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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160节

  “没有……那这圣旨怎么来的?”还这么及时?

  仇疑青眼瞳微移,落在叶白汀近在咫尺,灵秀动人的眉眼,顿了下,嘴里的话就转了个方向:“不是很聪明,猜猜看?”

  领导不知看到了什么,似乎心情突然放松,很愉悦,大跨步的往前走,微哑声音里带着调侃……叶白汀落后半步,看到了对方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很长,手背上隐隐绷出浅青色血管脉络,有力且强壮,好像能牢牢掌控一切,不管是事,还是人。

  他垂了眼,没有说话,快走两步跟上。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暖阁,茶盏袅袅生香。

  “你收到了申姜口信?”叶白汀静了片刻,已想到了方向,若碎尸死者就是孟南星,又是户部,又是人命,细究疑点重重,对管修竹的案子来说,算是有利的方案方向,仇疑青知道了,告知皇上,皇上又不傻,肯定会觉得有蹊跷。

  仇疑青:“再想。”

  “还有……”叶白汀想想仇疑青回来前干了什么事呢,他去跟踪了户部库银的转运情况,便道,“你发现了别人贪污的漏洞?这次赈济雪灾,库银路径有些不对劲,这次的事小,没有死人,无人告发,无人关注,但同一个部门,同样的做事方法……此次漏洞,也很可能就是去年水患转银的漏洞,于翻案而言,同样是有利证据!”

  仇疑青晃了晃茶盏,眸底隐有赞赏:“不错,很聪明。”

  叶白汀就有点小骄傲:“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顺便还回捧了一下领导,“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人!”

  仇疑青这口茶呷的就有些慢,良久,喉结才动了下:“……嗯。”

  叶白汀执壶给他续茶:“不过以指挥使的能力,应该不止如此?”

  “不错。”

  仇疑青缓缓开口:“发现头骨时,我们一起去看了护城河河道路线,你应当还记得,当时的距离和水流方向,头骨似乎不应该在那里。”

  叶白汀点了点头:“嗯,我也记得,你当时应该是有了什么调查方向,叫锦衣卫去看了?”

  “头骨为何出现在哪里,我已尽知晓。”

  “为什么?”叶白汀的脸迎着阳光,看向仇疑青的眼睛闪闪发亮。

  仇疑青忍不住又喝了口茶,声音缓下来:“知道腊月二十三是什么日子么?”

  叶白汀当然知道:“小年啊,扫尘,祭灶,‘忙年’的开始,大多数百姓从这一天开始,进行过年准备的各种忙碌。”

  “除了扫尘祭灶,还要忙什么?”

  “熬麦芽糖?杀鸡杀鱼?富户的话,杀猪也不是不可能。”

  “做这些事,需要做何准备?”

  “工具,刀子剪子,锅,水……”叶白汀说着说着,话音一顿,眼底迸发出亮光,“要用水,大量的水,热水!”

  寒冬腊月,要做那么多活儿,洗那么多东西,用凉水不冷吗?且但凡要宰杀带毛的动物,很多时候是需要用开水烫皮的,不烫一下,毛根本拔不下去,需要大量用水,夏天还好,冬天的水积在院子里很难排出去,还会形成薄冰,不方便进出,那哪里方便呢?当然是河边!

  若是约定俗成的日子,大家都做这些事,还会结伴到河边,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心情也舒畅……叶白汀以前就见过类似的热闹场面,在远离城市的乡村,临近过年,大家各自提了工具东西,结伴去河边做这样的活儿,会直接在河边不远处搭灶,滚滚的热水随时烧着,我做完了帮帮你,你做完了帮帮我,有时晚饭还会一起约着吃,对百姓而言省了事,又应了过年的景,热闹,也开心。

  “不错,很聪明。”

  仇疑青大手执壶,也给叶白汀续了茶:“锦衣卫已经调查取证完毕,年前,腊月二十三那日,有很多百姓聚集河边,做灶烧水,宰杀鸡鸭猪羊,用了大量的热水,废弃污水全部排进了护城河。”

