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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247节

  ……

  这次有玄光,二人一骑,很快到了应恭侯府,二房的院子。

  蔡氏又找到了新东西,这次不是画,不是手札,而是信,很多很多封信,帘外忽然风起,掀起纸页,打着旋,轻轻飘落在地。

  叶白汀和仇疑青就看到了情书,很多很多。

  卿卿如晤:今夜月色漫漫,秋虫欢鸣,和遇见你的那日一样。更深漏静,你该已睡了,想着月光能偷偷爬到你枕边,不知怎的,我有些嫉妒。

  卿卿如晤:今春花开的早了一些,想起去年你怜惜枝头桃花被恶虫啃咬,替它们轻轻拂开,我一男儿,好像无甚出息,虽不怕虫子,看到也会生厌,不知何时你能怜惜怜惜我,替我也拂一拂?

  卿卿如晤:我就知道上封信会惹你脾气,果然你写了厚厚几页纸来骂我,同我在一起,我怎么忍心让你看到又脏又蠢的虫子?你曾说往日习惯了,不会怕,可在我这里,我不许你习惯这种事。我只是……很想收到你的信。这封信,你会不会回呢?下一次回,又是什么时候?

  卿卿如晤:已有两个时辰未见你。以往一人游山玩水,诗画风流,从不觉得孤单,今日坐在人群中,曲水流觞,觥筹交错,看着别人高谈阔论,突然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我只思恋你。你同我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散落的信纸一张一张,诉满了情字,应溥心的字很漂亮,有君子优雅,亦有名士风流,让人一眼难忘。

  这次已经不需要别人提醒,蔡氏伸手,摸到了脸上的湿痕。

  她又哭了。

  这次好像情绪更复杂,不仅仅是一点心酸,她心里空空的,很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向门口进来的人,视线缓缓从二人脸上,落到仇疑青手提着的食盒。

  “什么东西……这么香?”

  叶白汀微笑:“听说夫人生在临青城,今日恰好有缘,得了些当地吃食,夫人可要尝尝?”

  “还是……”

  蔡氏当即就想拒绝,这样太失礼了,别人又不是专门给她带的东西,只是出于礼貌,顺口一问,怎可当真?可这个味道……她好像有些拒绝不了,眼睛都离不开。

  叶白汀:“夫人不必客气,我今日得了好些,实在有些吃不完,这才随手提着,若是有人喜欢,再好不过。”

  蔡氏垂眸:“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多谢两位。”

  她也没管地上的信,将二人引到桌边坐下,端出小碟子,夹出一枚巧果,轻轻咬一口,眼睛就幸福的眯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

  不过没多久,一颗巧果都没吃完,她筷子就掉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头:“好痛……”

  蔡氏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像溺了水,又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了起来,旁边的一切全部看不清,听不到,喘不过气,好像整个世界突然离得很远很远。

  头很痛,像有一只大手在里面搅和,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她很努力的去阻止了,但阻止不了,头痛到极点,意识慢慢远离,四周一片混沌……

  “快扶住她!”

  “扶她躺到小榻上去!”

  丫鬟小杏一直在房间里,收拾地上的信纸,主子忘记了,可以不管,她却不能当没看到,见自家夫人这样子,顺手把信纸放到桌上,把人扶到榻上躺好。

  叶白汀看着她:“你都知道,是么?”

  小杏一如既往稳重,礼行的规矩,话说的也平静:“主子的事,婢子不敢过问。”

  恐怕不是不敢过问,是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未经主子允许的,一句都不会漏。

  这是个忠心的丫鬟,叶白汀不信她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他们可以问正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盏茶过去,蔡氏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房梁,表情怔怔的,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微风拂过窗台,送来杏花淡香,吹的桌边信纸哗啦啦响。

  蔡氏偏头,看到信纸上的字,眼泪瞬间汹涌。

  这次的落泪再不是无声无息,后知后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哭的喉头哽咽,指尖紧绷,几乎喘不过气。她背过身去,努力控制着自己,手指塞进唇齿,咬出重重牙印,也制止不了身体的颤抖。

