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69节
“问了问了,”申姜不知道从门外哪个小兵那里抢了壶茶水,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火师那边,当时参与救火的人我都问了,说是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有注意到特别的事,就是火烧起来很快!外面围观的百姓太多,根本来不及观察注意,实在没发现什么可疑……”
“火师们也惨,领队孙鹏云头一个冲进火里的,这两回救火都有他,身先士卒,为了救个小孩硬生生举起了一根大梁,虎口都撕裂了,血糊啦一片,他们的文书叫李宣墨,活儿干的也认真仔细,火场进不了,文案工作做的很好,这前前后后的事,出任务前后记录,都做的很详细,小伙子很会来事,两包案卷都给我了,让咱们看着分析,还说有需要,可以随时叫,他们这行日夜轮班的,晚上多晚都有人……”
申姜豪气的干了一壶茶,身子一转,把空了的茶壶往案几上一放——
被砸烂了脸的女尸吓了一跳。
“豁!”
申百户一步蹿出去老远:“我这才离开多一会,你们跟哪儿找来一位姑娘?”
仇疑青没理他,翻开他带回来的卷宗,迅速查看,寻找更多线索细节,两个爆炸点的地理位置,地形特征,附近人口分布,具体的时间点,有没有相似的规律……等等。
“第一桩纵火案发生地点,爆竹铺子以北,荒山脚下。”叶白汀从柜子里翻出苍术皂角点上,嘴里含了块生姜,用棉布给自己做了个简单口罩戴上。
申姜:“你们怎么去了那里?这大冷天的,山里头有什么好看的?”
娇少爷就是娇少爷,散步也不知道找个合适地方。
叶白汀拿眼角睨他:“这个姑娘不就很好看?”
申姜后背一凉,往后退了两步:“少爷你饶了我吧,这回我真不行。”
叶白汀没理他,低头准备验尸。
之前在野外,条件不便利,很难看清楚,现在工具足够,时间也足够,他一样一样拿出仵作箱里子的工具,一点一点的,检验清理。
眼下非盛夏时节,尸体组织液化的也差不多,腐败气味肯定是有的,但没有那么严重,食腐虫也是有的,只是不似夏日看起来那般骇人。
看着虫子跟着娇少爷手镊子翻过的地方抖落,申姜就鸡皮疙瘩直掉:“这姑娘……遭罪了啊。”
尸体身腐败严重,很多痕迹难以辨认,倒是骨头露出来不少,叶白汀想了想,拿出另一个仵作箱子,翻出申百户吐槽过的,做饭调料,把酒和醋拿出来,加热,敷在死者部分完好的皮肤上,再用葱须,胡椒,白梅,盐,酒糟拌在一起研烂,做成大小厚度差不多的饼子,放在火上烤热,在尸身的白骨之上,他判断可能会有伤痕的部位,用纸垫好,放上糟饼……
申姜叹为观止:“少爷您这是?”
叶白汀:“冬日天寒,伤痕血荫难见,此法可助其显现。”
果然过了一会儿,申姜都能发现不一样了:“这里颜色深了,深了!我知道了,死者是被勒死的!”
当时在现场,叶白汀就以不易辨认的痕迹猜到了死者死因,现在更明显了:“勒痕在颈部呈环形,方向水平,边缘皮下出血明显,伴有针头大小的水泡,深度基本一致——”
说明当时受到的压力平均,死者就是被勒死的。
“勒痕较宽,索沟及边迹不明显,圈数……不止两道,无有特殊花纹及绳结压痕,凶器应该是较长的,柔软物品。”
叶白汀检验过不止一次类似的女尸,记忆最深的凶器就是丝袜,可这个年代,并没有丝袜,还有什么东西足够长,足够柔软,又容易取得呢?
“披帛。”仇疑青走了过来,“时下女子偏爱软绸披帛,死者身上的这套衣裙,初见时我就觉得少了什么,现在想,应该是披帛。”
叶白汀相当受教:“原来如此。”
看来以后不能只看植物大全,还得多多了解时下流行装,珠宝首饰了。
“那披帛呢?现场没发现?”申姜摸了摸下巴,“该不会……还在凶手那里吧!”
