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无限流队友果然有问题! 第92节
“我决定参加工作后找个女孩认真的交往,我可以选择在生意上帮助我父亲或者去一家不错的公司就职,但这一切的美好都在我毕业典礼那天结束了。”
雪乃紧了紧手臂,她感觉殷云的语气变得悲伤,变得愤怒,变得无奈,变得痛苦……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悲恸,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有些事其实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父亲让我好好读书,我做到了,但他也希望我能有更好的生活,放弃了他轻松的工作开始创业,我以为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但他们什么也没和我说,因为在我高中时期家里的经济状况明显得到了质的提升,在我大学时父亲给的生活费在我们宿舍我总是最多的,导致室友一直认为我是富二代,其实我自己也慢慢的这样想,或许我家里真的变得有钱了。”
“但我大四那年其实家里情况已经严峻了,但他们不希望我分心,我是他们的骄傲,所以他们什么也没和我说……”
父亲是个老实人,说实话他不适合创业,不适合生意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他去做了,就为了自己以后的压力小一点,选择的权利更多一点。但是公司开始亏损他没告诉自己的儿子,只让他安心学习家里安好,他开始四处借贷,希望情况能够好转,希望他的家庭能够度过难关。
公司破产他没和自己的儿子说,通话时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生活费够不够,我再给你转一点。
“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突然有一天我父亲强烈要求我换一个电话号码,他那天在电话里很激动,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激动过,在我的映象中他永远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有时候我和他说话都会感到焦急而生闷气,但是那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肯说,但我还是照做了。”
世上有个畸形的公司,畸形的公司里有种畸形的职业,这种职业在全世界都有,相对于其他国家华夏还算是很收敛了,他们就是催账人,也就是所谓的‘催收’。
无良的公司会低价买入大量隐私信息以广撒网的方式进行电话陌拜,在遇到‘对的’人后会以各种理由诱惑没经历社会毒打的少年少女,或者有困难的人群进行网络借贷,但在超出国家规定利率的条件下很少有人能够将欠款还清的。
那么就轮到催收们登场了,他们面对着电脑,挨个打着逾期借款人的号码,他们拥有借款人全部的资料信息以及通讯录纪录,他们喊着阳光的口号,进行着积极正面的企业文化培训,他们办公室的墙面贴着各种励志的标语,他们努力完成着每月任务。
但他们拿着一千出头的底薪,十块钱以上的烟都抽不起的这群人,点个外卖还要犹豫半天的他们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干着暴力、威胁、欺骗、恐吓、谩骂、侮辱、超越了人类道德底线的勾当,费尽心思的伤害着电话那头的陌生人,为了自己微薄的提成。
“我父亲要求我换电话是因为他已经受到了暴力催收,一开始是我的母亲,我的叔叔伯伯,随后是他的朋友,他将近八十岁高龄的老师……他们轮番侮辱他们,侮辱我父亲的至交,除了我完全不知情以外,父亲通讯录里所有人都被他们摧残了,因为我换了号码。”
“父亲其实在公司出问题之初就打算转手出售,但被他朋友劝住了,理由也是为了我,去贷款也是被所谓的‘朋友’劝说之下才决定借钱,公司亏损银行是不会给你借钱的,所以父亲就只能通过它的介绍找了一家贷款公司,因为它和我父亲几十年的交情,它从小看着我长大,每次来我家吃饭我都会亲切的叫它一声叔,因为它儿子在那家金融公司上班……”
殷云语气低沉,就像是压抑着无穷的怒火与暴戾,那股彻骨铭心的恨意像是要将一切撕碎,他停止了诉说,沉默了起来。
雪乃眉眼低垂,也许她与她父亲的感情其实没那么好,她也许没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但她能理解,其实最残忍的并不是什么都得不到,而是将你拥有的一切美好在你眼前活生生的撕碎。
“当他开始借贷那一刻起,我们家其实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殷云沉默了一分钟后才继续说道:“我爷爷奶奶老泪一边哭一边‘教训’他,问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律师函’寄到老家,他朋友一开始理解他,劝导他,可每天几十上百个电话,无数的谩骂让他们改变了态度,因为他们是无辜的。他的老师被他们骂进了医院,那些人问他为什么教育出这么个学生……他仅仅是我父亲的小学教师,但每年春节我父亲都会带着礼物上门拜访,老师没有责怪父亲,他是个好老师,他是为我父亲感到悲痛而气进了医院……我父亲死了,但他还是努力的活着,为了我。”
他努力的活着,并向他儿子隐瞒了一切,因为儿子是骄傲,不要让他分心,他和妻子开始吵架,每天吵架,他们两人已经卖掉了老房子,母亲提议卖掉新房还钱,但父亲扇了她一巴掌,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母亲,但那次他打了,他说,想都别想,新房是留给儿子结婚用的,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打房子的主意!
“于是,他真的死了,可笑吧。”
北原空面无表情,但嘴里却发出嗤笑的声音,雪乃听不出嘲讽,只感觉深深的悲哀,他说:“在经历过残忍至极的精神摧残后,父亲精神变得有些失常了,我记得小时候他的背影很伟岸,就像一座山,让我有很强烈的安全感,虽然长大后我们之间交流变得少了,我们之间像隔了一堵墙,但只要一遇上风雨那堵墙会变成你可以依靠的港湾,但那堵墙已经开始变得斑驳了。”
“他是一个非常强韧的人,想要打垮他很难,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摧毁了他的后半生,让我父亲从英雄变成小丑仅用了几个月时间,他开始注意力不集中,精神状态变得很差,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我毕业的那天,他从湘南开车到我就读那所大学的省份时,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他死了。”
“他以时速一百四十迈的速度撞向了护栏,冲出了高速公路跌落到悬崖……死因是疲劳驾驶。”
“呵呵。”
雪乃从殷云嘴里听到了笑声,但这种笑声是不正常的,是一种非常恐怖又无法形容的笑声。
他说:“是啊,疲劳驾驶。因为父亲已经没再睡过一个好觉了啊。” “在我父亲葬礼的当天,他们又打来电话了,他们说,人死了,钱还是要还的,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了我的新号码,他们说了很多话,我都忘了,因为他们一直在侮辱,他们上班的主要内容就是和陌生人吵架,但他们的最后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年龄不大,语气很刻薄应该没读过什么书。——她说,你爸死了,要么你帮你爸还钱,要么让你妈还吧,你妈不是还活着么?”
