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423节
“阿汀因是男孩,小时候身体不好,被养的娇了些,还不爱读书,选夫子时,也被人挑剔,叶大人平日为人随和,那次却把人打出了门,鞋子都被他扔了……”
越皇后说完,看着尤太贵妃:“父母该要给的,你一样没给,父母该要教的,你一样没教,你却说,所有你做的,都是为了他?”
“本宫生了他!”
尤太贵妃眸底满是火气:“那些日常的,鸡毛蒜皮的事,你当本宫不想做么?都说了,本宫是被逼的!本宫将他送出宫,也是为了保护他,是想他好好活着!本宫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努力,全都不算数么!你们可以跟本宫斤斤计较,可他呢,难道不应该感恩一二,护佑本宫一二!他已经长大了,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
见她还是执迷不悔,叶白汀长长叹了口气。
“正如皇后娘娘所言,我父叶君昂,还有离世多年的长公主,他们养孩子,是温暖无私,无微不至的,如果说对我们有期待,也只是希望我们未来顺遂平安,康宁快乐,能尽情的享受人生,享受爱与被爱,他们把他们人生中觉得美好的东西都分享给我们,让我们感知和体会,让我们成爱上书屋会接受和开拓。”
“他们知道成长的阵痛有时很难熬,前方的路并不好走,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再说:我走给你看,你看着学。他们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我们,人间并不可怕,人间值得,只要你勇敢,只要你去追逐,你就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份幸福。”
“他们生我们,养我们,并不觉得我们天生亏欠了他们,要还,他们也不觉得天生亏欠了我们,要付出所有,我们只是缘分使然,有机会相伴十数,或数十年,该当好好珍惜。”
“可你在干什么?”叶白汀看着尤太贵妃,面无表情,“你只是觉得自己生了孩子,给予过东西,付出过努力,就拥有孩子的使用权,可以命令他做很多事——我生了你,养了你,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是么?”
尤太贵妃还想说什么,可她看到了三皇子的表情,阴鸷,冷戾,森寒……
她身在深宫,并没有怎么和三皇子见过面,满打满算,这二十四年来,仅只见过三次,一次还是他出生的时候,她以为母子血缘天生亲近,她给予了那么多,孩子应该知道感恩,为数不多的来往密信中,她也感受到了这份感激,可为什么见面时,这好像真的不一样。
这个孩子,在恨她。
叶白汀:“我平时不大喜欢把‘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挂在嘴边的母亲,因为这话会让孩子感到负罪感,觉得亏欠,持续的久了,亲情便不再是亲情,而是交易,因为‘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所以你得还,你不是在我的期盼和爱下长大的孩子,你只是我用来投资回报的押注筹码,到时候了,你就得给。你以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自我感动,孩子一定都理解都知道,你在等他说一声谢谢,是么?可你又知不知道,他在等你说什么?”
尤太贵妃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还是那个表情,一句话没说。
叶白汀:“他在等你说一声抱歉。为当时的抛弃,为成长过程中的缺席,为那么多那么多,别的孩子拥有,他却没有的无无数个瞬间,甚至看起来平淡无味的人间烟火。”
尤太贵妃想的没错,父母和孩子血脉相连,天生就有情感羁绊,可这些情感伴随的,是看不见的需求,或者转化成的要求,你怎么引导孩子,孩子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给予无私的爱,孩子学会的就是无私的爱,你时时叮嘱,提醒对方不要忘了回报,孩子当然也会要求你给予更多,这个你没做到,那个你没做到,这个那个,为什么你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我?
“太贵妃的母子情,对孩子的爱,”叶白汀表情微淡,“恕我直言,您最多的母爱,在我看来只有一件事,因为自己的孩子没有死,当然不能让别人死了的孩子放在自己名下,以皇子礼下葬,那具未满月的婴儿骸骨太晦气,只配和宫女兰露一起,卷在席子里,扔到郊外。”
“你这样做,也是被逼的么?尹梦秋何其可怜,一生为你操纵,她的孩子就不无辜,不可怜么?强逼着未至满月就小产,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明亮天光,死了也不能好好入土为安,不能冠姓,不能起名,连做孤魂野鬼,都是最懵懂无知的那一个。”
这事真的有点可怕啊……
远处众人听着这一切,忍不住骂尤太贵妃不是个东西,史书里的奸妃祸国可能有的委屈,这位主一点都不委屈,当真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现场又是一片热闹,三皇子始终垂眉敛目,没有说话。
良久,叶白汀看向他:“如何,心里有没有舒服一点?”
安静很久,三皇子双手举高,轻轻击掌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果然懂我,这样的东西——”他指向尤太贵妃,“根本不配做我的娘!”
