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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羊舞风云 第29节

  听到「小猛」二字,公羊猛眉头一皱,他这才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一件往事:那次公羊明肃带着他和三哥出了远门,去到一个公羊明肃的老朋友家中,那是什么地方年代久远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公羊明肃那老朋友就一直「小猛、小猛」地叫他,还有就是在到那里之前,在山洞里头绕来绕去,举目所见都是山壁岩石,好久好久才钻了出来。

  那次公羊明肃与老朋友在屋里谈,只有他和三哥到了外头四处玩耍,两个小孩子自不会有什么顾忌,这附近又没什么好玩的,因此就回到了那山洞里头玩,他还不小心跌进了山洞中的小溪里,若非公羊刚援手,怕早给溪水冲走了,不过两人也弄得全身湿透,回头还给公羊明肃狠狠骂了一顿,还是那长辈说情才逃过了顿打。

  往事一兜进心里,就如提纲挈领般,一个接着一个,将记忆中的种种情事给串联了起来:当时玩耍的不就是此处?想到方才一掠而过,连看都没多看一眼的小水道,便是自己小时差点淹死在里头的小溪。公羊猛吁了一口气,和公羊刚互视一眼,显然三哥也已想到那时候的事了。

  全没想到当时的长辈就是天绝六煞中人,公羊猛心中微带彷徨,不知自己是否得和父亲的旧友分出生死;可无论如何,此刻要临时编出谎话骗过,也难为了他。

  公羊猛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才开了口,「是……是金刀门彭明全、玉剑派剑明山,以及印心谷明芷道姑一同下的手……」

  「怎……怎么会……这不可能……不会是他们……不会的……」一边摇着头,一边跟跄后退,若非靠着竹棒撑持,怕早要摔跌地上。此刻的戚明应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盯着公羊猛的脸,彷佛想看穿他在说谎,却是怎么也看不出破绽,哪还有方才以一敌二仍应付裕如的高手模样?简直像是心丧欲死一般,差点连站都站不住脚了。

  「没想到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真这么做了。所以……所以你们来到这儿……」看着萧雪婷面孔苍白,几是全无血色,而剑雨姬虽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却没忘记用恨怒极深的眼神瞪向公羊刚。

  戚明应似也明白了什么,他面上血色褪尽,虽仍是那张黝黑的面孔,一时间却让人以为比之萧雪婷那毫无血色的脸还要苍白,许久才稳住了声音,「三妹、四弟和五弟他们怎么样了?」

  「我和四弟……已报了杀父灭家大仇……」看戚明应这等反应,公羊刚也知其中必然有自己所不知的内幕,话里再没有方才你死我活的狠厉劲儿,反而透着些许犹豫和疑惑。

  「是吗?」低垂着头,垂头丧气的戚明应似连呼吸都窒了,光看他此刻的失意神态,恐怕不需公羊兄弟出手,就连方家姊妹此刻下手突袭,都能轻取此人性命。

  只是无论公羊兄弟、剑雨姬和萧雪婷,从戚明应异于想像的反应都发觉了不对,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口。原本就身在事外的方家姊妹看得一头雾水,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搀着萧雪婷走上前来,靠向戚明应身边,等着这棒煞说明清楚,一解众人心中疑惑。

  带着众人步入亭中,各寻位子坐定,听公羊猛介绍了各人来历,简述当日云麾山庄灭门以及这段日子的复仇,只隐了逸仙谷师门中事,听着的戚明应一语不发,只顾着沏茶给众人,闷着头连点异常动作也无。

  长话短说地解释完毕,强自捺着性子的公羊刚和公羊猛一边忍耐着亭中的沉默,一边端茶入口,只觉茶味艰涩不堪;两人还好,只是面容微微扭曲,可一旁的方家姊妹却是强撑着才没把茶吐出来,方语纤甚至在戚明应目光不及之处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难以入腹的鬼脸;反倒是萧雪婷似不知茶味,一口入喉竟没什么表示,只等着戚明应开口。

