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茨菲尔探案集 第991节
“我要对你改观了,希茨菲尔。”巴莉乌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古怪,“没想到你喜欢凑这种热闹。”
“你也不是一般的树人。”希茨菲尔闭上眼睛叹气。
最起码她没见过哪个树人会和人类发展恋情的,听都没听过,闻所未闻。
“如果你非要了解……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巴莉乌在床边坐下,先是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向窗玻璃,“我和他第一次认识是在书馆,当时我恰好被派在那做值守任务……”
“值守任务是什么。”
“所有树人成年前第一次从土里拔出根须——这时我们确实可以自由活动那些手足了,但在真正成年以前,这种自由是有限度的。”
“所以值守任务就是给你们划一块区域让你们有限度的自由活动,以此来熟悉腿脚,以及学习如何在人类社会中自主生活。”
“差不多就是你理解的那样。”巴莉乌点头,“我运气不错,抽到的区域就在书馆,而且时间也只有十五年……”
“你说什么?”希茨菲尔突然睁眼,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我说我抽到的区域就在书馆——也就是我们的总部,那栋钟楼图书馆,你应该认识?”
“我说后面那句。”
“只有十五年?”巴莉乌笑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十五年真的不多,这主要取决于不同的树种,魔鬼藤的适应能力算是比较强的。”
希茨菲尔突然觉得这件事不仅仅是八卦那么简单,它还牵扯到树人族内部的一些运行机制。
“这么说你在之前十五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图书馆当前台?”她问道,“你不能走出去,那是李昂来找的你?”
“他没来——或者说他从没来过。”
“我没听懂。”
“直到六年前第一次见面以前,我们一直是书信交流的。”巴莉乌撇嘴,“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的小树人被迫只能在有限的区域里活动,每天最多只能在高大吧台围成的那小块空地里承接各种借书以及还书业务并借此锻炼自己的口语,时不时的还要给其他人当接线员,汇报接收各种信息。”
“你可以想象到那种日子有多枯燥吧?我说真的,不比你一直这样躺着好多少。而最讽刺的莫过于身为一个喜欢看书的人我却压根挤不出时间——尽管我其实是在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工作。”
希茨菲尔想象了一下那种日子,觉得确实挺可怕的。
不过她获知这些消息并不是出于完全的好奇,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缓解头痛。所以她的思绪很快就跑偏了,开始胡乱想着这么说吧台后的工作人员全是童工……
“我以为我会持续过这种日子直到我结束值守任务。”巴莉乌的声音有些飘渺,“顶多就是休息时额外多看点书,用这种方式来排解无聊——就在这时我收到一封信。”
“寄信人叫李昂-科内瑞尔,他先用刻板而又严谨的词汇把我们书馆夸了一遍,然后非常有礼貌的询问我‘这里能不能借到真正有价值的纸质读物’。”
“我完全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问。”她说,“因为在第一年我开始做这份工的时候,前来借书的很多人,他们的目标其实都放在那些下三滥的……”
“哦,抱歉。”她停顿了一下,“我不该这么说……但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去过南辛泽……那个报纸战争很有意思……所以你应该了解过通俗小说的发展史,它们真正流行起来就是那年。”
“你说的是1963年春天爆发的下沉运动。”希茨菲尔准确叫出年份数据,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下沉运动,不管这个词在上辈子是什么意思,它在这边会多出一个释义:指爆发于1963年春天的一次集群活动。
它的起因是社会上的保守派势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否认那些世俗小说,将它们贬低为“轻佻的、粗俗的、只有穷人才看的毒物”。
这个一开始其实没人说什么,因为即使是穷人自己——他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看的那些庸俗的,谈情说爱的,甚至带点桃色的东西注定不可能成为经典,而他们本来也并不在意。
但市场是有规律的,多少人愿意为什么书籍付钱,人们掏钱的手不会撒谎。再加上那段时间经济不景气,很多畅销书的作者都考虑小小改个方向,写一些更加迎合市场的书。
他们被阻挠:因为有相当一部分在教会系统内执掌权柄的人认为这是不明智的,这些人甚至试图出台法案来从根本上限制这种行为。
这惹火了那些撰稿人,他们联合起来给王室写信,给中央教区写信,在公众场合聚会并公开宣扬自己的要求,即“文学作品应适当朝底层沉淀,淤泥里也能开出纯洁的花”。
下沉运动最终大获成功,压制通俗文学的法案作废,这固然给文字去掉了一层枷锁,但在刚开始这并不是好事。
很多文字开始盲目的追求自由,仿佛只要写那些过去被压制的,不允许公开发表的内容就是正义的,是在和某些邪恶进行斗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市场充斥着各种乱象,这种风气甚至污染了一大批读者群体,1963年卖的最火的书拿到现在看内容简直不堪入目,巴莉乌“下三滥”的评价都算是轻的。
但希茨菲尔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更关注的是——1963年,也就是说巴莉乌和李昂的故事从她做任务的第一年就开始了。
可巴莉乌是树人,对巴莉乌来说15年不算长,甚至今天的巴莉乌都才刚刚成年不久,依然可以用“少女”形容。
但李昂是人啊。
李昂今天多少岁?
虽然没问,但希茨菲尔估计不会超过40岁,如果他们相识于1963年,那22年前的李昂恐怕是个小屁孩?