  身为法医,叶白汀见过很多人哭,几乎所有人哭泣时,都不大愿意让陌生人看到,因为这是脆弱的表现,因为哭起来很不好看,面目狰狞,可知道生死相隔的瞬间,很难忍得住。

  蔡氏转了身,只余一个背影,可他知道,她现在正处于巨大的悲恸中。

  房间很安静,所有人默契的没有说话,等待蔡氏消解这段突如其来的伤痛情绪。

  很久,蔡氏才坐了起来,哑着嗓子说了个字:“水。”

  小杏立刻去打了水,沾湿帕子,给她擦脸。

  把自己打理的可以见人,蔡氏才转了身,下榻朝叶白汀和仇疑青福身行了个礼:“妾身失仪,让两位见笑了。”

  “夫人不必如此,”叶白汀将茶盏往前推了推,“坐下说话。”

  蔡氏垂眸道谢,坐下了。

  仇疑青:“你现在,可知自己叫什么名字?”

  “是,”蔡氏闭了闭眼,“我以前只知锦衣卫厉害,没想到竟这般厉害。”

  这话已然默认,她的记忆恢复了。

  房间安静片刻,仇疑青没急着问案情,而是看着蔡氏:“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本使?”

  蔡氏抬眸,唇色惨白,眼底似有无尽的苍凉酸楚,需要用很大力气,才能问出声音:“那具尸体……埋在暗道里的那具骸骨,锦衣卫可能查出是谁?是……我夫君么?”

  仇疑青看了看叶白汀。

  叶白汀非常笃定的回答:“不是。我已对死者进行颅骨复原,对比应溥心生前相貌,并不符合。”

  “不是……不是啊。”

  很难形容蔡氏现在的表情,她伸手擦泪,有那种害怕听见坏消息,拒绝坏消息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有仍然没尘埃落定,无法释然的失落感。

  仇疑青:“可还有其它问题?”

  蔡氏摇头:“没有了。”

  仇疑青:“那就轮到我们了,你现在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

  “恢复了一些,”蔡氏苦笑,“锦衣卫既然能查出我为什么失忆,还能找到我使用的药引,有些东西……应该也瞒不了了吧。”

  仇疑青:“‘尘缘断’,是你自己吃的。”

  “不错。此药来自江湖,药效极强,吃完立刻会失忆,想要全部想起来,仅仅药引是不够的,需得有一个时间,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个月。”蔡氏揉了揉额头,“我现在虽想起了很多东西,有些事,却也是模模糊糊,不清楚的。”

  仇疑青:“为什么吃这个药,夫人总记得吧?”

  蔡氏垂了眉:“应玉同死的时候,我看到了。”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一眼,看到了,什么意思?

  蔡氏:“他对我图谋不轨不止一两天了,骂不管用,他根本不要脸,这里的人也不怎么管,打打不过,我一个女人也不好对他动手,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躲着他走的。他手脚不干净,会偷东西,那日家宴,我从饭厅离开,他就追了出来,说有件东西给我看,让我去他的书房,我要不去,就把那件东西扔出来,让所有人都瞧瞧。”

  “正好我院子前日丢了套小衣,他说话时眼底的淫邪,面上的得意,玩的什么花样再明显不过,我不想丢人,就过云了,谁知我到时,他已经死了,就悬在房梁下,看起来像是上吊。 ”

  蔡氏冷笑一声:“他这样寡廉鲜耻,脸都不要的人,怎么可能上吊自杀?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我就在现场,我去了他的书房,走过来的一路并不短,很可能已经被人看到了,到时候别人指我,我说不清。”

  “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当时心里又急又慌,脑子空空,根本想不到,就……在他的桌子里翻出匕首,拿在手上,豁出去不怕疼,自己用力将额头撞到墙上,撞出伤来,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跑出来……”

  她解释道:“这样别人问我,我就推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杀人,是被欺负了跑出来,我出来时应玉同还好好的,你看我额头有伤,匕首却没血,我没伤过人,至于他怎么出的事,谁动的手,我都不知道……想好一切,听到外头锦衣卫来了,我就觉得不保险,锦衣卫可和家里人不一样,听闻办案精明的很,我担心自己表现不好,还是得露馅,就吃了‘尘缘断’……所有一切真的不记得了,别人自会相信我的无辜。”

  叶白汀:“所以这件事是意外?”