尤太贵妃摇摇欲坠,险些当场晕倒。
三皇子眉目阴阴:“我寒无暖衣,夏无好饭,三餐不继,每一顿捡到的都是馊饭,甚至要与狗争食,你千难万难,这也不容易,那也不容易,有我不容易么!没照顾过我一日,看我长大,却要来管我,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好,规矩不是这样的,皇家子嗣不应该粗俗,可你也不想想,是谁让我长成这样子的,但凡你有一点点慈心,我会被你手下奴才这般挑剔么!往日那些屈辱,给你一样你都受不了,而今倒是敢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愿意替了我,你真的愿意么!我可是皇子,我是皇子啊,你凭什么这般苛待!”
尤太贵妃这下是真的站不住了,跌在地上,双目无神:“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
“可你自己,就配得到这一切了?”
叶白汀看着三皇子,眉目冷冽:“大昭百姓何以万计,失怙失恃幼童有多少,边关军户男丁伤亡,无法被照顾的妇孺又有多少,你要比惨,日子比你坎坷的,三餐不继的人,多的是。天子自登基以来,国库再紧张,每年拨到慈幼堂的银子不会缺,慈幼堂数量每年都在增建,众人皆知边关仇家军英武厉害,却少有人知,安将军对于战死家属都有特殊抚恤,保障他们的孩子能长大成人,即便市井街巷,暗处有不见光的地方,更多的也是好心人,他们可能收养不起别的孩子,但手头稍稍宽裕时,也会舍出一口饭,恩济他人。”
“你说你可怜无辜,每日在贫穷里挣扎,可若世事果真凉薄至此,你那夜被扔在街上,就不会有人捡了你去养,无依无靠时,也不会吃到百家饭,长到足够你耍心眼的年纪。”
“比惨比不过别人,活到现在,对帮助过你的人也没有半分感恩,一颗心里全是怨恨,全是毁灭,你觉得你应该?”
“那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不是我求的!”三皇子眯了眼,“我长至现在,从未求过任何人!”
叶白汀:“那你很勇敢,很有本事了。”
三皇子阴阴看着他
“若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有胆气,有勇气,为何不远走高飞,挣脱这一切,追寻自己的路?”叶白汀嗤笑,“还不是放不下荣华富贵?你管这叫寻仇,这叫别人欠你的,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卑劣找个理由。”
他往前一步,直直盯着三皇子:“如若不是骨子里的自卑,不是觉得自己实力不足以掌控这一切,何必和尤太贵妃纠缠,又是逼她又是逼你自己,互相都委屈难受,堂堂正正的来不就是了?承认吧,三皇子,就是一个卑劣自我,还很无知自私的人,生在哪里都是。”
他逼得这么紧,底下百姓都要为他捏把汗了,对方可是个疯子,这样很危险啊!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三皇子竟然笑了,还笑得相当愉悦,看起来可怕极了。
“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行吧,看在你让我今天很满意的份上,我给你个面子,不在这里干坏事,不过你么,得跟我走。”
叶白汀眼梢微挑:“跟你走?”
三皇子笑声更大:“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过来一趟,是寻死的吧?命再贱,也是我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当然不能轻易给你们。我要的答案已经有了,这女人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随便你们处置,你们也别想瞒过我,仇疑青暗地里悄悄准备了什么,我都知道,想要大家相安无事,你就跟我走,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你回来,不然——”
他晃了晃身边琉璃瓶子的引线,笑容兴奋:“你更想让我拉动这个?”
第278章 你男人什么时候来救你
你是什么狗东西,凭什么觉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想掳少爷走,当咱们都是死的么!做梦吧!
要不是锦衣卫拦着,在场百姓能冲到前头,把三皇子骂的娘都认不出来。
哦对……他现在都已经不认他娘了。
这玩意儿实在太无耻了啊!知道今天这边在审案子,就处心积虑的来了,没别的,就想借个北镇抚司东风,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确定自己的亲娘是谁,现场这么多人,他悄悄占个便宜,占了也就占了,没人知道,也没谁会骂他,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受不得激,要露个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皇上在,指挥使在,皇城的禁卫军在,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也在,哪个好惹?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就给自己拴了一身炸弹,不让他走,就鱼死网破,大家伙一起陪葬!
好不容易少爷机智,控制住了场面,把他稳住了,他竟然胆更肥了,妄想带少爷走!
呸!不要脸!就这样的还想造反,‘成大事’,美的你!