叶白汀颌首:“很有可能。”
他伸手,拿开敷在死者骨上的糟饼,掀开纸,细细验看。
“死者碗骨,脚踝,骨上皆有血荫,左腿小腿有骨裂痕迹,手臂肩背,有多处青淤,她死前曾遭遇过虐打。胸肋,盆骨,耻骨伤痕尤其严重,死者该是有意攻击她的性别隐私处,痕迹看来——”
“有类似木棍的工具伤,也有拳脚打踢所致的明显伤。”
叶白汀眯了眼:“凶手悄无声息的绑走了她,堵住她的嘴,绑住她的手脚,虐打她,羞辱她,最后杀了她,在这种强烈的情绪中达到变态的高潮,在她脸上身寸米青,砸烂了她的脸,最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随随便便扔在了荒郊野外。”
申姜:“这是个畜生啊……”
叶白汀:“生殖系统具有明显的性别暗示,一般凶手对这些地点进行攻击,是有强烈的恶意。”
恨到这种程度,恐怕面对的不只是面前这个姑娘,凶手似乎对于女性群体很有意见。
他看向申姜:“死者的身份确认仍然很重要,麻烦申百户走访了。”
申姜:“怎,怎么确认?”死因他倒是知道了,别的一点方向没有,“脸都烂成这样了,我怎么画像寻找?”
叶白汀指了几处死者身上的骨头:“肱骨股骨骨骺已经愈合,耻骨结节骨骺开始愈合,骨化结节尚未出现,死者年龄应该是十九到二十三岁;未有生育痕迹,再结合发式衣着,死者大概率尚未婚配,这个年纪还没嫁人,一定有原因,外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但外人一定会谈论;死者内脏消失,仍然能看出盆骨腔内残存痕迹,残留脏器的淡淡药味,我猜死者是有病在身,且常年用药——再加上他衣服发饰习惯,绝非普通百姓,这些够了么,申百户?”
申姜傻傻的点了点头:“应该是不少……”
“如果不够,还有。”
叶白汀似乎突然觉察到了什么,捏开死者的嘴,伸进镊子,夹出了一样东西。
第55章 你不许有别的狗
是一张字条。
死者嘴里,被塞了一张纸,长不过两寸,宽仅一指,应该是死者死后塞进去的,纸条并未被咽下,也未被消化,只是随着尸体腐败,有些损毁,但上面字迹仍然可以清晰辨认。
上面有四个字:风停之时。
“风停之时?什么意思?”申姜看着躺在停尸台上的死者,“凶手在风停之时杀的人?可这是大冬天啊,哪天没刮风?哪天到了深夜不停一会?这有什么特别的?”
“不,有的。”
叶白汀眯了眼:“往前数半个月,很有几天阳光甚好的日子,除了冷些,没什么不舒服,天气是在冬月前一日转阴的,也是在那日,刮起了北风,特别大,劲头特别足,整整四天,才停了。”
申姜有点害怕:“你,你怎么知道?”
过去半个月的事,谁还会记得?
叶白汀横了眉:“申百户忘了?那几日,正是月末考校。”
申姜长长哦了一声,才想起来,没错,还真是这样!十月二十五开始,北镇抚司进行月末考校,就是因为天气太好了,底下人才特别积极,他还撺掇娇少爷赶紧的,把活给干了,娇少爷非说自己得了风寒,各种耍赖,这期间他们拉锯了好几回,以天气真的恶劣下来告终。
掐手指头算一算,可不就是那个时候?十月二十五开始,天气好,阳光好,就算偶尔起一阵风,也并不大,考校将要结束,大家约着要喝酒,就是十月三十这一晚,开始刮风,还特别大,但凡在京城日子过久了的人多少都有点经验,这种风一旦起来,一时半会儿可是停不了的。
“那这个风停之时是什么意思?照死亡时间推算,风停之时,死者早就死了啊!”
叶白汀摇了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申姜明白,出了人命,是得赶紧破案,可破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随便猜一猜,说句话就行了,娇少爷一向思虑缜密,所有推测一定基于事实,如果没有事实依托,就算有猜测方向,也不会贸然笃定。
他不用发愁,娇少爷早晚能找出多的东西来,他只要跟着命令走就行了:“那我先去走访,确认死者身份?十九到二十岁的姑娘,家境良好,尚未说亲,可能身患疾病,常年吃药……是不是?”
仇疑青见叶白汀盯着尸体没动,像在思考什么,补充了两句:“云氏车马行。死者裙角印有此车马行徽记,她该是外出了一段时间,行踪不定,出了事家里才无法察觉,没有报案,你可循此线索稍作排查。”
叶白汀回过神,点了点头:“要是能发现凶手的痕迹当然更好,尸体发现地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凶手要如此虐打折磨受害人,肯定有一个合适场所,完全由自己掌控,动静引不来旁人。”
申姜怕脑子记不住,干脆拿来一张纸,一样一样写上,都问清楚,才折好收起:“那我走了?”
叶白汀:“申百户辛苦。”
送走申姜,他走到仇疑青面前:“如何,可有线索?”
