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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754节

  毫无疑问,此举极大震慑了朝堂,天子也为之震怒。

  王衍在废太子之事中起了关键作用,难免被人说闲话。而且他的女儿为陈公生了孩子,更是被人讥笑攀附新贵,不要脸。

  饶是老王如此厚脸皮之人,听得背后的风言风语,也有些不开心。

  大半辈子积累的名声,在这几年消耗得有点快啊。尤其是太子夫妇被赐死一事,若非他面子大、人脉广、故吏多,肯定有很多人要骂,舆论方面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另外,和氏被连根拔起之后,很多士人兔死狐悲,还是他一一安抚,最终勉强稳定了下来。

  前后忙活几个月,当真心力交瘁。

  “费建熙虽老,却不昏庸。陈公对他也很欣赏,不能动。”王衍说道:“天子还有什么动静?”

  “今日黄门侍郎裴廙提了一事,说天子想立豫章王端为太子。”

  “清河康王造了什么孽啊……”王衍无语。

  清河王司马遐死后谥号“康”,他有四個儿子。

  长子司马覃,就是那个被羊献容领着入宫想继承皇位的废太子,被司马越弄死了。

  次子司马籥(yuè),袭爵清河王,还在洛阳。

  三子就是前太子司马铨了,算是被邵勋弄死的。

  四子司马端,现为豫章王。

  天子就是想让故清河王的第四个儿子来当太子,因为他自己生不出来,无一儿半女。

  仔细想想,清河王这一家是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两个儿子先后入宫当太子,都死了。现在想让幼子司马端继续当太子,他能干吗?大晋朝的太子是那么好当的?不过两代人,已经死了三个太子了,第四个能活?

  “先拖一拖吧。”王衍说道:“我看现在也没宗室子弟愿意上赶着当太子。”

  立太子是正当之事,朝野内外没有理由阻止,只能拖。

  好在现在宗室子弟都不傻,没人想不开要当太子,这事拖到最后,大概率强迫指定一人。那个倒霉鬼再不情愿,也只能哭丧着脸当太子去。

  “册封仪典才是大事。”王衍又道:“明日老夫再去查验一下,此事万万不能出差错。你是度支尚书,朝廷再无钱也要准备好赏赐。”

  “是。”王玄应道。

  “做好这件事,为父便是厚着脸皮,也为你求得一个好官位。”王衍捋了捋胡须,道:“全忠是厚道人,必不会忘恩负义。”

  说到这里,王衍站起身,感慨道:“真是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啊。”

  王玄也有些恍惚。

  想当年,陈公拼死拼活才挣得了一个察孝廉的名额,步入仕途。那会谁在意他啊!

  王玄偶然间听人提及邵勋的名字,也没有放在心上。那个时候,陈公与琅琊王氏之间还隔了好多层次,根本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看上一眼。

  但世事变幻,让人目不暇接,乃至目瞪口呆。

  现在再懊悔已经没有意义了,王家紧赶慢赶,终于看见了陈公突飞猛进的背影,在利益分配的大局中勉强分到了自己的一杯羹。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价值。

  王家现在还有价值,一切还有机会。

  ******

  大晋永嘉十年(316)六月十一,晴。

  当长龙般的部伍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之时,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扫平石勒、豪取幽州的兵家子来了。

  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洛阳。

  满城公卿士人神情复杂。

  对他们而言,幽州太远了,不是很关心。但一直持续到今年二月的新安血战,却让他们的安全形势大大改善——一万五千禁军将士血洒疆场、上万司州丁壮填于沟壑之间,换来了洛阳的长治久安。

  历数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遮马堤之战破除了洛阳北方的威胁,新安之战填上了西边的豁口,陈公对他们是有大恩的。

  但——不谈了!

  我反对有用吗?

  当密集的马蹄声响彻东阳门外时,洛阳的最后一丝杂音也没了。

  傍晚的夕阳下,段末波勒马停驻,先仰头看了看巍峨的洛阳城墙,又扭头看了看陈公的大纛,无声地叹了口气。

  似乎每个人都对陈公有或多或少的不满,但又被大势裹挟着,不情不愿地为他做事。

  在今年以前,他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带着部众来到洛阳。

  这么雄伟的城池、这般辉煌的王气,在陈公面前不值一提。

  他还有什么造反的底气呢?