  眼见戚明应端着茶杯,眼睛直盯着杯底的几丝茶沫出神,好半晌都没有开口,别人还好,公羊刚和公羊猛兄弟可等不下去了,尤其公羊刚心下更是焦躁。他所练是大风云功的正宗功夫,不像公羊猛有阴元为辅,功体纯走阳刚一路的他受功体影响之下耐性极差,与本性的深沉大异其趣,许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听公羊刚几下轻咳,戚明应似才回过了神来。他对着公羊兄弟歉然一笑,随手将茶杯放到了一边,深深地吁了口气,开口欲言,又好像不知从何说起般欲言又止。

  眼见戚明应如此神情,公羊兄弟可都不是呆子,心知当年公羊明肃与天绝六煞的恩怨只怕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看着戚明应皱眉苦思的神情,公羊刚暗地喳了喳嘴,好不容易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当年之事前辈若不知从何说起,不如……不如就从先父与天绝六煞之间的恩怨开口如何?在下很想知道,当年云麾山庄和天绝六煞各自一方,究竟是怎么样生出事来?光以金刀门与云麾山庄之间的小小嫌隙,该当引不出天绝六煞来对付云麾山庄吧?」

  「嫌隙?哪有什么嫌隙?」摇了摇头,戚明应面上颇有惊诧之色,可看到公羊兄弟的神倩后,似又带了几分瞭然,「公羊老大,也就是你爹公羊明肃,便是天绝六煞之首的掌煞……」

  「你……你说什么?」听到戚明应这句话,公羊猛惊得跳了起来,差点没打翻了桌子,若非公羊刚见机得快,伸手按住了桌面,怕这一下已弄得亭中一片狼籍。只是公羊刚的手也正微微发颤,连带着桌上杯子也格格作响,若非公羊猛的反应更加强烈,怕他的动摇根本瞒不了人。

  「这……这怎么可能?」呆望着戚明应和公羊刚,公羊猛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其实若非他的记忆已经勾起,知道自己与哥哥幼时曾来此处,戚明应与公羊明肃的关系必非平常,根本就听不下去;可现在听着戚明应所说,看着四周这愈看愈熟悉的环境,又想到当日自己入金刀门挑战彭明全时,彭明全脱口而出对公羊明肃的称呼,其实公羊猛心下已信了一半。

  只是此事关乎重大,心中混乱之间,公羊猛随口问了一句,想先岔开话题再说,「那……那六煞鞭煞呢?」

  「你不知道吗?」听公羊猛这么问,戚明应面上神情更是诧异,彷佛像听到什么令他不敢相信的问题一般,「从出手来看,你该是老六的传人吧?杜老六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戚明应这话,不只公羊刚,连方家姊妹的眼神也转到公羊猛身上了,方语纤甚至已忍不住开了口,「师兄……你的武功……飘风剑法……不是本谷风师伯所传的吗?」

  听到「杜老六」这称呼,公羊猛心下想不惊都不行;难不成当年隐于逸仙谷,虽没有教授自己招式武功,却在旁协助,让自己把所学的武功好生磨练、让自己在这般短短辰光,武功便足与彭明全、剑明山等高手相提并论的杜明岩,竟然也与天绝六煞有关?

  好半晌他才小声地开了口,「除了风师父之外,我另有一个杜师父,名讳上明下岩,当年杜……杜师父受风师父所伤,隐于逸仙谷内,教授在下武功。若非杜师父严加教导,只怕在下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听到公羊猛这么说,点了点头的戚明应已接下了话头,「杜老六受天资所限,无法修练内功,所以他特意磨练招式,讲究以身法、动作与招式的配合,发挥招式自身的威力,纯以招式克敌致胜。他老是说只有被自己彻底磨练过的招式,才是最最适合自己、最能克敌致胜的招式,他自己的鞭法虽然不怎么样,就算传了人也难成高手,但受他教导之人的出手招式之间,却明显看得出痕迹;方才你一出手,我就看出来了,你虽走的是大风云剑法的路子,招式却是凝练严谨,身法出手与招式配合无间,所练虽是老大的功夫,磨练招式却是老六的做法,以你这样练武,与老四、老五他们确实可以平分秋色,虽说是最为刻苦磨练的一条路,却也是最有进展的捷径。」