“雷火弹的记录信息,锦衣卫调取不难,但没有发现。”
仇疑青面前摊开一排卷宗,都是申姜刚刚带回来的,其中不乏火灾现场图示,指挥交接,秩序维持,物品消耗等等,似乎每个信息都很重要,又不那么重要。
叶白汀:“术业有专攻,一心二用通常得不到预期的结果,纵火案,劳指挥使排查用心,”他唇角勾起,眸底有星火闪耀,“破案么,就交给我了。”
仇疑青也很干脆,把这些卷宗收好,卷起。
越过叶白汀时,他头也没回,手里卷宗卷往后轻轻一落,拍了下叶白汀的头:“本使等着你请功。”
不疼,不痒,暗示意味十足。
请功……不就是发钱?
叶白汀揉了揉自己发顶,领导很上道嘛,不给足了肉,小狼们怎么嗷嗷叫着往前冲?
就是嚣张过了头,竟然敢允诺这种奖励,就不怕我掏空了你?金牌法医积极起来,案子可是架不住破的!
于是接下来,仇疑青带着人排查纵火案,从雷火弹的追踪,到制造雷火弹的材料追踪,主街道分片区排查,纵火者既然想被关注,偏僻的地方可以直接排除,院子大没什么人住的宅子也排除,哪里最繁华热闹,哪里就是最需要排查确定的地方。
做的什么营生,干了几年了,中间有没有换过老板,有没有翻修造土,人员变化情况,在这里时主要负责什么,脾气秉性,性格爱好……每一点都不漏过。
如果一切都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们预料的没有错,那纵火者一定会再出来犯案,时间非常紧迫!
仇疑青几乎是整日整夜的忙,好几天都没回北镇抚司,叶白汀根本就没见过人。
申姜也忙的脚打后脑勺,寻访找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哪怕有了方向,也是需要磨时间的,他带着人从官府户籍册,查到街道坊市,再结合云氏车马行信息,但凡有一点符合的,都要停脚细细问一问,直到三天后,找到一户人家,和娇少爷说的严丝合缝,一点不差。
这家姓王,家主是个六品小官,有个女儿叫采莲,今年二十岁,尚未婚配,原因么,因为脸上有很大一块胎记,容貌不佳,再加十前年落过水,伤了身子,体寒尤其严重,常年吃着药,每月几乎有十来天,必须卧床静养,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嫁人,只能先调养着……这不就是娇少爷要的人?
再一问,这位采莲姑娘大概一个月前出了门,半个月前传信说要回来,却一直没见人影,妥了,这就是死者!
申姜立刻集中问话,性格爱好,人物关系,家庭环境……把所有能问的都问到,一样一样写到纸上,再跟着这些信息继续找,转回北镇抚司时已经入了夜。
叶白汀一行一行,读取着宣纸上信息:“死者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怎么可能好过呢?唾沫星子淹死人,这姑娘都二十了,没人说亲,嫁不出去,从小被人叫着‘丑婆娘’长大,还身有恶疾,被大夫断言生不出孩子,以后能有什么指望?”
申姜说着也叹气:“就他爹娘和兄嫂那嘴脸,嘴上说着担心,其实根本不在乎这姑娘,我这个锦衣卫百货都登门问话了,他们第一反问是害怕惹上什么事,都没问自家姑娘怎么了,之后发现不关自己的事,就慢慢放松,甚至还有嫌弃这姑娘常年吃药花钱,要不是这姑娘还会点手艺,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叶白汀翻了翻手上纸页:“手艺?”
为什么纸上没写?
申姜:“这事有点不好说,我就没写在纸上,这姑娘会双面绣,绝活,手艺还特别好,虽然费功夫,她那身体也着实拉胯,但架不住成品出来就是好啊,一幅能赚不少银子,坊间算是也小有名气,也因这双面绣,她能帮衬着家里,钱财,父亲官声,母亲走礼,兄嫂面子……腊月二十,皇城里的贵人们要去往皇陵祭台,少爷知道么?”
叶白汀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他能理解,寻常人家过年还得给祖宗烧个香拜一拜呢,皇家人有组织活动也正常。
申姜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人家皇家的事,咱不好说,但这祭礼每年都有一回,天子要亲至,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是长辈,去不去不一定,宫里那位太贵妃是一定是去的,人家是先帝生前最爱的女人,先帝临咽气,都留下圣旨给了人特权,到现在外头都不知道这位太贵妃手里到底握了多少东西……总之就是事关重大,太多东西需要准备,别的礼部有经验,按部就班做就是了,太贵妃这里可不行,衣服首饰,茶水点心,样样要排面,真敢敷衍,那东厂是吃素的?上下早早准备起来,任务一样一样往下分,正好上官知道王大人女儿会双面绣,采莲姑娘不就得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