了个一览无遗,这次何淼儿得以跟在杨宗志身边,原本便是筠儿的暗中安排,何淼儿虽然心头清明,但是她性子本来便是孤僻,所以平日里也不和筠儿,婉儿她们合群,好像此刻这样交心一般的谈话,那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因此她暗自扭捏着,更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怯。
没料到筠儿对何淼儿这句话竟是想也不想,立时便站起身子来,娇声接口道:“好,姐姐,我正也这么想哩。”
说完她拉着何淼儿的小手,便和她一道出了小帐。
小帐外天空云阔,塞外高原之上,此时正是午时,碧蓝色的天空下,远处的山顶俱都隐隐浮现于幽幽云朵之中,云朵浓密之处,只能望见一层白茫茫的苍穹,山风忽的刮起,便能垂散打开,云开现出苍翠的山巅,远处的逻些城便若隐若现的闪烁着。
如此塞外美景,即便是筠儿与何淼儿也是毕生未见,她们心情看的好生激荡,放眼看去,见到山谷上高高的岩壁前,杨宗志正和秦玉婉,索紫儿站在一起眺望远方,杨宗志伸出一只手,指向远远的逻些城,和秦玉婉说着话,而索紫儿却是乖乖的扶在他的右手边,那只右手上还缠着好几层绷带,使得他红红的军服上,多了几层洁白的素裹。
筠儿和淼儿快步走到他们身后,迎风一吹,杨宗志的嗓音伴着风声传来,略略有些沙哑,道:“婉儿,算起来牛将军和马将军那边……该有消息传来了,怎么忽日列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玉婉温柔的接口道:“九哥哥,世事便是如此,你时刻期盼着……说不定总也盼不到,你放松心神之后,这好消息也许就真的快来了才是,所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啊。”
秦玉婉的声音带些空灵的媚力,随着山风一闪而过,她说话间,仿佛想起了自己在洛都等着杨宗志回来,一等便是好几个月,又想起自己在点苍山的山门口等着他,一等又是十年之久,如何不是日思夜盼,分毫不得安宁。
索紫儿在一旁轻手轻脚的扶着杨宗志,听得频频点头,娇气的嗯嗯了好几声,杨宗志回头笑道:“你嗯嗯个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大碍,你总是这样搀扶着我,手下弟兄们看见了,算什么样子?”
索紫儿努了一努自己尖尖的瑶鼻,洁白的小脸微微绽放,朝着杨宗志讨好的乱眨眼,坚持的道:“我才不会放开你了哩,昨天夜里本是我去向筠儿姐姐她们求情,才让我来照顾你,可是你偏偏就是昨夜里受了这么多伤回来,你回来的时候我看着可是吓死了哩,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我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你昨夜受的伤,自然也是我来负责,你伤好之前,我便一直这样搀着你,看你还要不要丢下人家自己跑出去了。”
杨宗志听得摇头苦笑,这小公主执着的个性,他算是领教的多了,她为了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小时候欺负过她,不辞辛劳的跋涉千里跑到滇南,抓了所有姓风的来拷问。而且昨夜自己身上沾满的可都是吐蕃人的鲜血,都算是她的族人,因此这样的话题便想转过不提。
何淼儿凑身向前,低低的声音道:“你……你伤的重不重?我来看看好么?”
严格算起来,她昨夜跟着杨宗志出去,杨宗志负伤回来,她自觉自己才应是责任重大,只是筠儿她们对自己没有任何的斥责,她心头有些惴惴不安,说话的声音便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