  听戚明应这么说,公羊猛忍不住垂下了头,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法开口,好不容易才说了出来,「杜师父那时受风师所伤,内腑伤得颇重,已在一年多前逝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到公羊猛这么说,戚明应先是一顿,良久才终于开了口,一句「原来如此」重覆了好几遍,声音中透着无比的伤感。

  众人不由面现戚戚之色,毕竟同为天绝六煞的兄弟们先后谢世,至今只剩下他一个,也难怪戚明应心中感伤,「原来如此……同是左右为难,杜老六还是用了自己的方法……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只有他有脸去见老大了……」

  「左右为难……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天绝六煞的真相竟是如此,公羊刚深吸几口气,只觉体内热力汹涌,一身功力竟有些不依经脉而行的感觉,好不容易才能压下那像是走火入魔的异动,保持表面平静。

  照戚明应这么说,当年公羊明肃之仇几乎可以说已经报完了,松下心来的公羊刚只觉身子摇摇欲坠,心中满溢的情感却不是全然的欢喜,「还请……还请二叔示下。」

  欣慰地看了公羊刚一眼,戚明应嘴角浮起了一丝老怀得慰的笑意,可一下子又转成了心中戚然的情态。

  「当年我们六人结义,以天绝六煞之名行走江湖,」似是陷入了回忆,戚明应轻抚杯边,眼中神色风云变幻,许久许久才开了口,「本来一开始还没什么,虽然我们各有各的出身环境,一开始时也是不打不相识,但当时倒没什么纷争,那段日子……如今想来真是怀念。」

  「直到后来,老大、老四和老五各掌门派之后,才渐渐有了隔阂……老五那时和老大常常冲起来。其实也不好怪他,金刀门的状况你们也知道,老五一直希望众兄弟协助他,让金刀门成为洛阳之首,达成祖上遗愿,偏偏这事大家都不想参与,连一直与老五相善的老四也只在开封与他遥通声气,老大更是厉禁云麾山庄之人参与洛阳之争,几次都跟老五冲突起来,我和老六也不知该帮谁才好。老六本身武功不行,老五也并不真需要拉他入伙,我那时的日子过得可就真不舒服了。虽不像老大得守着山庄基业,可我闲云野鹤惯了,也真不想参与纷争当中……」

  「那……那先师呢?先师那时……那时是怎么想的?」听戚明应这么说,萧雪婷竟不由怯生生地开了口,却没注意到方家姊妹偷偷舒了口气;这可是自明芷道姑逝世以来,萧雪婷头一次开口,这段时日那积郁在心却怎么也不愿舒放的模样,别说方家姊妹了,连公羊猛都觉得难受,偏偏公羊刚就在身边,自己又是击毙明芷道姑的原凶,他连想宽慰都不晓得怎么开口。

  「三妹啊……」长长地吁了口气,嘴角飘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笑意,当中没有喜乐,反倒透出一丝悲意。戚明应瞄了萧雪婷一眼,其实从一看到萧雪片模样之时,戚明应就看出来了,萧雪婷与明芷道姑的脸型五官几乎可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见便知关系匪浅,虽说现下萧雪婷无比神伤、气虚体弱,全不像明芷道姑那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然高傲气质,却明显是因为心伤明芷道姑之死。

  「三妹原本……原本是站在老大那边的,毕竟在众兄弟结义之前,她和老大便是解不开的情缘纠葛,那时他俩可好着呢!只是老大身为云麾山庄继任庄主,婚姻大事却是身不由己,老大之所以将老三拉入结义之中,说不定也是想因此断了念头……不是我批评老大,他虽惊才绝艳,却干什么都不彻底,即便结义之后,和老三的关系还是藕断丝连的搞暧昧,始终断不干净……」

