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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135节

  郑白薇和朱玥对视一眼,两个小姑娘似都有些茫然,反应了反应,才行了个礼,挽着手退下了。

  屏风后一片安静。

  叶白汀道:“死者死相终归不怎么体面,跟小姑娘说多了这些,不合适,堂外还剩最后一个嫌疑人,诸位再坚持一下,莫要出声,莫要示警,案子马上就结束了。”

  最后请上堂的,是燕柔蔓。

  她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天鹅一般修长漂亮的颈线,穿着一身茜色衣裙,质料华美,裁剪讲究,将她玲珑身材展示的淋漓尽致,配上粉面桃腮,巧笑嫣然,她单单是站在堂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让你移不开眼。

  叶白汀还是看向仇疑青,请示领导的意思,领导一向人狠话不多,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继续。

  他便继续了。

  “‘鬼来收’,燕班主可知道这个地方?”

  “哪里?”燕柔蔓左手环在胸前,右手肘撑在左手背上,蔻丹点了点线条精致的下巴,“‘鬼来收’……干什么的?奴家猜不出来啊。”

  叶白汀又道:“那燕班主可知道,你在被很多人爱着,护着?”

  燕柔蔓垂了眸,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周身气质似乎发生了变化,仿佛所有风情妩媚全是假象,她也会紧张,也会心跳,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不过也仅只是一瞬间,再抬眸,她又是那个游戏人间的燕班主,说话带着特有的,撩人的腔调:“奴家当然是被很多人爱着啊,不然哪来的这衣裳,首饰,家中满满的银箱?”

  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理了理襟口,摸了摸头上钗环,似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叶白汀:“你经常抢容家班的生意。”

  燕柔蔓对此从未避讳过:“是,所有人都知道。”

  “你抢的那些单子,锦衣卫都查过了,”叶白汀慢声道,“都是有贵人,大主顾,怀着私欲办的堂会,其他的生意单子,你为什么不抢?”

  燕柔蔓笑了下,颇有些意味深长:“因为没钱挣啊,奴家瞧少爷这娇贵样子,就知道是个被父母家人好好娇养在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可人儿,应也不明白,这人心中对金钱的贪念,最是深最是浓,奴家啊,最不愿意干事多钱少的活儿,喜欢走捷径,那些连只钗都挣不回来的单子,奴家抢来何用?是不喜欢空闲快活的日子么?”

  叶白汀沉吟片刻:“锦衣卫搜检过你的住处,发现了鞭子和皮绳。”

  “这不是很正常?早说过了,奴家会玩这种游戏,且很擅长,鞭子乃是必备之物,这些年用坏了扔了的都不胜枚举,您要嫌不够,奴家还可以找更多出来,”燕柔蔓越说,表情越暧昧,“不过锦衣卫真的好好找过了么?奴家那里不仅鞭子皮绳,匕首环扣,光是蜡烛样式,就几十种呢,如果少爷和指挥使有需要……”

  “放肆!”

  申姜直接打断,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北镇抚司堂前,岂容你如此玩笑!”

  “啊申百户,奴家失礼了,”燕柔蔓优优雅雅的冲他行了个礼,“不该说这话,不过这两个人关起门的事,您又怎知合不合适?或许少爷和指挥使……就是喜欢奴家的提议呢?”

  申姜还真被这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头拽走了。

  好像也是?头一回验尸的时候,这俩人就一脸没什么稀奇,不用大惊小怪,很懂的样子……

  回过神发现燕柔蔓脸上意味深长的笑,立刻打住,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思绪不要被别人勾着走:“问你说什么答什么!不许顾左右而言它!”

  燕柔蔓妖妖娆娆的行了个礼:“是,奴家知道啦。”

  叶白汀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端肃不了厅中气氛,好歹能端肃自己表情:“娄凯死的那晚,你在何处? ”

  燕柔蔓想了想:“应该是在家?不太记得了,这个问题,少爷不是问过?奴家早年曾接过娄凯生意,熟悉他的习惯喜好,但他好新鲜,早已厌倦了奴家,纵使白天见过面,打过招呼,开过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晚上也绝不会点奴家的生意。”

  叶白汀:“鲁王世子也是如此?”

  “是。”

  “你说你认识他们,是两三年前?”

  “是。”

  “你做这一行很久,早年就名气大盛,此二人又是爱玩的,同在京城,圈子未必不会重叠,何以这么晚,才认识他们?”

  “谁知道?”燕柔蔓随意的叹了口气,“缘分这种事,哪说的清?”

  叶白汀又问:“郑弘春呢?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如何?”

