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51节
朱棣说自己是效仿周公辅成王,李祺听得都直摇头,朱棣和他爹一样,每次找的理由都太烂了,所以才会为人诟病。
这大概是周公在历史上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方孝孺厉声问道:“周公辅成王?那成王呢?”
朱棣只能硬着头皮说成王自焚了,方孝孺又说成王有儿子,朱棣说国赖长君,这话到这里实际上就已经谈不下去了。
朱棣在这一套政治逻辑里面,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篡位者,他最后只能胡搅蛮缠,发出死亡威胁。
“诛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从方孝孺的眼中看到了殉道的神采,他明白,方孝孺真的是不会屈服的。
即便早就有李祺的预告,朱棣依旧愤怒到了极点,他勉强压抑住愤怒,让士兵把方孝孺押下去看管起来。
望着从屏风后走出的李祺,朱棣感慨道:“景和你说的是对的,方孝孺已然心存死志,他要为朱允炆殉道!
若非你提醒,今日之事必将见于史册了。”
李祺慨然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纵然如商纣之乱,亦有比干、商容愿为之死,如隋炀之恶,亦有人愿为之殉难,何况朱允炆呢?
方孝孺就是要以一死要换青史之名,而殿下则是成就方孝孺忠贞之名的踏脚石!”
“真是可恨!”
朱棣愤然道:“既然景和早有所料,可有良计?”
第63章 圣朝以孝
“于殿下而言,杀一人并不难,但方孝孺擅长文章,天下人称赞,纵横豪放,颇出入东坡、龙川之间,醇深雄迈,每一篇出,海内争相传诵。
古来这样的人,殿下应当知道,一时的贬黜是难以践踏其名的!
是以祺斗胆敢问殿下,是要方孝孺以建文忠臣之名而死,还是以贼子之名而死?
若以建文忠臣之名而死,待天下大定,处死于西市即可。”
李祺一言既出,营中诸人神情各不相同,朱高煦茫然的盯着面前酒杯,朱能若有所思,居于末尾的张辅神采奕奕的盯着李祺。
坐于左手第一的道衍目露精光,而后缓缓眯了眯眼睛。
朱棣负气横生,若李祺不提他还蒙在鼓里,险些被方孝孺算计。
他不是不学无术之辈,如何能不知道,方孝孺这样愿意殉道的人,注定是要名传千古的,甚至本朝就会被平反,还会被当做忠臣标杆教育天下读书人!
可他是真的气急了,他自问对方孝孺够尊重了,可这老匹夫竟然算计他,朱棣重重一拍案几,咬牙切齿狠道:“本王历经千难万险、千生万死,背负了无数骂名才到了这里。
方孝孺用一死就想要换千古流芳之名,简直做梦,景和教我,若能践踏其名,本王必有重谢!”
李祺郑重道:“践踏其名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要做成两件事即可,一,先问其大罪;二,断其苗裔学说于万世。”
生前学术成果再厉害,若是没有后人继承,日后也只能被随意贬斥甚至抹黑,祖宗、先辈的荣耀,大半来自于后人的奉承,古今皆是如此,这便是传承的意义。
朱棣沉吟,而后迟疑道:“问其大罪不难,但断其苗裔学说,那岂不是焚书坑儒之举了?”
营中众人齐齐色变。
纵然是朱高煦这种莽夫,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干的,否则只会背上千古的骂名,这可不仅仅是文人骂,须知就连朱元璋这个皇帝建立帝王庙,里面都没有秦始皇。
朱棣不相信李祺不知道这件事,“想来是本王对景和的言语有所误解?”
“殿下恰好说反了,方孝孺这一脉从根上便有问题,断其苗裔学说反倒是不难,祺有办法让殿下合情合理的断绝他这一脉的道统,不仅不会被天下读书人攻讦,还会交口称赞。
实际上反而是这问罪之事,甚是艰难!
殿下以皇明祖训为借口起兵,以清君侧、靖国难之名杀入应天。
现在的结果可谓是颇为成功!
可天下人皆知,您来到了京城就不会走,您真正的目标是皇位,除非您真的还位建文一脉,否则这是您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事情。”
营中又是一片寂静,风吹的营帐有烈烈之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朱高煦心中第一次对李祺生出了一丝敬意,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勇猛之人,敢直接说出这番话!
古代人终究不像是现代人那样发自内心的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朱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讪讪道:“妹夫还是接着说吧。”
“祺敢问殿下,可否想好了要用何等面目、何等身份去面对天下人的质疑和攻讦?
方才在方孝孺面前的一番周公辅成王之论,可万万不能再用了,徒然为天下笑!”
朱棣闻言脸色又是一变,营中燕藩诸将亦是脸色怪异。
方才朱棣被方孝孺仅仅三两句话便堵的根本还不了口,朱棣自然是极其的尴尬,甚至只能胡搅蛮缠,最后更是破防的恼羞成怒,要杀方孝孺。
朱高煦忍不住了,胡子一翘,大声嚷嚷着,“谁敢多说一句,便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刀把子硬了!”