  见萧雪婷原已苍白的面上陡地又白了半分,身子微微一晃,方家姊妹连忙扶住了她;公羊刚和公羊猛兄弟则是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

  从戚明应所说的当年,加上彭明全、剑明山的性格,和明芷道姑面对自己兄弟时表现出对公羊明肃的滔天恨意,两兄弟几可想像,多半是明芷道姑因爱生恨,彭明全又对公羊明肃心生怨怒,才会扯在一起对付云麾山庄,至于剑明山大概只是因为和彭明全相善,这才走到了一处,共同筹谋击灭云麾山庄。

  恐也解释了为何剑明山会有从佛之念,他本来也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彭明全走,在亲手击杀了公羊明肃之后,心中难免后悔,空虚之下与佛理一拍即合,因此云麾山庄事发后他便老往大相国寺跑,直到后来几乎要出家的地步,也因此在听说公羊猛前来寻仇之时,剑明山全无动手之意,反而还将公羊猛请入大相国寺,打算来个了结,以解公羊猛心中之恨。

  「直到后来,」戚明应的话题接了下去,话中带着深深的喟叹,「自老大顺着父母之意,娶了嫂子过门后,三妹就隐入了印心谷中,连我们聚会都不参与了,老大几次上门找她都吃了闭门羹;自此之后大家各有各的事忙,兄弟情谊也愈来愈淡,老大和老五争端愈甚,老六首先耐不住他们的争执,索性独自行走江湖,那边都不理了,没事再也不和我们联络;我不想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又是爱静的性子,所以老大帮我安排了这个去处,虽是深居简出,不管武林之事,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舒服。一开始时老大还偶尔过来看我,老四瞅着老大不在的时候也偶尔来劝我帮老五一把,后来他们庄里门内事忙,也就不来了。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哎……」

  

第二十九章 烈阳照雪

  又叹了口气,戚明应望向公羊刚,摇了摇头,「小刚、小猛,听二叔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长一辈的事由长一辈的人解决,不要牵扯出一大堆,当年之事已是如此,六兄弟中既然……既然已死的剩二叔一个,就别再对后人追究了,行不行?」

  见公羊刚犹在沉吟,剑雨姬虽是耐不住性子,想跳起来破口大骂,诅咒立誓绝不忘此仇,但旁边的方语妍见机得快,一伸手已将她按住,索性封了她哑穴,根本不让她有机会说话;而公羊猛本意也不想多添杀劫,此来对付棒煞戚明应,与其说是决一死战,还不如说试探天绝六煞的立场为多,毕竟兵凶战危,无论公羊猛对自己武功再有自信,可旁人不论,明芷道姑的内功修为确实令他知道了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已不想随便开战,现下既知其中因由,自也不想多事,但公羊刚毕竟为长,有哥哥在,此事公羊猛自己可无法决定。

  「三哥……」

  听公羊猛想要说话,公羊刚一摆手阻住了他,语音之中竟是咬牙切齿,彷佛在强忍着心中就要爆发的怒火,强自压抑下声音竟有些颤抖,「我……是可以不再追究,但当年杀害先父的凶手,都是我亲手所杀,只要仇家后人不牵扯旁人,只追到公羊刚身上,我答应二叔……不斩尽杀绝……」

  「为了报仇,也真苦了你了。」戚明应轻声叹了一口气,他以前与公羊明肃关系最好,对云麾山庄大风云功的认识只怕还在公羊兄弟之上,若非他太重感情,不愿左右为难,在公羊明肃的体谅下觅地隐居,他早该站到公羊明肃这一方。

  方才动手之际,戚明应不只看出公羊猛师承,连公羊刚功力诡异之处也看得清清楚楚,「这『烈阳照雪』之功,虽是大风云功的极高功诀,可后遗症太过强烈,山庄历代前辈都不曾找得解方,连老大自己都不敢尝试,小刚你可……可真有胆子……为了报仇已是不惜一切,连这套功诀都敢练,但那后果……你真能忍受得住?」