  燕柔蔓笑了一声:“他啊,一直都认识,只会嘴花花,爱占便宜,实则是个铁公鸡,不舍得花银子,从未点过奴家的单,每次见到他他都在撩嫌别人,可实际上,他怕奴家。”

  “怕你?”

  “自然,撩奴家,可是要给钱的,他有么?”燕柔蔓扶了扶头上钗环,“奴家很贵的。”

  “所以他遇害那日,你并没有赴他的约。”

  “自然。不过是开玩笑的话,定金都没付,何来约不约,奴家不会去,因他也一定不会去。”

  “遂你没去过案发的小院子,也不知道这夜郑弘春在那里。”

  “是。”

  “你知道郑弘春骚扰容凝雨么?”

  燕柔蔓嗤了一声:“他谁不骚扰?见着稍微好看一点的就走不动道,容凝雨徐娘半老,倒也很有些风情,要是脸都不能看了,这戏班子的生意还怎么做?”

  叶白汀又问:“你知道郑弘春也骚扰过李瑶和盛珑么?”

  燕柔蔓垂眼:“不知道也猜得到,他那样的人,但凡有机会占便宜,都不会放过吧?”

  叶白汀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这样的人,你会想杀了他么?”

  “杀?”燕柔蔓怔了怔,突然笑了,“少爷可是跟奴家开玩笑,看不惯的,奴家就要杀么?奴家从小到大这一路上,遇到的男人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奴家都看不惯,便都要杀么?”

  安静房间里,女人的笑声讽刺又突兀,并没有缓解尴尬或其它情绪,反而使气氛变得更紧绷了些。

  叶白汀看着她的眼睛,问:“所以燕班主,讨厌男人么?”

第95章 人都是我杀的

  北镇抚司,厅堂肃穆。

  叶白汀看着燕柔蔓的眼睛,问她:“燕班主讨厌男人么?”

  燕柔蔓顿了片刻,才唇口噙浅笑:“瞧少爷说的,奴家这样的人,有资格讨厌男人么?奴家该喜欢他们啊,喜欢他们给奴家送钱,喜欢他们让奴家过上好日子,不必为吃穿忧愁,能为将来存养老银子……”

  叶白汀思考了下:“或许‘讨厌’这两个字,分量太轻,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憎恨他们么?”

  燕柔蔓还是笑,刚要开口调侃点什么,叶白汀却阻了她的话,没说她说出来。

  “死者娄凯,在外面能舍下所有脸面,伺候贵人,贵人说一不二 ,在家却是权威至上的当家人,唯我独尊,会虐打妻子李瑶,从身到心,专门在私处间虐打,挑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让她有苦难言,不敢对别人说。所有生活中的错事,都是妻子的错,今日倒霉是妻子饭做的不可口中,明日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是因为妻子说错话,自己变态的占有欲作祟是妻子穿的太好看,招惹了别的男人眼睛,所有一切,都是妻子的错,错了就得打,李瑶但凡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甚至不说话,哪怕错肩路过,都要挨顿打,普通人家里,男人疼爱妻子,也有冲动的时候,见妻子受了委屈,会问她谁欺负你了,下意识说我去杀了他,在娄凯这里,就变成了你又勾引谁,我先杀了他,再杀了你——娄凯会以李瑶的家人威胁,敢不听话,倒霉的不只是你,说规矩都是给老实人定的,打服了你,你就乖了……”

  “鲁王世子亦是如此,生生害死了前世子妃,会控制妻子交际,限制人身自由,认为妻子是他的私有物,他有权安排和使用,他不许妻子和朋友出去,不许妻子抛头露面,哪怕只是参加圈子里的小宴,结交人脉,他不喜欢妻子优秀,害怕妻子成功,只要妻子兴致高一点,说起擅长的事,就立刻会泼冷水,贬低她,否定她,用辱骂和虐打来摧毁她,试图给她灌输更多的无用论,让她更依赖自己……”

  “包括郑弘春,他们都是这样的男人,他们不会打妻子的脸,只会照着那些羞耻的地方攻击,让女人难以启齿,不愿意和任何人讲这些事,没有安全感,整日活在‘不知道下一顿打在什么时候’的恐惧中,她们的家不是家,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们的人和心都关了起来,明明天青日朗,所有人都在阳光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们的遭遇,看到她们内心的挣扎——”

  “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你不恨么?”

  燕柔蔓这一次没笑,只是冷冷盯着叶白汀,她没立刻说话,但看得出来,情绪很不适:“再惨再难,也都是别人的事,同我何干?”

  都已经忘了自称‘奴家’。

  叶白汀将一切变化看在眼里:“怎么是别人的事呢?你同她们,不是很熟悉?”

