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8节
“鬼啊!”
张小乙总还有点统兵将领的风范,虽然声音发颤,却还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没有犯‘惊军’的军法。
刘淮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穿越一遭之后,他也闹不清楚究竟有没有鬼神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他猛然向前扑去,手中麻扎刀犹如一道白练横着挥出,面前三步之内的苇草齐刷刷的矮了下去。
“何方宵小?!”刘淮低声喝道。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漫天飞舞的芦苇花中,披头散发脸上涂满泥巴的少年紧紧抱着一名幼童,眼睛盯着停在鼻尖的刀刃,张大嘴巴,却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只能从嗓子中发出轻微咯咯的声音。
刘淮微微一愣,将长刀收回,与抽刀赶来的张小乙面面相觑。
周围数名老兵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可没有军令的情况下也不敢起身招呼,只是坐起身子,扶刀警惕的看着这个方向。
“继续睡!继续睡!”张白鱼小跑而来,路过的时候一路低声下令。待他见到这两个小孩也瞬间麻了爪子。
“张小乙!你不是说此地不会有人发现吗?”张白鱼当即气急败坏。
原本万无一失,绝对秘密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深入敌境的死地,任谁都得心慌意乱。
张小乙脸色铁青,待要反驳,刘淮却伸手阻止:“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小乙,你比较熟悉周遭地形,带上几个人,沿这俩小孩的来路找回去,探查情况,注意隐蔽。”
张小乙拱手应诺,刚要去叫醒部下,却猛然发现,西北方向的天空,亮了。
这下不止刘淮三人惊愕当场,就连熟睡的骑士也纷纷惊醒,各持兵刃起身。
第43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上)
“探查清楚了,起火的是大伊镇。”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张小乙才从芦苇荡中狼狈钻出,连脚上的烂泥都没有清理,就赶紧来到刘淮面前,拱手以对。
张白鱼连忙问道:“大伊镇,大伊山下的小镇子?你不是说那里已经荒废了吗?”
张小乙正色回答:“是相对于大宋时荒废了,平日还有二百户人的。”
张白鱼微微一怔,似乎又想发牢骚,却因为立即反应过来这事确实在军议的时候讲过,只不过因为他初次从军,根本不知道应该记住什么,就将这消息随便一听就抛诸脑后了。怪不得别人。
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怎么着的火?”
张小乙一摊手,意思是我哪知道,黑灯瞎火遥遥一望,能分清方向地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伊镇为什么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偏偏就现在起火了呢?”张白鱼喃喃自语,又问道:“有可能是大伊山起山火了吗?”
张小乙彻底无奈,只能勉力相对:“也有可能,刘统领,需要我再带几个人去探查一下吗?”
已经披上铁裲裆的刘淮缓缓点头,望着面前捧着干粮狼吞虎咽的二十几名少年,摇头以对:“不用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何事了。”
“怎么说?”
张小乙与张白鱼精神一振,同时出言询问。
“签军是没有军饷的。”刘淮叹了口气,先是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关的事,随即又问一开始偷豆饼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来这里?”
这名少年虽然是年纪最大的,可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原本在一众武人之中就有些畏缩,此时听到刘淮问话,浑身一哆嗦后,赶紧将干粮塞进怀里,拱手言道:“回禀将军,小子名叫罗怀言,今年十四周岁,此番是带着这些师弟逃兵灾逃到这里的,感谢将军收留。”
说着,罗怀言又拍了拍怀里的干粮:“……也感谢将军赠与吃食。”
刘淮笑了笑,拄着长刀问道:“兵灾?我们也是军兵,你为何不怕?”
罗怀言道:“一开始也是怕的,可将军分给我们正经干粮后就不怕了。若要害我们,就用不着浪费这些好粮食了。”
“你很聪明,继续往下说,躲什么兵灾?”