  鲜卑骑兵在诸门外游弋着,同样被这座雄城吸引住了目光。

  见多了世面之后,原本敬为天人的部大、首领们,似乎也就那么回事了。

  入夜之后,两万大军在东阳门外扎营。

  邵勋牵着庾文君的手下了马车,在夜空下看着灯火不明不定的城楼,虚空一抓,仿佛碾碎了什么东西一样。

  “十二年前随糜子恢从此门入,鬼鬼祟祟,形单影只。十二年后从此门外,携夫人之手,冠盖云集。”邵勋看着庾文君,低声道:“十二年前,我就想送夫人一套皇后冕服了。”

  庾文君追忆着少时往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邵勋,一时痴了。

第633章 试探准备

  马车缓缓通过建春门内御道。

  邵勋掀开窗帘看着外间。

  高大的太仓最为醒目。但他知道,内里空空如也,一如今上司马炽。

  石崇旧宅仍在,易过手,换过主人,但现在无人问津,荒草过膝,一如这个朝廷。

  吴王府老旧斑驳,不复往日辉煌气象,有点风中残烛的意味,既像司马宗室,又像梁国十郡范围内的世家大族。

  街道上遍布银枪左营军士,威风凛凛,意气昂扬。

  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朝气,神完气足,睥睨四方。这是时代变革下不但没有损失自己利益,还从别人那里抢得份额的群体。

  世家大族私兵和他们比如何?待遇、地位差远了。

  都督世兵和他们比呢?还是差远了。

  甚至原本的洛阳中军和他们都比不了,因为待遇方面还差一些,更何况洛阳中军并不全是募兵。

  邵勋多年来持之以恒,终于让世家大族割了一点肉,把士兵的分配比例提上去了。

  这是他真正的基本盘。

  抵达邵府之后,邵勋下了车。

  银枪左营督军王雀儿亲来拜见。

  邵勋捶了捶他的肩膀,笑道:“比以前结实多了。”

  说完,又看了下王雀儿的脸,道:“更成熟稳重了。”

  王雀儿羞赧地笑了笑。

  他身边跟着数十亲兵,见到督军这个样子,都低下了头。

  王督话不多,说话语气也不重,但做出的决定却不可更改。河内大撤退时,亲自下令斩杀了几名溃退的军校,任谁求情都没用。

  但在陈公面前,却羞涩得像个少年郎。

  邵勋也注意到了王雀儿身后的亲兵。

  是啊,曾经带的孩子长大了。

  他有妻儿、有亲信、有自己的小团体,战场之上六亲不认,指挥若定,建立了自己的威望,结下了自己的恩义。

  师徒会面之时,仍能感念当年的一切,关系仍未变质,这就很好了。

  “走,到里面说话,今天都是自己人。”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一行人遂进了邵府。

  吃过午饭后,前些时日在陈郡休整的金正等人也来了。

  傍晚时分,银枪中营的张硕、孙和,骡子军的徐煜、蒋恪,黑矟军的侯飞虎等人悉数赶至。

  邵勋让人在后院搭起烤架,一边炙肉,一边席地交谈。

  “自永宁二年(302)始,十四年了。”邵勋接过金正递来的烤肉,道:“当年之事,历历在目。金正,你当年的肚子像个无底洞一样,怎么吃都吃不饱。”

  此话一出,众皆大笑。

  金正得意洋洋,仿佛能吃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情。

  “可惜毛二不在,当年就数他最会哭。”

  “毛二不记得老兄弟了。前阵子北上幽州见了一面,他坐着牛车、踩着木屐,身上撒满了熏香,和咱们臭烘烘的兵家子不是一路人。”

  “郑隆、王辉都没他会装,闲下来还会一起喝酒。”

  “王辉也不太行。年初我从小长安去宛城看他,他的续弦妻出身顺阳范氏,席间有几個范氏子弟,居然给我摆脸色。王辉那狗东西也不劝阻,老子一气之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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