  蔡氏:“非常意外。我不知道应玉同除了叫我过去,还安排了什么别的事,对此一无所知。”

  “你不知应玉同会死,撞上了意外,‘尘缘断’,总不会是意外吧?”叶白汀看着她,“为什么立刻就能想到吃这种药,什么时候备下的?”

  蔡氏顿了顿,摇摇头:“我解释不了,还没想起来……可能是不想为亡夫伤情?”

  “你丈夫的死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年,四年你都扛过去了,现在突然伤情受不了了,想忘掉?”

  叶白汀根本不信,看向她身后的丫鬟小杏:“说说吧,你家夫人这个药哪来的,怎么来的?”

  小杏双手束在小腹前:“回大人话,婢子只是近身服侍夫人,却非所有事都知道,夫人有什么想法,做了什么事,婢子悉数不知,只在一个月前,夫人叮嘱过婢子,如若她突然遭遇了什么意外,忘了事什么的,就再等一个月,给她做家乡的巧果……”

  所以还是提前有准备。

  叶白汀拿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但明显是问不出再多东西的,便又问蔡氏:“你那日去了书房,应玉同用来威胁你的东西呢?拿回来没有?”

  蔡氏点头:“拿回来了。他人虽吊在房梁上,没吊上去之前肯定是在等我的,东西就在他床头枕下,并不难发现。”

  “你除了拿走东西,找了枚匕首,额头撞墙制造伤口,可还做了别的什么?”叶白汀问,“当时房间的环境如何,干不干净,整不整洁,可有什么不一样的特殊之处?”

  蔡氏想了想,摇头:“没有,就是普通书房的样子,不过我当时很慌,看的也不怎么仔细。”

  “额头受伤,足以证明你‘被欺负’,为什么还要拿匕首?”

  “因为更像,人着急的时候总会想着反抗,”蔡氏垂眼,“我只是想做的更真一些。”

  有问题。

  叶白汀看向仇疑青,蔡氏是隐瞒了一些真相,还是真的只是想起了一部分?

  仇疑青:“六年前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六年前我随夫君回家……”蔡氏顿住,“前前后后倒是发生了不少事,不知两位想知道的是哪些,后宅还是……”

  仇疑青:“与史学名有关之事,那日侯府遭遇盗匪,你都看到了什么?”

  蔡氏想了想,道:“京城地界,我和夫君算是初来乍到,自该低调谨慎,大嫂主理中馈,虽不太亲近,却也没多为难,夫君和侯爷世子吵过几次嘴,也都压着脾气,没什么水花,日子还算平顺,那日大姐和姑爷归家省亲,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像是刚刚吵过架,都不爱坐在一起,说是省亲,其实和我们说话也是面子情,不熟……”

  “应玉同向来爱胡闹,不知话题说到哪了,突然说了句,大姐少了男人滋润就是不一样,皮子越来越松了,不好看,不像大嫂……两人就吵起来了,众人为了规劝,一个个的走场面酒,就都醉了,再然后,家里就进了贼……”

  “当时很混乱,门口都封了,我已经扶夫君回了自家院子,灌了醒酒汤,根本出不去,夫君倒是想出去,奈何酒热脚软,走不动……外头闹了很久,死了不少人,钱财也被掳了很多,我当时非常震惊,没想到京城也这么乱,把豺狼惹急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敢上门咬人的……”

  叶白汀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史学名,是什么时候?”

  蔡氏:“就是那日,盗匪离开以后,院门打开,我出来看了看情况,看到姑爷匆匆从东边月亮门出来,但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之后呢?再没看见?他说回家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蔡氏摇了摇头,“大姐说他醉的狠了,头晕,走不得,先上了车,我们也没太计较,有人就是酒意来的慢,散的迟,可能姑爷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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