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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409节

  禁卫军早早就将现场隔离,保护的很好。

  尹梦秋穿着制式女官宫裙,俯趴在地,胳膊前伸,脸侧向外,有几只苍蝇围着在转,身上没有明显血迹,地上也没有,看起来就像是急步走动,或者跑动时,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同时死亡……才会是这样的姿势和状态。

  申姜目光滑过现场,挑了眉:“还真是会选地方。”

  叶白汀对现场环境很陌生,不过多看几眼,也能知道申姜在想什么了。

  宫中出了命案,近来锦衣卫查的很严,指挥使三令五申,禁卫军个个绷紧了精神,宫中巡查都是加强了的,但凡是在宫墙之内,哪怕偏僻一点的地方,也断不可能发生命案,太容易被发现,这个地方,还真是万万料不到。

  此处已经不能算皇宫了,尸体死亡地点在宫墙之外,可要说完全与皇宫无关,也不合适,因她紧挨着宫墙,不知道从哪个门,怎么偷溜出来的,但明显并没有走很远,就出了事。

  这里还紧邻一个幽巷,距离皇宫太近,寻常百姓不会来,不是官员马车靠近的地方,十分偏僻,若无人特意来走来寻,基本上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就有些微妙了。如果是自杀,何必着急忙慌的跑到这种地方,在自己房间,从容些不好么?如果是他杀,凶手又是怎么让她跑到这里来的?

  皇宫那么大,守卫那么多,没点本事,还真做不成这架势。

  还有这宫墙外的位置,也很暧昧,既然人死在宫外,那有没有可能是外面人干的?尹梦秋聪明能干,真要想出来,自己就有足够的本事,凶手只需要用某个理由,将她约钓出来就好……

  叶白汀一边走向尸体,一边看了眼高高宫墙,想起自己曾走过的,逼仄宫墙中弯弯绕绕的路。

  如果有人熟悉宫中道路,熟悉禁卫军巡视路径和时间,借由小道在宫内穿行,想要出宫,靠近最外面面宫墙……好像不是做不到,但想出来就难了,这么高的宫墙,没有武功,尹梦秋一个女人,估计翻不了,而且禁卫军巡视设有高哨,对高处异样尤其敏感,不管墙头还是屋顶,只要有人靠近,必会发现,尹梦秋动不了墙的脑筋,很可能是走了门的。

  可宫门下钥,盘查严密,她是怎么走出来的?

  叶白汀挽上袖子,蹲下,开始对尸体进行初检。

  “……尸体尚有余温,角膜未见明显浑浊,尸斑少见且少,呈条纹或小块状,尸僵尚未出现……死者死亡并不久,两个时辰内,现在是辰时末刻,往前推算——死者死亡应该在寅时末,或卯时初。”

  是启明星闪耀,天边现鱼肚皮白,将亮未亮之际,黎明前刻,人们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至于死因……

  叶白汀眼梢微眯:“死者瞳孔放大,嘴角有细微白色泡沫,指甲颜色微蓝透紫——她是中毒死的。”

  但具体是什么毒,还不能确定。

  本案三个死者,有两个死者出现共同表征,用毒……是关键么?

  遗憾的是,毒物种类太多,没有特殊表象线索,很难确定,刑明达死于何毒,哪怕有仇疑青专门派的人襄助寻找,至今为止,也仍然没找到。

  “她身上好像有个东西……”

  叶白汀手一翻,从死者腰下掏出一块玉牌,圆形,周边雕有花纹,下方系着颗浅蓝色琉璃珠子,牌身以金漆点绘,用篆体,写了个‘寿’字。

  寿?

  “那是宁寿宫的玉牌,玉底为尊,平日这种牌子都由班公公亲自把着,轻易不往外放的,”东厂厂公富力行看到这个,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真没想到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老货! 竟敢在紫禁城内,天子脚下,行此恶事,简直其心可诛!指挥使勿恼,咱家这就帮你去叫他,务必清查狠罚,重重的罚——”

  “不必。”

  仇疑青手指往前一划,禁卫军已经动了。

  “富厂公缘何在这里?”他往前一步,看着富力行,“不解释解释?”