  「什么?三哥你……你……」听戚明应这句话,公羊猛连下巴都掉下来了;他怔怔地望着公羊刚,却不见他出言否认,虽是神色严峻,连头都不点一下,可从那表情看来,谁也知道戚明应的话说到关键,被说破秘密的公羊刚虽气得满脸通红,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颤抖起来,骨节间不住格格作响,却硬是被迫得连反驳的话都没一句,呼吸间愈发粗浊,彷佛想出手又不敢妄动。

  方家姊妹、剑雨姬与萧雪婷不知其中关系,可公羊猛出身云麾山庄,对此事虽没有戚明应那般明白,却也了然于心。

  说到这「烈阳照雪」功诀,虽也是大风云功的功诀之一,却是连公羊明肃自身也不曾习练,连他与公羊刚身为公羊明肃亲子也不获传功。倒不是说这套功诀有多么难练,相较之下,其难易程度反倒和大风云功的种种入门功诀相差不多,而且更为简易直接,无论上手或修习都并不困难,只是这「烈阳照雪」之诀太过偏重阳刚,难得阴阳共济之妙。

  本来大风云功也是阳刚功夫,但世间任何功法,无论其本身性质偏阳偏阴,当中总是自有阴阳互济之处,否则纯阴不生、纯阳不长,无论纯然偏重哪一方,对练武之人绝无好处。

  但这「烈阳照雪」功诀却是其中异数,性质极偏阳刚,讲究灭阴生阳之道,修练之人虽可短时间内功力大进,几可说是一日千里,比之正常的大风云功修练效果要强上十倍,但天道之中祸福相倚,「烈阳照雪」功诀过于偏重阳刚路数的结果,便是自残身体以求速效;修练这「烈阳照雪」功诀虽可在短期内速成一代高手,但修成之人体内阳气过盛、燥热难当也还罢了,过于阳刚的劲力对经脉肉体伤害极重,练成者往往性命都不甚长久,一小半是因为这功诀的后果对肉体的伤害,大半却是由于本身受不住这般日夜受体内阳气摧残的滋味,因而自寻死路。

  本来这种先伤己后伤敌的功诀,虽是一时威力极盛,后果却非常人所能承受,创造之后该当因为无人敢于修习,而随着时日经过隐没消失;但这「烈阳照雪」功诀与大风云功的路数太过相合,当日手创此功诀的云麾山庄先人虽知此功后果,但要亲手毁去如此心血,却也有所不能,因此这功诀一直附录在大风云功的秘笈之中,只是短短一篇修习之法的后头,却是远较功诀本身长上数倍的说明,将这功诀修练之后的种种后果记录详尽,以免后人无知之下误练此功,不但不能光大山庄门楣,反而因此自伤。

  此事云麾山庄中的公羊家人人尽皆知,以公羊明肃的惊才绝艳,也不敢妄自修练,甚至没敢起钻研此功,求得其利而避免其害的想法;毕竟公羊家先祖也不知在这上头失败了几千几百次,却没想到公羊刚竟生了如此胆量,敢于修习此诀。

  不过仔细想想,公羊猛也知道此事怪不得公羊刚急功近利,毕竟剑明山与彭明全均为一派之首,所掌握的实力虽称不上称霸天下,却也是一方之雄;而明芷道姑的武功,当日两人亲眼所见,确实也是武林当中第一流实力,若没有一套绝艺傍身,如何能够报仇雪恨?