  大量的热水……全部排进了护城河……

  叶白汀理解的重点当然不是污水,古代环保治理不是问题,河流的自我净化完全能平衡生态,冬日天冷,易结冰,护城河的冰层因环境地理影响,薄厚层数不同,大量的热水浇下去,影响不了冰下自高往低的水流方向,却能融化上面的冰层,冰化了,水量多了,流速和环境影响,原本应该被冲的更远的东西,很可能会因为一时冰化,水流方向的短促改变,前行方向发生变化,被冲抛,被甩走,甚至被卡在某处。

  仇疑青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缩略图,是从管修竹宅子附近的护城河道,到头骨发现的地方,用箭头标出了中间的地势影响,水流方向,百姓们聚集扎堆,宰杀牲畜的地方,算一算影响,头骨在那里,竟然是刚刚好。

  若申姜在这里,可能还会多问两句,叶白汀却立刻明白了:“死亡时间,不管那个被碎尸的人是不是孟南星,他的死亡时间,必在腊月二十三之前,头骨很可能就是在腊月二十二抛出的!”

  仇疑青颌首:“孟南星,管修竹,都是户部的人,也都经手过去年水患赈济事件,查一查他在腊月二十三前之前的具体行踪,看有没有和户部其他人交叠,必有收获。另外——”

  “还有?”叶白汀几乎要大喊佩服了,就这么点时间,仇疑青到底查到了多少东西!这男人到底有多能干!

  “第一案发现场,”仇疑青指尖点了点桌面,“应该就在管修竹的私宅。”

  “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

  仇疑青看着叶白汀:“那里虽已清洁过很多遍,地面墙根皆找不到可疑残留,但那间狗屋,细查之下会发现,墙及地面缝隙里有大量黑褐色残留,味腥,墙上爪印也绝非一只狗留下的,甚至并不全是爪印,锦衣卫大量对比发现,里面有几处短促斧痕,与凶器相符,应是剁尸时操作不慎,不小心划出来的……”

  叶白汀立刻想起了碎骨上的痕迹,每一块碎骨上都有深深浅浅的齿痕,他也怀疑不是一只狗留下的,但这个对比工作非常细致且需要时间,尚未完成,没想到仇疑青给出了答案,还真不是一只狗!

  他也想到了存放在仵作房的证据——凶器斧头:“我记得那个斧子,造型好像比较特殊?”

  仇疑青点了点头:“那里是管修竹的私宅,如非意外,他并不会留宿,更不会起火造饭,连下人都无,备有斧子,当然不是用来劈柴的,他也不需要,那是专门定制,来给他的狗剁骨头的,名家铁匠烧制,刃端弧线独特,与别人家不同,不同斧子的落痕,铁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尸骨在那个宅子里发现最多,凶器也在那里,养狗的屋子还有斧痕,以及大量疑似干涸血迹残留,基本可以认定,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然不管是凶手自己,还是管家下人,都对现场进行过打扫清理,更多的痕迹已不可查。”

  尽管如此,也可以并案处理了,人命,加上户部库银的漏洞,细节多而全,哪怕还未摸到全部真相,也足够对去年的案子提出来重查,皇上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有了这道圣旨。

  叶白汀想了想,又问:“可圣旨上说,如果案子没问题,你要受鞭刑……是皇上严令?”

  仇疑青:“不,是我自己要求的。”

  叶白汀:……

  见小仵作全无声响,像吓着了似的,仇疑青眼梢微抬:“堵别人嘴的东西,你也信?”

  叶白汀:“你就不担心?”

  “为何要担心?”仇疑青道,“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自己?”

  管修竹尸身检验的疑点,碎尸的出现,案发地点的重叠,赈灾银的下落……桩桩件件,怎么可能没问题?要是连这个都怕,担心查不出,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要做了。

  叶白汀:“这般高调,不怕打草惊蛇?”

  仇疑青挑眉:“你觉得会?”

  那肯定会啊!圣旨都下了,怎么看怎么都像把巴掌甩在别人脸上,别人怎么可能不关注?可又想了想,叶白汀明白了:“指挥使要的,就是打草惊蛇吧?”

  本来敌就不动,暗挫挫在草丛里偷看呢,锦衣卫再不动,是比谁更能忍么?你越不给机会,别人不越不会错?越是忙乱,就越容易丢三落四,左右不及,他们现在真正要做的是,要搅乱这一湖水,顺便眼明心亮,在这趟浑水里摸到鱼!