  燕柔蔓:“大人在说什么,我不懂。”

  “李瑶的故事,是鲁王府挂白时,你对我和指挥使讲的。你对李瑶过往非常清楚,她当年受过的苦,她的愤怒和无奈,你都知道,而这种事事关名节,她绝不会随便跟别人说,包括家人,能知道细节的,似乎只有当事人?”

  叶白汀看着燕柔蔓:“那一府夜在青楼救下李瑶的,其实是你吧?”

  燕柔蔓抿了唇,没说话。

  叶白汀:“你一直在误导我们,先说李瑶的故事,她被救了,再提起容凝雨,容凝雨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多管闲事,遇到有姑娘经受这种遭遇,一定会救的人。你在利用容凝雨,帮你转移视线。”

  “而容凝雨也的确帮了你,鲁王府里,我和指挥使同她聊了几句过往,她明明说离开江南很久,没救过李瑶,可能认为锦衣卫只是随口查问,并未多想,今次堂上,她应该意识到了这件事可能会翻出过往,与凶手有关,便改了,给了我们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说年深日久,她救过的人很多,早已记不清,许是救过的。”

  “她也在诱导我们。你知道这是为了谁么?燕班主?”

  燕柔蔓舔了舔唇:“我……”

  “可她不知道,李瑶会招供,我们也早已查清,”叶白汀定定的看着燕柔蔓,“那一日在江南,那个漫长的夜里,救下小姑娘,用自己的身体交换,替她经受那些折磨,遍体鳞伤的,是你,燕柔蔓。”

  屏风后,李瑶差点冲出来,不,她没有!她从未这么说过!

  然而她没动,也动不了,因为盛珑已经牢牢的摁住了她的手,冲她轻轻摇头。

  不可以,不可以冲动,转进屏风前,叶白汀的话她们都听得很清楚,一旦有过激行为,说话后弄出声响,就是在提醒示警,锦衣卫会将这种行为视为指认凶手。

  李瑶眼角微红,看着盛珑眼睛,最终还是坐了回去,一动不动。

  屏风外,燕柔蔓却很平静:“可能她记错了?反正我是不记得有这回事。”

  叶白汀却摇了头:“不,你记得。你记得所有这些施加在你身上的伤害,也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此前他有个问题一直想通,但想到了救人者是燕柔蔓这个关窍,他就明白了。

  “李瑶为什么知道盛珑被人救过,能事无巨细的讲说各种细节?她们两个都不是容易对人打开心扉的人,过往有太多秘密,不能呈现在阳光下,短暂时间的认识,没有太多机会的相处,却能轻易交付信任,盛珑那样滴水不漏,将规矩克己讲究的淋漓尽致的人,竟然会‘骂’李瑶,李瑶那样无助没有安全感,踏出家门都会瑟缩的人,竟然能鼓起勇气在夜间行走,偷偷给盛珑扔小纸条……是什么促成了她们的友谊?是怎样的连接和共性,让她们在彼此身上找到了认同感?我猜,是因为一个恩人,这个人救过她们,在她们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

  “盛珑设计世子性命未遂,反被人掳到青楼,也是你救的,对么?因你曾经不计性命,不惜代价,亦不求回报的救过她们,她们也想保护你。”

  燕柔蔓眼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没说话。

  叶白汀:“李瑶知你杀了人,为了帮忙掩饰,她要把自己扯进来,还要把盛珑扯进来,发现我们怀疑是容凝雨帮了她,她之前就默认,没有说实话,盛珑也是,我们寻到盛家,问起那位过往的恩人,她也只说找到了,但与本案无关,不愿提及,更没提过你的名字,她们不管怎么搅浑水,目的都只有一个——不能暴露你。”

  “郑弘春死的那天早上,李瑶故意那么早出来,增加自己的嫌疑,是为了保护你,故意甩出盛珑的故事,是自信以盛珑的聪明,能解决难题,也是为了保护你,包括她们两个故意弄到的杉叶,一样是为了保护你。案件疑点重重,四处开花,大家都有嫌疑,岂不就显不着你了?而一个跟案情相关的人,处处没有嫌疑,又好像不大对,盛珑就故意把你的故事讲给我们听,似是而非,让我们同情,也隐隐给我们灌输一个概念,你之神秘,脾性,完全是因为当年容家班的事,跟现在的案子没有关系。”

  燕柔蔓终于说话了,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平静:“你是在指认我,是本案凶手。”

  叶白汀点了头:“没错,娄凯,鲁王世子,郑弘春,是你杀了这三个人,对么?”

  燕柔蔓低眉:“就凭你刚才这些分析?锦衣卫……可有证据?”

  “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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