  公羊猛可是在逸仙谷苦修好长一段时日后才敢下山,还是在被杜明岩好生锻练,能够全然发挥大风云剑法精义的情况下,还有方家姊妹做为后盾;即便如此,当他下手报仇之时也是丝毫不敢大意,公羊刚孤身在江湖,又寻不着明师授艺,做些出格之事也非难以想像。

  只要想到当日云麾山庄灭门之后,公羊刚是怎么隐伏潜藏,甚至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偷回云麾山庄故址寻找本门武功秘笈,选上了这最为奇门捷径,可后果也最为危险的功诀修练;为了尽得仇人行迹,甚至还不惜隐身金刀门,取得彭明全信任,逐步套取仇人资讯,那苦心孤诣处着实令人动容。公羊猛心中对这三哥利用自己报仇的一丝不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公羊刚沉默不语,放在桌上的手却不由颤抖,脸色愈来愈红,似在咬牙苦忍什么,公羊猛心中暗叫不妙。他原以为三哥是被说破秘密因而激动难掩,可愈看愈不像,公羊刚现下的模样,竟似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只是他拼命压抑体内的暴乱,连出口求助的余力都没有。

  头一次看到如此景况,出事的又是自己许久不见的亲人,公羊猛心下不由着慌,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办法,戚明应已看出不妙之处;只见他手上长棒一抖,棒端已在公羊刚胸前轻点几下,公羊刚喉中一阵格格作响,紧闭的牙关一开,咳声之中一股轻烟自口而出,虽是瞬息之间已化在空中无影无迹,可亭中众人竟不由觉得周身热了几分。

  亭中各人武功都已不弱,心下不由骇然:若非功力极高,功体又阳刚已极,加以体内功力已有失控,光只吐息之间,岂会有如此灼人热度?即便不知「烈阳照雪」功诀之人,也感觉得出公羊刚修习此功必是付出了极大代价。

  眼见一口热气吐出,公羊刚的脸色算是回复了些许,虽仍是面红耳赤,脸上手上肌肤泛着灼人的红光,显然体内内息仍是奔腾难止,却已渐渐平复。公羊猛心知三哥好强,嘴上不敢开囗安慰,心下却是颇带着慌。

  他自己所修武功也是大风云功之属,自知公羊刚如此情状,乃是体内阴阳不调下功力失控的状态,显然公羊刚修练「烈阳照雪」之法太久,已是沉痾难返,平日尚可强自压抑,与人动手若是数招之间了结也可无事,但若动手侍间长久了,又或心中大喜大悲、难以自抑之时,体内真气便妄自窜动,自伤经脉身体。戚明应方才那一手虽暂驱公羊刚体内奔腾的热气,勉力让他平静下来,却只是治标不治本,光看公羊刚现下仍是一脸红光,便知端的。

  之前对付彭明全与明芷道姑两役,公羊刚都是出其不意、暗袭出手,一刚招之间就解决了对方;他击毙剑明山的那一场,公羊猛虽未眼见也想像得到,以三哥的性子多半也是暗算得手,绝不会正大光明地和剑明山动手过招,因此虽是出手,时间都极短暂,数招一过便已了结,体内内息便因动手激荡,没几下子也已平息,自不会有如此情形。

  但方才与戚明应一场交锋,公羊刚虽是不打招呼便即出手,几近暗袭,但戚明应一见陌生人入谷,出于武林人的本能,心下早已有备,双方交手百余招,公羊刚即便再无保留依然讨不了好,久战之下功力运行,「烈阳照雪」之弊再也难以抑制;加上从戚明应口中听说的秘辛全然出于意料之外,公羊兄弟心中激荡难休。

  公羊猛功体走的是阴阳并济的路子,还没什么异样,公羊刚体内阳刚已极的功劲却是再难压抑,心中一乱之下内息登时失了抑制,在体内奔腾乱流起来。若非戚明应见机得快及时出手,内息崩乱之伤最是难以措置,只怕公羊刚不死也要重伤。

  「多……多谢二叔了……」喘了口气,声音之中虽仍带着内息混乱方定的虚弱,全不似先前的气派昂扬,一时之间看来已无大碍;公羊刚轻轻吐了口气,登时又让亭中热了半分,「大仇已报……小刚便是立时一死,九泉之下也已无愧先父之面……」