罗怀言沉默片刻:“大约是在前日,听说朐山县周边的村镇开始征签,一开始我们这里虽然也是人心惶惶,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好抛下庄稼去逃难。
可到了今天下午日头正大的时候,行商的乡人突然跑了回来,说是有大军向大伊镇开了过来。
我父亲是乡中教书先生,平时也有贤名,听说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让乡亲们去大伊山避难,却没想到知州派出了马军,在半路上就将所有人兜住。
父亲带着二十多个别村的学生,走的慢了些,见游骑过来,只能让我带着师弟们藏在苇草中,他则拦住游骑去见将军……额……金国将军。”
刘淮抬头望着明月,直到此时才低头笑道:“你猜到我们是谁了?”
罗怀言吞了吞口水说道:“将军……将军应该是大宋王师。”
“真是聪明。”刘淮继续点头,指了指西北天边的火光问道:“知道彼处正在发生什么吗?”
罗怀言抬起满是黑泥的脸,望向西北天空,又迅速低头,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是金军……金贼在劫掠大伊镇周边……”
听闻此言,张小乙恍然,随即紧握刀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张白鱼却是明显有些懵:“这里是金国境内,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抢掠自家村镇?”
“因为金贼签军是临时征来的,根本不堪用。可让他们抢掠一次,屠杀一把,见见血,胆气自然就上来了,顺道也能解决下军饷与民夫的问题。”刘淮摆了摆手,示意张白鱼别废话。
张白鱼瞬间明了,却是愤怒与骇然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随即,刘淮有对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年诚恳说道:“罗家小子,你这个年岁却如此伶俐,简直是我生平所见难得。所以你这个聪明人可否给我出个主意,此时大伊镇百姓已经陷于水火,我是否应该立即出兵?”
罗怀言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子……小子今年才十四岁,如何当得如此大事?将军何不问计于左右?”
刘淮指了指左右哼哈二将:“左边这个叫张小乙,是去年东海起义的遗种,此时听闻家乡父老被屠戮,必定恨不得立即去厮杀一场,哪怕死也不会在乎。
右边这个叫张白鱼,是在大宋楚州生人,为人持重,最重要是他无法与被屠戮的山东人感同身受,再加上此时深夜,地形不熟,所以必定不会同意出兵,平白泼洒性命。”
罗怀言沉默片刻,出言询问:“那将军是怎么想的呢?”
刘淮坦然回答:“两者都有,一边是我军出兵北伐,当救黎民于倒悬,如今若是坐视百姓被屠戮劫掠,来日又如何自称天下至正之义军?
可黑灯瞎火地形不熟也是确实,此时出兵,说不得还没有摸到大伊镇边上就已然全军失散,我为一军统领,就应该为这百骑负责,不能让他们平白送命。
而你既是本地人,却又庇护于我军翼下,偏偏聪慧异常,所以,我想听听你想法,但说无妨。”
罗怀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脑袋思考片刻后终于缓缓说道:“将军此时不宜出兵。一来大伊镇离此地足有十余里,将军就算立即出兵也晚了,该死的人已经死完,活着的人也被掳掠为奴,不会再死了,将军率军乱战一场,死的最多的,也会是这些活着的人;
二来,将军所率不过百骑,小子斗胆猜测,这是北伐大军前锋。而将军既然没带太多辎重就渡河来此,只能是因为大军在后,这百余甲骑若是在堂堂之阵中,只能作破阵之用,可若是充作奇兵,说不定可以扭转战局。
三来……”
说到这里,罗怀言仰起头来,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自傲:“无论金贼将领是谁,我父亲既然已经到了金贼军中,自然会劝住他,少行杀戮之事。”
刘淮知道能教出如此优秀孩子的父亲肯定不是凡人,当即将麻扎刀插在地上,肃容说道:“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第44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下)
“罗谷子!你莫以为你做过知县,俺就不敢杀你!”与此同时,高安仁几乎气急败坏的指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
唤作罗谷子据说当过知县的中年男子,此时一副短打老农的打扮,虽然四周有十余甲士环伺,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面露冷笑:“老夫就在这里,手无寸铁,你来杀啊!”