反正肯定不会很大。
……希茨菲尔觉得,她大概知道这段感情是怎么告吹的了。
而巴莉乌还在描述这段往事:“我非常不喜欢当时的风气,有些人来借书,他们借阅经典……但他们的目的并非是研读经典本身,去体悟那个故事,从故事的时代背景,从那些人物的悲欢中获得感悟。”
“他们只是听说了这本书里有桃色方面的描写,想‘开开眼界’!”
说到这,她依然有些气呼呼的。
“所以你能想象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有多高兴——我立刻给他写了回信,将我读过的一些书列了一份单目给他。”
“然后他迅速又给我寄来一封,里面是钱,很多很多钱,完全符合买书的标准……他在信里说自己不方便出门,希望我们能把书单上的书籍送到科内瑞尔庄园,这些就算借书的款项。”
“你照做了?”
“又能创收又能结交合得来的朋友,我为什么拒绝?”巴莉乌撇嘴,“就这样……十五年里我们经常书信交流,我将我看的书推荐给他,他寄来借书款项,我把书打包整理好给那边寄去。”
“我们迅速成了最好的朋友!”
这是可以预见的。
希茨菲尔心想。
看同样的书,聊同样的话题,彼此三观高度趋同,她很难想象这种情况都处不成朋友。
“他从我的言辞里看出我是个女孩,我也知道他是‘他’。”巴莉乌说。
“我们的感情随着交流升温,最终在我即将结束值守的那年,他第一次给我写了封另类的信。”
希茨菲尔插嘴:“我猜那是求爱信。”
“是的!”巴莉乌叫道,“那确实是求爱信!”
“他说他愿意娶我!说他很难再找到一个女孩这样陪伴他十几年时光,他愿意用余生续点这根烟,让那烟草香陪伴我们直到入土!”
希茨菲尔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极其古怪:“所以你答应他了。”
“我当真了。”巴莉乌脸色也开始发黑,“我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包括接受心理辅导——关于我要接受我的人类丈夫比我早死很多年这么件事,我真的为他牺牲很多!”
“我结束了值守,结束了训练,我们一边继续保持书信往来一边约定见面的时间,然后就在那一天——他逃走了!”
“他说他从没想过要娶一个树人妻子,他甚至质疑我的年龄!觉得他小时候产生好感的女孩可能早就是个老太婆了!”
“噗——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希茨菲尔再也绷不住,直接咧嘴大笑起来。
说真的,一开始没想到年龄问题,她还以为这会是另一个版本的“查令十字街84号”。结果没想到会是这种戏剧性结尾。
她不由又想起了李昂坐在吧台上那张颓废的脸,想起他用沧桑的语气支支吾吾跟她讲“我只是不想让她在那个年纪守活寡”。
现在看来这并不足以充当借口。
因为不管他早死晚死,巴莉乌都是要守活寡的。
第三十五章 躁动的野兽
希茨菲尔将快乐建立在巴莉乌的痛苦之上,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很快招来报应。
她笑着笑着就卡壳了,开始感觉左眼像“烧起来”那般灼热炽烈,好像隐约有了点自主行动的意图,连自然法球都压不住它。
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因为一直以来她能和这东西相安无事都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它乖乖待在她身体里当一枚器官,她们彼此相依彼此共生,这东西也需要她的身体供养才能保持鲜活。
但如果它“活了”——她的意思是那种真正的“活”,也就是有了像生命那样的自主意识,以后她到底要怎么面对这副身体,她还没做好那个心理准备。
“你以为装痛苦就能掩盖你刚才的恶劣行径吗?”
树人少女双手叉腰,站在床边气呼呼的看着她,以为她这副纠结的脸色都是装的。
本着已经成为朋友的想法把自己的一些事告诉她说,结果她给出的反馈却像是在听笑话。
巴莉乌感觉自己有受到冒犯,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艾苏恩-希茨菲尔当前的痛苦真是装出来的,那她一定要在她身上试验一下所谓的痒刑。
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装的……
巴莉乌出这种任务的经验确实不多,但她好歹在图书馆当了十五年前台店员。十五年内她不知和多少书客谈话交流过,哪怕人类和她不是一个物种,她大概也看的透他们的表情。
像艾苏恩-希茨菲尔现在这样的……能把额头和脖颈装出细汗的表演,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
想了想,她凑过去捏少女的脸,发现对方还是没反应,倒了点水,托起她的后背喂给她喝。
希茨菲尔的反应就像是在沙漠里摸爬滚打了起码一星期,足足喝了两大杯水才抬手拒绝。
看到她面色缓和,身体软绵绵的滑回被窝,巴莉乌凑上去问:“感觉好点了?”
希茨菲尔点头,她现在甚至没力气说话。
刚才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天知道她是怎么扛下来的。感觉就像是整个头骨头皮都要裂开,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想从里面出来。
又休息了一会,吃了点巴莉乌拿来的,比较适合迅速吸收糖和能量的葡萄干,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我的左眼不对劲。”她说,“我感觉它活了……它好像想要脱离我做点什么。”
“你说真的?”巴莉乌脸色严肃起来。
这可不是普通事件,她是知道一点对方情况的,她的那枚左眼可是被太阳王之血净化过,这种程度都压不下去,居然现在还会反生?
两个人围绕此事谈论了一会,基本都是巴莉乌说,希茨菲尔用点头和摇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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