  「唉……」叹了一口大气,戚明应只觉隐居于此十年有余的分量,今日一口气都吐得干干净净。他伸手轻把公羊刚腕脉,眉日之间愈皱愈紧,即便放了手也未见松弛。他望了望公羊刚,欲言又止,许久才开了日,「这『烈阳照雪』之诀,没想到竟如此威烈强悍,就连二叔也是……也是无法可治,小刚你……你可知道……」

  「我知道。」点了点头,公羊刚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这『烈阳照雪』功诀伤体太甚,小刚修习已久,危害已然深种,体内经脉伤创不轻,多半……多半只剩下个三五年寿数了……」

  「只怕……只怕还不到三五年……」知道自己的话跟个乌鸦嘴也差不了多少,但看公羊刚神情,戚明应也知他心下早有准备,自己接下来的话虽是伤人,公羊刚也经受得住,与其说经受得住还不如说他「早知如此」来得正确,戚明应自不必多所隐瞒,「小刚体内经脉伤创极重,阴元已灭阳气过旺,便是收心养性不再出手,所余寿数怕也……怕也撑不到两三年了……」

  「什……什么……」听戚明应此话,公羊刚和公羊猛还来不及开口,剑雨姬气怒攻心,虽是功力被制、哑穴被封,激动之下体内气息自然流转,竟硬生生破开了哑穴之封,连功力也似回复了几分,一声怒吼已然出口,若非方语妍及时按住了她,只慢得一瞬方语纤也加了把手,功力未复之下剑雨姬实是无力反抗两女合力,只怕剑雨姬已经扑了过去。

  而公羊猛身形已掩在三哥身前,靠着三人合力,剑雨姬一点机会也没有,这才恨恨地坐回了位上。众人心下雪亮,剑雨姬的激动其来有自,对她而言,真正的仇人不是公羊猛,而是这公羊刚。除了杀父之仇外,还添加算也算不清的仇怒怨恨,以剑雨姬的本意,若有机会必然反扑,非将公羊刚挫骨扬灰不可!偏生现下却听说这大仇人只剩不过两三年阳寿,能报仇的机会愈来愈渺茫,哪得剑雨姬不因此激动?

  所谓的报仇就是要亲手为之,要让仇人的性命因自己的手而亡断,若非因自己的手而使仇人毁灭,便失了报仇的意义。如今公羊刚只剩这么短的命,若他在这段日子里好生小心在意,不给自己报仇的机会,还能含笑寿终正寝,剑雨姬怎也无法容忍这种结果。

  尤其有个秘密,剑雨姬至今还不敢让别人知道,之前公羊刚化身弘暠子之时,几乎像是要补足体内阴气的微弱般,一有机会就把剑雨姬弄到床上去尽情淫欢,这段时日下来剑雨姬也不知给他玩过了多少次,虽说感觉仍很微弱,至今未显迹象,但剑雨姬却觉得自己似已珠胎暗结。

  本来若是为了报父仇,便帮弘暠子生个子女也无所谓,此事当日在亭子里头献身弘暠子之时,剑雨姬已是想得清楚,却没想到竟坠入了奸人设计,自己平白无故赔了身子,全无阻滞地承受了他火辣辣的调情手段,弄得娇躯敏感无匹,每次都给他挑起欲焰,心甘情愿、毫无羞耻地与仇敌大行云雨之事,次次尽欢,没一回她的身心没被那高潮迭起欢快征服。此事令剑雨姬愈想愈气,偏知若宣之于口,只有引来公羊刚无情嘲弄的份儿,是以连怀胎之事也噤口不言。

  但现在自己能报仇的机会愈来愈少,加上若让这孩儿生下来,怀胎之时和甫产之后,都是女人最为衰弱的时刻,想要报仇几可说是绝不可能,这下子她至少又得白费将近一年时光,偏偏这又是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虽说征兆还不明显,但却是剑雨姬现下唯一的亲人,便是知道尚有打胎这法子可行,教她又怎下得了决心让这孩儿胎死腹中?