  富力行这才拍着大腿叹了一声:“嗐!咱家都忘了,咱家既然出现在现场,自也是要被盘查的,但这回真真是巧了,指挥使您抬头,看看现在的天色,是咱家该歇着的点么?主子娘娘要起床,要更衣,要完妆,要用膳,哪个不是事?咱家根本走不开,要不是这尹女官……”

  他看向不远处尸体,叹了口气:“宫中讨生活,能混出头的,大都有一技之长,尹女官极擅调香,熏衣用香技能更是出类拔萃,比调室香还擅长,主子娘娘很喜欢,虽现在尹女官并不在我长乐宫,但主子娘娘有需要,她也得伺候不是?这本也是她责权范围内的事,若是小宫女过来,没讨得了好,她也是要跟着吃瓜落的,遂每日卯时中,她就会过来,将主子娘娘当日要穿的衣裳熏好,好在我家主子娘娘随着年长,越发惫懒,起床的晚,倒也不耽误她什么事……”

  仇疑青:“你是因人没按时到,方才找出来的?”

  富力行又叹:“可不是怎的?主子娘娘的脾气,说好了的东西得不到,定是要发火的,咱家虽是伺候了很久的老人,这脾气也是顶不住,才找了出来,谁知道……人竟没了。”

  仇疑青:“来都来了,也别急着回了,说说吧,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在哪里,做了什么?”

  “咱家还能在哪里?”富力行差点跪了,“指挥使喂,咱家是奴才,整日整夜都要伺候主子的,主子不睡,咱家就得戳她身边,看她有没有什么吩咐,根本做不了什么别的,主子睡了,咱家也得守夜,最多瞅着工夫眯一会,不然第二天怎么伺候主子……”

  “所以你一直在长乐宫?”

  “是。”

  “中间不曾离开?”

  “不曾。”

  “那你家主子娘娘呢?”仇疑青问,“晚上也没醒来过,未曾离开过寝宫?”

  “不曾。”

  这一出问答,申姜都看出来了:“富厂公要不要想一想?你刚刚还说你在守夜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别人就不能趁着你睡死的时候,出去逛一趟?”

  富力行:“……咱家迷瞪的时候,主子娘娘也在休息,哪有那时间?被人瞧见了不丢人?”

  申姜也没再问,反正就是时间线模棱两可,彼此不能证明,没有对照呗。

  班和安来的很快。

  被禁卫军引至现场,他脚步并不慢,一步一步走的很稳,视线自现场尸体滑过时,眼底明显有思考,但所有一切都并不影响他的动作,他拱手朝仇疑青行礼的姿势行云流水,完美到挑不出毛病:“指挥使。”

  仇疑青拿出刻着‘寿’字的圆形玉牌:“这东西,班厂公可认得?”

  班和安点了点头:“是我长寿宫之物。”

  “此物,该由厂公亲自保管。”

  “按规矩说,没错。”

  “那你还不快点交代?”富力行眼神阴阴,“心里怎么打算的,怎么杀的人,为什么杀人,前头那两个,刑大人和单氏,是不是也是你动的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班厂公得自己动手?”

  似乎感觉到自己太咄咄逼人,富力行又顿了下,语气放缓:“这马上要中秋节令,大家都忙得很,没时间耗,班厂公帮帮忙,早点交代了,大家也早点轻松。”

  班和安听完他这一通话,眼皮一撩:“后宫斗了半辈子还不算,今日指挥使面前,你也要贼敢捉贼,甩锅到咱家身上?案子是你在查,还是指挥使?”

  “你——”

  班和安不理他,又朝仇疑青拱了手:“此物咱家虽识得,按规矩,也该咱家保管,但这样的宫牌并非只有一个,宁寿宫派发需要出宫的任务时,都需随赐此物,在此过程中,玉牌是由宫人自行保管的,若任务时长略久,便有遗失风险,半个月前,宁寿宫就丢了一块这样的牌子,一直未能找回。”

  富力行呸一声:“你倒是找的好借口——”

  班和安不为所动:“宫牌在确定丢失的时候,咱家就已分别禀明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按规矩报失补缺,指挥使若有疑,可请坤宁宫查验记录。”

  他面色稳极了:“遗失之物,沾了外事,便携凶险,若咱家想要害人,有的是悄无声息的法子,没必要自己卷进风险,这是蠢人才会做的事。”

  仇疑青:“遂此物因何出现在死者身上,班厂公并不知晓。”

  班和安:“的确不知。”

  申姜一边听着这边说话,一边跃上高墙,把现场转看了个遍,跳下来才发现,直到现在,少爷一句话都没说过。

  “怎么了?”他走到叶白汀身边,“怎么皱着眉毛,面有愁容似的?”