仇疑青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人被带走,可他往前一步,还没说话呢,就被阻止了。
“指挥使留步——”
三皇子手指放在琉璃瓶子的引线边,慢条斯理:“你是北镇抚司指挥使,也是戍守边关的安将军,宫中禁卫军为你训练调配,宇安帝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最为信任亲厚,你的本事,我可是知道的很清楚……”
“往东方向百步,有你埋伏的弓箭手,对不对?往西是城墙,挨着深巷,你但凡起个坏心眼,引我过去,我就跑不了,还有南边的水油架……四外道路全被你封锁了,只有北边能走,是不是?可若我天真,往北边走了,才真正入了你的套,我猜几里地外,应该会有大量军兵埋伏?只要我敢走,就跑不了了。”
仇疑青没说话,申姜似是没忍住:“你怎么——”
仅止三个字,他就闭了嘴,因为就这三个字,已经把自己人给卖了。
三皇子更得意了:“没办法,我想要全须全尾的走,不得想个法子?你们指挥使不行,太危险,对付不了怎么办?我不要他。”
他早打算好了,有这些小东西在,不信这群人不忌惮。肯定不能点名仇疑青,这人武功太高,随便瞅个空子都有可能反杀,他控制不了,宇安帝也算了,大仗等着后面再打,这个时候也不能点名他,一国之君,不管底下百姓还是官员都不会放,逼急了,怕是会跟他鱼死网破,女眷也不行,身子骨太弱,走两步人没了,他还怎么拿来当人质?
怎么算,最方便最合适的,都只有叶白汀。
三皇子指着叶白汀,手指捏着引线,眼神阴寒:“我就要他,你们要么给,大家好聚好散,待我走到安全之地,就把他放回来,要么,你们不给,我反正也走不了了,干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炸、死、在、这、里!”
“好啊,我跟你走。”
叶白汀信步往前,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少爷——”申姜急的很。
叶白汀看了他一眼:“不会有事。”说完视线转向仇疑青,微微颌首,“相信我。”
仇疑青面色沉肃,脚尖蠢蠢欲动,最后还是没动。
三皇子吹了声口哨,相当轻浮:“抱歉了指挥使,这回可是人自己跟我走的,要尊重别人选择,不能怪我哦。”
仇疑青面色阴沉,眸底墨色翻涌,是别人看不到的情绪和压制。
叶白汀没回头,只把伸手到空中,挥了挥,这动作在所有人眼里大概是道别,再见,但仇疑青看到的是小仵作白皙柔润的手腕,还有腕间那枚小金镯。
小金镯赤金打造,上面拴着小铃铛,铃声清脆,如金玉相撞。
这是当时他找了京城最好的匠人,用最好的绞丝手艺,专门为小仵作定制的款式,不会过度粗重显得笨拙,不会过细显的太纤巧,小铃铛上雕了花纹,本就很精致了,可他拿回来还觉得不够,亲手在上面刻了‘汀’字。
别人不知内里,只知这是用来代替镣铐,并起监视作用的小东西,可他和小仵作都知道,这是约定。
将小镯子送给叶白汀时,是他们第一次交心谈话,也是第一次许下约定,当时是为公事,也为私心,只是那时的私心,对方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未曾调侃。
没提,没说,但小仵作心里都明白。
小仵作这是在提醒他——记得我们的约定。
有些事约好了的,就要克制自己,不许坏事。
仇疑青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必须得用尽力气控制自己,才能不追上去。
叶白汀走到三皇子身边,就被从背后制住,匕首抵住喉颈——
“所有人即刻退后——都给我走开!”
仇疑青抬了手,大家没办法,只能按照锦衣卫安排,让出道路。
沉默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二人身影消失在夜色,再也看不到。
百姓们本以为眼前危机算过去了,少爷被人掳走,指挥使一定会去追,去救,没想到三皇子这么不当人,说好的话,拐个弯就忘,他不但没有放少爷回来,还派了黑衣人过来攻击!
都不能说是黑衣人小队了,是训练有素,步伐整齐的军队!
拿着刀兵杀过来的,没有用炸弹,显然三皇子也很明白分寸,他现在尚未远离,仍然算在锦衣卫势力的包围圈中,为的是自身逃命,把水搅得更浑,不是立刻发起更激烈的战斗,京城拱卫皇权的兵有多少,他太清楚,如果这个时候用大力气,逼的对方鱼死网破,他还真不一定跑得了,闹这一出,只是为了自己逃跑过程更为顺利,不叫别人轻松。
黑衣人的方向非常明显,就是最前方,天子,女眷。
百姓们从刚才三皇子出现起,就被远远隔离在了远处,现在也被死死拦着,过不来,他们也没想过来添乱,非常懂规矩,锦衣卫安排他们怎么躲就怎么躲,互相看护着身边,一点都不拖后腿,但没有人离开,就在阴影里等着,万一有机会呢……
万一有那被扔过来的黑衣人,他们还能帮忙绑上不是!
敌人来的突然,仇疑青这边也没慌,即刻出手应对,刀剑声鸣,他一个人就可以抵挡一个方向,任别人来得多快,人数多少,都别想越过他去!
别处就不行了,反应稍稍慢一拍,对方近了几步,场面肯定是要小小混乱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