雪乃手掌已经紧紧的捏成了拳头,她目光变得冰冷,情不自禁的咬紧了牙,感觉很愤怒,感觉从来没体验过这么愤怒的情绪,就算是遭遇霸凌也顶多是痛苦和委屈,但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哪怕是井上纯一郎对自己做出了这么可恨的举动她也没有生出如此强烈的憎恨感。
为什么人可以恶意到这种地步?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在他人葬礼的当天说出这种话?仅仅是为了杯水车薪的奖金提成?
“你……怎么对应她的?”
“我向她求饶了。”殷云自嘲般摇了摇头说道:“很意外吧?我其实是个懦夫呢。”
雪乃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他的脊背,她能感受当时殷云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比愤怒又不得不将这种心情强行压制住的无奈与悲痛的情绪,因为她能猜出,殷云在怕,他怕她继续打电话,打给他正在哭泣的母亲,他怕对方和他母亲说着同样的话,他怕对方继续打电话给参加葬礼的来宾,因为他父亲的朋友都曾经历过他们的摧残,所以他只能求饶,求对方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放他们一马。
她轻声的说:“你不是懦夫,你很勇敢,至少比我勇敢多了。”
殷云眼眶红了,因为雪乃理解他,她是这么的聪明,这么的善解人意,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继续说道:“我求她今天不要再打电话了,我会帮我父亲还钱的,因为我毕业了我可以找到好的工作,钱一定能还上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我父亲死了他几乎是为了我而死的,他是活该,他不应该触碰那些东西,但他不懂的,他只上了小学就敢拿出全部的积蓄学人家做生意,他活该啊,为了我他选择赌博,我能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当时的我只知道埋头学习,我就像个书憨憨……”
“我不甘心但我只能选择妥协,因为我妈已经经不起摧残了……于是在我父亲葬礼过后我开始找工作,我找到了一分不错的工作,我努力上进我任劳任怨,我每个月有一万多的薪水每月还给他们八千,我母亲也开始重新工作,她开始干起她的会计老本行,她年龄太大了,光是面试就被无数公司拒绝,我们依然如此艰难的活着,我必须努力的活着,因为我已经失去了爸爸,我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我每天隐藏着痛苦努力工作,我在公司对同时对上司每天都是阳光的,开朗的,风趣的,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不好的一面,我怕我影响了公司的精神面貌,我不敢哭,不敢露出一丁点的不良情绪,不敢发泄,不敢大喊大叫……我怕他们抛弃我,我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我慢慢得到了同事的认可,得到了上司的赏识,我开始加薪开始升值,一切似乎又开始朝好的一面发展,这种‘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雪乃突然想起一段异常悲伤的话,她忘了是从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了,没经历过工作压力的她一开始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因为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很安静的崩溃。看起来特别正常,他们人会说笑,会打闹,会社交……表面很平静,实际上他们的心情已经糟到一定程度了,但他不会骂人,不会砸东西,更不会哭。就算有那么一刻达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他也只是不说话,不会真的崩溃,就是不太想活,也不敢去死……
所以,他从父亲死亡那一天起,就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了,但又不得不努力的活着,卑微的活着。
“我母亲经历过无数次的面试失败,终于在离家三十公里外的城郊找到了工作,她每天五点就要起床,赶最早的公交班车,每晚十点多才能回家,她也五十多岁了,但她却没有任何抱怨,她在一段时间后回归了笑容,变得更慈祥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是刻意压抑着吧。”
“我们每月还钱,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他们也再没有打电话过来,是啊,努力就会获得回报的,我在上学的时候已经懂了很多了,其实我已经不再贪玩了,我在大学时就在想等我毕业也许就能为家里做点什么了,也许能在父亲的生意上给他一点帮助,也许能让这个家变得更好,但上天没有给我机会,因为在我能为家里做点什么的时候原本就不完整的家彻底破灭了。”
雪乃心里一紧,她猜到了,因为只有经历最坏的情况,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从第一眼看到他,虽然感觉自己讨厌他,但他这个人好像很怪,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空’,他的心是空的,就像没有灵魂一样,他心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什么也装不下,像人偶般活着。
“那天我还在加班,因为我妈回家比我晚,家里晚饭都是我在做,突然有一天她打电话告诉我,公司临时放假了,下午不用上班,今晚她给我做好吃的。”
殷云的语气变得轻柔切美好,是回忆到了很珍贵的东西,因为好久没吃到妈妈的手艺了。
“我那天很高兴,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就几乎没有再做过饭,因为她没时间,所以都是我来做,但是我又可以吃到她做的饭了,于是我很高兴,也很期待,当可当我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
发现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嘴角挂着微笑就像梦好了什么好事一样,是那样的安详,那么的宁静。厨房里灶台上放着高压锅,里面是满满一锅排骨,但是炉火并没有燃烧,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煤气味,她没有开窗户,因为她忘了,自从父亲走后她就变得有些健忘,虽然只是一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