  “所以接下来,该是我们各凭本事,四方角逐了?”

  少年眉眼狡黠,落着太阳的灿光,看起来精神奕奕,又跃跃欲试。

  仇疑青颌首:“嗯。”

  “那你只派了副将过去行部交接卷宗,并不是不重视,是猜到了,如果有真正可疑的东西,去年就全部藏起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是。”

  “那我们接下来可得好好防备了,”叶白汀眯了眼梢,“他们会盯着我们所有的行动,我们到手的线索,他们也会去查,我们想要的证据,他们可能会毁掉,我们想要的证人,他们可能会策反,甚至会拉别人下水帮忙……”

  仇疑青看着少年:“怕不怕?”

  叶白汀灿然一笑:“难道不是该他们害怕咱们?北镇抚司有你,有我,怎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仇疑青指尖一动,声音揉进了春风一般,很有些暖意:“那你可要好好表现。”

  “谨遵指挥使令!”叶白汀瞬间就想到了实施方向,“有些时候,别人精神高度紧绷,反而更容易试探出结果,比如孟南星的死,只要我们不漏消息,户部就不知道,问话时多多留意,谁知道他出了事,谁就最可疑,假装不知道的,也会有不同的暴露反应……”

  仇疑青:“放心,我已吩咐下去,信息不会泄露。”

  早在申姜找到他,转述叶白汀让带的话后,他就知道了叶白汀打算做什么。

  “那还有刚才的事……”

  叶白汀把贺一鸣到这里,打着什么心思,他是怎么应对的,一一讲说清楚,请仇疑青部署盯人,许有收获……说了半天,只他在说,仇疑青的话一直都很少,只是偶尔点个头,应一声,到最后干脆就没了话,只等他一个人说。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赶紧低下头,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坐姿:“看什么?”哪里有问题吗?

  “茶不错。”

  仇疑青却起了身,抄起桌上的绣春刀,转身离开:“还有事,晚点再找你喝。”

  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去,除了空了的茶盏,什么都没留下。

  叶白汀都没来得及留人,怔怔看着空了的茶盏,有些不懂仇疑青回来的意思,圣旨叫人送回来就可以,贺一鸣的到来,仇疑青并不知道,且他自己就可以解决,没必要非得回来一趟,这男人千辛万苦的在外面操劳,休息的空闲都没有,还要回来同他喝这一盏茶……

  为什么?难不成只是想见他一面?

  见一面啊。

  叶白汀单手捂了脸,没有人看到,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不过预想中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下午,叶白汀在仵作房做更细致的线索整理时,牛大勇突然来了,说申姜那里遇到了些麻烦,就在附近,请他过去一趟。

  叶白汀晃了晃手腕上的小铃铛:“我能出去?”

  是申姜脑子不清楚,还是牛大勇跟着学傻了?

  牛大勇看了看四周,悄悄凑过来,低声道:“少爷尽管去,我来掩护,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他还偷偷撸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铃铛,示意少爷——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叶白汀一怔:“你这个……和我的不一样吧?”

  个头太大了,声音也瓮瓮的,一点都不脆。

  “这您放心,保管有用,”牛大勇又道,“我们头儿说了,一定不让您涉险,专门要了只小队,一路护送您的安全。”

  “行吧。”

  叶白汀闷头工作了很长时间,眼睛都有点花了,只要不出问题,出去遛一遛也好,他脱下了罩衣手套,出来披了件大氅,尽量把脸都挡上点,跟着牛大勇往外走。

  走到一半,狗子要跟,他都没让,按规矩他是不能出门的,被逮着了可怎么办?就他这身量,一个人目标就够明显的了,再加上那么大的狗将军,别人就是装瞎放水,他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最后是一通全身按摩服务,换来了狗子的乖巧,谁知叶白汀自己不争气,养了几个月,身体不像在牢里时那么虚弱,不需要扶着墙走了,可也是普通人,不会武功,平衡力没有那么好的一般人,踩到滑溜溜的冰,是会下意识前扑滑倒的啊!

  他一路避着人走的,这一扑,也没扑到守卫身上,但扶了墙……正好和一个守护撞了个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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