  即便她恨这孩子的父亲恨入骨髓,但剑雨姬终是名门之后,自幼所受的庭训就是不迁怒、不贰过,如今要她迁恨旁人已难,何况要被迁怒的,还是自己骨肉相连之子,更是她现下唯一的亲人,让剑雨姬又怎么能够恨得下心?

  见剑雨姬咬住银牙没再骂出声来,面上神色变幻莫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公羊刚只是冷笑以对,就是那种让人看了便气得牙痒痒的笑容,即便顾忌戚明应在侧,公羊刚没有出言相激,可光那嘲弄的脸色,却也令人不由心下出火。公羊猛却给排到了局外,剑雨姬连理都没理他,弄得他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而萧雪婷则似已出了神,从方才开始便是茫茫然,彷佛什么也没听到。

  而原该站在公羊猛这边的方家姊妹身为女子,对公羊刚化身弘暠子淫辱剑雨姬之事亦所有闻,寻思之下已猜出剑雨姬心下的哀惨痛楚,两女一人一边扶着剑雨姬坐了下来,一边冷冷地瞪了故作无辜模样双手一摊的公羊刚一眼,那神色令人愈看愈火,偏又在此时此刻无从发作。方语妍还掌得住,只轻抚着剑雨姬粉背让她顺顺气,方语纤沉不住气,已有些坐立难安。

  「难道说……难道说已经无药可治了吗?」好不容易等剑雨姬坐了下来,公羊猛连忙开口询问,深怕又给人打断了话题。虽说公羊刚未必是个令自己喜欢的哥哥,为了报仇还利用自己,因着他的缘故害自己被剑雨姬和萧雪婷误会,背了不白之冤,可公羊刚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又是数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面,血亲兄弟间天生的亲近,让公羊猛怎忍心看他逐渐衰弱而死?

  公羊刚的毛病是体内阳气过盛,在练武之人中该算不得什么特异病症,若可对症下药,应该还有得救,「若是体内阳气过盛,寻到性属阴寒的药物,该当可以……可以治疗……」

  「没有用的。」一挥手,似是要打掉四弟最后的一丝希望,公羊刚嘴角笑意愈寒,「一来大仇已报,我已经活得够了,也不用多延几年性命;二来这『烈阳照雪』之功所伤重在经脉,即便服下灵丹妙药,要让药力在体内行开,扩散到四肢百脉,也要运功使药力游走经脉之中。现下经脉既伤、药力难行,便有灵丹妙药也不济事,不劳小弟你多费心思。现下仇人均已授首,有你在,山庄复立只在眼前,三哥一生已然无怨,无须多做强求,这样……已经很好了。」

  摇了摇头,戚明应把过公羊刚脉象,对他体内情形知道不少。是人皆有求生之能,公羊刚看得很开,彷佛随时就死都不放在心上的豁达模样,一方面是因为大仇已报,二方面也是因为「烈阳照雪」功诀的影响,便不运功体内也如热火焚烧,生不如死之下,难怪他不愿求生。

  「也不能这样放弃希望,」戚明应吁了口气,摇了摇头,「二叔刚才用在小刚身上的那一套手法,虽不算什么上佳武功,在导气卸劲方面却也派得上用场,你们几个在这儿住上两天,等小猛把这套手法学完再走,虽是治标不治本,好歹也可以让小刚你过得轻松一点,就当是许久不见,二叔给你们的见面礼……别再拒绝了,再拒绝二叔真的要生气了,若老大知道你们连二叔的见面礼都不肯收,以后看你们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老大?他可向来没有这么小气!」

  见戚明应如此坚持,公羊刚半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毕竟彼此也算关系匪浅,就算公羊刚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却也不敢真的拂逆了这仅存的长辈,而四弟这边呢?以公羊猛的性子,既知这法子可以让公羊刚好过一些,自然没有拒却之理,看来自己真的得在这儿住下个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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