众将皆深以为然,就连朱棣眼底也猛然生出一股煞气,从血火中走出来的领袖,大部分人都习惯性的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可李祺对此一向是不屑一顾的,若是暴力那么有用,那最崇尚暴力的南北朝和五代十国怎么那么乱?
李祺正声道:“殿下可以行霸道让群臣畏惧如虎,行王道让群臣事之如父,却万万不能如优伶让人思之发笑!
方才在方孝孺面前的一番周公辅成王之论,落在天下人眼中便是反复之言,便是掩耳盗铃之事,先说自己是周公,然后又做了曹操之事,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殿下能杀掉嘴上说的,还能把心中想的人都杀掉吗?
况且,把忠于建文的、有骨气的人全杀了,然后接纳那些谄媚阿谀之辈,让天下人都看到做忠臣的死无全尸,见风使舵的升官发财,嘿,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临了高居帝位,放眼四海,感慨一句忠臣何在?
殿下还不曾登基便得了一个如晋朝一般‘以孝治天下’的大朝,何等荣幸!
祺为殿下贺!”
李祺这一番话,直接让方才还有些躁动的营帐寂静如夜,朱棣眼中煞气杀意瞬间消散一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彼其娘也!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这句话,这文人的嘴怎么这么毒?
先不说晋朝的下场……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这句话还能这么解释?
光有孝、没有忠是吧?
朱高煦甚至差点没绷住笑出声,但现在的氛围不太适合笑,他只能强行憋回去,连李祺这番话是回应他杀人之论都不在意了。
道衍忽的朗声大笑,“驸马之言高屋建瓴,已然是以殿下为天下之主而献言,是以能一阵见血,一言而道出至理,建文不能用驸马,而殿下得之,臣实为殿下贺。”
他这一番话瞬间冲散了营中的凝滞之气,朱棣走下来握着李祺的手,慨然道:“妹夫之语,真是一阵见血,若是没有景和,本王今日险些便要败坏天下忠正之风!
只是这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景和可有解决之道?”
不杀这些人,但他们死不投降,甚至有的还在外带着勤王大军,始终是个威胁,可若是杀这些人,那便会落入李祺方才所言的天下忠正之风败落的下场!
第64章 当问何罪
李祺深吸一口气,拢在袖口中的拳头紧紧握起,对于他而言,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永乐朝的底层政治逻辑将由他所构建,而这必将影响未来的大明无数年!
“殿下,建文忠臣之中,诸如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这些罪魁祸首,自然该杀,诸如铁铉、盛庸、平安等人,但凡要为建文效忠殉难者,便遂了他们的意!
但既要杀人,却又不能让天下人认为忠正之臣有此悲惨下场,那便要只诛杀其一人,而不牵连其族,然后立建文忠臣死节碑录。”
朱棣眼中一亮,然后就听到李祺又道:“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定然有人会举家赴难,且若是将效忠于建文的全杀了,岂不是愈发显的殿下残暴?
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祺先前所问的问题——
殿下可否想好了要用何等面目、何等身份去面对天下人的质疑和攻讦。
若殿下持身以正,则建文诸臣为邪!
方才臣嘲讽晋朝以孝治天下,因为天下皆知,司马家以臣子之身,当街弑杀了皇帝。
直到数百年后的唐朝,亦有诗人感慨:三世深谋启帝基,可怜孀妇与孤儿。罪归成济皇天恨,戈犯明君万古悲。
司马家不敢谈忠之一字,因为纵然登上了皇位,可这皇位来的不正。
方才殿下与高阳郡王欲要动刀兵,是因为殿下您自己从内心深处就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
您认为自己是一个反贼,而反贼是注定是要遭遇天下人唾弃的。
您暴怒的杀死那些批评您的人,您的刀挥舞的越是锋利,就越说明心虚!”
朱高煦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这话他都不敢说,其他人更是紧紧的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朱棣的拳头握起,却没说什么,他已经明白了李祺的意思,有些事藏着掖着,只会是一笔糊涂账,摊开了说反而好一点。
李祺话根本没停,接着道:“按照历史上那些皇帝的做法,无非就是先将反对者杀光,然后给自己的功臣多多封赏,最后再修改史书,说先帝本来就想要让自己继位,只是因为被奸臣所害矫诏,才失去了皇位。”
李祺是如此肆无忌惮的展露着锋芒与智慧,这是在洪武朝几乎从未有过的。
首先是因为朱棣和朱元璋不同,其次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和朱棣有一段蜜月期,而等到朱棣开始忌惮他的时候,他就要死了。
朱棣面上虽不显,可心中却剧震,因为他真的准备这么干,等成为皇帝之后,就修改太祖实录,说父皇本来就中意自己继位,可现在被李祺这么一说,他心中顿时有点别扭。
“那些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有什么用处呢?
那些太过久远的混乱时期,祺便不提。
宋史中说宋太祖赵匡胤是病逝的,可谁不知道是宋太宗赵光义烛影斧声加害。
宋朝三百多年的社稷,是赵光义湮灭的历史真相不够多,还是他的权力不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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