他此时站在镇中大户的家门口,身后是逃难而来百姓,将大户的院落塞得满满当当。
高安仁攥着刀柄,在门前来回踱步,满脸怒容,却是连刀都没拔出来。
这倒不是他攻不进这地主大院,虽然这大院是在大伊镇最北端,挨着大伊山建的,院墙高耸来回只有正门一条路,堪称易守难攻。
可寻常大户豢养的的家奴哪有正经甲士精锐?
然而罗谷子可不仅仅是当过知县,治理过沭河,更是在辞官之后开设私塾,有教无类,虽然家境清贫,却是身负人望,在海州有偌大的名声。
对这种人,别说杀他了,就算绑起来都会出大事。
没见着许多签军的都头,甚至就连亲卫头子都过来低声相劝,让高安仁忍耐住,千万不要动手吗?
双方对峙了两刻之后,一名亲卫甲骑飞奔而来,在高安仁耳边低声说了几乎后,高安仁简直出离的愤怒了。
他戟指罗谷子大骂出口:“老匹夫!你以为我这么干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明不明白,宋狗已经来了?!武兴军全军拔营,去了汴梁!海州的财货全都缴往了朝廷,以作南征之用!你告诉我,我不为此事,兵源从哪里来?财货从哪里来?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罗谷子哈哈一笑。
他身后的大宅后门有个小道可以直通大伊山,他拦在门口也并不是为了真能从高安仁那里讨个说法,而是为躲藏在宅后的百姓争取逃脱时间。
当然,百姓拖家带口必然跑不快,高安仁若是真的派兵去追,自然能追回许多,可黑灯瞎火的,亲卫自然忠心耿耿,州中乡兵有家有业,自然也还好。然而强征而来的签军却免不了一哄而散的下场。
没准追回来的人还没有逃散的人多!
罗谷子见高安仁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也没有继续刺激这个武夫,而是朗声说道:“事已至此,老夫有个办法,不知道高大郎愿不愿意听?!”
高安仁如同受伤的野狼一般,在原地来回踱步几圈后,才咬着牙说道:“说来!”
“速速停止杀戮,由老夫出面,将青壮者编为签军,老弱者编为民夫辅兵,共同应敌!”罗谷子从容出言:“高二郎,你须赶紧想清楚下令,否则百姓一旦被乱兵杀光,你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高安仁脸颊抽动了几下,扯出一丝笑容:“罗先生好手段,高某服了。”
说罢,高安仁吩咐亲卫吹角聚兵,守在几个城门的亲卫甲骑立即派人回还,沿途收拢兵马,驱赶还活着的平民百姓,对于不听话或者杀红眼的士兵则是立即诛杀。
大伊镇中的乱象渐渐平息下来。
高安仁瞪着罗谷子冷笑几声,拱手说道:“罗先生,俺将城中百姓全集中在城东,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亲卫头领:“乌野,派几个人伺候罗先生!”
待到高安仁走后,罗谷子松懈下来,如同锄地半日终于得歇的老农一般坐在台阶上,拿起捆在腰间的竹筒,猛灌了几口凉茶水。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罗谷子皱眉回头:“大郎,不是让你跟着上山吗?如何回来了?”
一名身着两裆胸甲手持朴刀的健壮青年从大宅门后走出:“父亲留在此地挡灾,让儿子逃得性命,世上哪有这般道理?反正二郎已经逃出,事有不谐,儿子也该先死。”
罗谷子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别说死,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来日死的人会更多。”
年轻人正是罗谷子的大儿子,罗慎言。
他借着月光与火光望着残破的大伊镇,低声向父亲询问:“今夜只能这样了?”
罗谷子长叹一声:“只能这样了,事发太过突然,主事的又是高安仁这个武夫,再多做些事,说不得他心一横,就要不管不顾,把所有人杀光。”
罗慎言也叹了口气,将朴刀抗在肩上:“活下来的也被征了签,唉……其中苦楚,真说不准能比今日死了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