  “我在思考这个毒……”

  叶白汀刚要说话,神思就是一顿,眼睛看了看四周,就止住了话锋:“我先带死者回北镇抚司,仔细进行尸检,现场就交给你们了?”

  申姜瞧着对尸体的记录工作已经完成,点了一小队锦衣卫抬着转移,并护送少爷回去:“没问题,这里有我和指挥使呢,出不了错。”

  仇疑青正在问话,叶白汀没去打扰,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不用说什么话,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就有了默契。

  之后,叶白汀回去验尸,申姜继续勘察并记录现场一切,问话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太监,仇疑青则再次拜会后宫中地位比较高的人,申姜不方便去的地方,不方便做的事,他都亲自来做。

  ……

  北镇抚司,仵作房。

  叶白汀发现的第一个重要细节是,死者饮过酒。

  饮酒量不大,可能仅只一两口,或一小杯,一般人都不会醉的量,味道也小,遂当时在现场并没有闻到气味,尸体带回来,他仔细查验,捏开嘴巴是否有细节时,才闻到味道不对,这是酒味。

  观尹梦秋身上衣裙,是宫里制式衣服,和以往每一次见她时,穿的都一样。

  宫里规矩大,等级也森严,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必须穿什么样的衣服,小宫女,大宫女,女官,司不同职位的,样式皆有不同,你和别人可能不一样,但你和你自己,每天穿的都一样。

  这并不可疑,可疑的是她身上衣服的状态。并非新浆洗过,整理折叠过,每日晨间新换时独有的状态痕迹,除本人俯趴姿势压出的褶痕外,这套衣裙在它处也有很多褶痕,比如手肘,比如肩膀活动处,比如膝弯……

  不管衣服脏没脏,干不干净,整不整洁,这样的痕迹都证明,它被人穿在身上的时间很长,需得不停忙碌,才会留下这种多而深的褶痕,对比尹梦秋的工作量,这套衣服,她应该穿了整整一天。

  她死亡的时间是黎明,没有换今日要穿的衣服,还穿着昨日那一套,她是不是……根本没有休息?还是没打算过要睡觉?她想做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

  少量的酒味,是自己饮的,还是和别人一起?

  如果是自己饮酒,总有目的,要不就浇愁,要不就悦己,似乎哪一种,都不会只喝一口?误饮也不大可能,宫中之人,将谨慎刻进了骨子里,酒味那么明显,怎么可能误饮?那就是……和别人喝的了。

  刑明达也中了毒,死前也喝了酒,会不会这个酒不是意外,而是必须因素?喝了酒,才能中毒?

  叶白汀仔细回想当时仇疑青传回来的卷宗文书,当日皇宫赐宴的所有东西都查过了,酒,菜,食筷汤勺,碗碟,不管吃的喝的用的,全都验过了,只刑明达饮的那杯酒里有毒,其它所有东西都很干净。

  当日皇上在场,规矩严苛,这毒是怎么下到刑明达酒里的,谁给他下进去的,谁能接触到他的酒杯?

  尹梦秋是那日负责操办上菜的女官,怎么想都是她最为可能,所以他们才重点盯梢,问话最多……不是她做的?是她被利用了,还是他们起初想的就不对,钻了别人的圈套?

  叶白汀一边调动大脑思索,一边去衣,对死者身体进行更多检验确定,比如——尹梦秋到底生没生过孩子。

  答案是生过。

  她小腹有经年未愈的,细微的妊娠纹,往下,也有很明显的生产伤疤。多年过去,伤口早已愈合,痛肯定是不痛的,可分娩带给女子的影响,有时很难消除干净。

  也不用仇疑青特别找别的证据了,她的身体本身,就是证据……

  验尸工作按部就班进行,叶白汀因在现场的灵机一现,现在也有了更多想法,慢慢的,有些被确定,有些尚存疑惑,不过没关系,最重要的线索,他已知悉,毒物为何,他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他立刻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关键线索,让人送进了宫中。

  仇疑青见到纸条,一刻都没闲着,和申姜重新分工,分头行动。

  他先去了尹梦秋的房间,这里干净整洁,没有酒,甚至没有酒味。

  在宫墙屋檐上飞掠,俯看观察,一路追踪,扩大范围搜索,慢慢的,再次靠近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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