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15节
三台之外,邺城之内,此时已人心惶惶。
普通老百姓甚至中下级官吏、将校,他们的信息渠道有限,偏偏又有着自己的小狡猾,更喜欢打探消(谣)息(言)。
他们不知道前线打得怎么样了,只知道邵勋一步步向邺城推进。
五月还在枋头呢,六月就到了黄池。
现在七月中,檄文已被人抄录进了邺城,你说战局如何?
大胡天天说他怎么怎么赢,众人一开始还信,现在则持怀疑态度。
就比如今日,有骑军自南边回来,说在淇水附近突袭晋军粮队,斩洛南丁壮首级八百余。这事其实是真的,但已经没人相信了。
伱老是打这种胜仗,为什么晋军还能攻破安阳,直插邺城?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解释一下?
普通人没有战术胜利、战略胜利这种概念,他们只知道打赢了仗、占了便宜,敌人就该退兵啊,但战局发展显然和他们看到的不一样。
人心惶惶,人自相疑,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石勒带兵巡城之时,看到谣言满天飞,百姓犹疑不定的场景,没有丝毫犹豫,当场下令捕杀散播谣言者,悬首于城头各处,以儆效尤。
张宾跟在他身后,话愈发少了,有时甚至长达一两个时辰不发一言。
将校们也心事重重,愁眉苦脸。
石勒见了,跟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战局带来了沉甸甸的压力。
不是说几句俏皮话就能活跃气氛,也不是讲些豪言壮语就能提振士气的。
好在这些心腹将官与他绑定甚深,交情更起于微末之时,自不一般。大家愁归愁,还不至于直接降敌。
能摆脱这种困境的最好办法,其实就是胜利。
即正面击败邵勋,哪怕只是小规模战斗中取得胜利,也能极大扭转众人的心气。
“邵勋举众而来,却不知先锋为谁。”石勒说道:“我意拣选骁锐之士,挫其兵锋,堕其士气,尔等意下如何?”
正在沉思的孔豚闻言,立刻说道:“大王准备怎么打?”
“走,去那边计议一下。”石勒指了指城墙拐角处,说道。
众人随行而去。
石勒直接席地而坐,众人有样学样,坐了下来。
石勒沉吟了一会,道:“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当勠力同心,共度时艰。我已遣人点计家财,决定出钱帛若干,招募壮士,给邵勋来个先声夺人。”
“第一战,至关重要。邵勋可以输,我输不起。故邀尔等计议,查漏补缺。”
“战场设于此处,我欲……”
第518章 草桥
一面大旗出现在旷野中。
旗尖之上,挑着枚干瘪的人头。
大旗之后,沙沙的脚步声连绵不断。
逯明登上一处高地,伏于草丛之内。
前方是一条小河,乃漳水支流,向东流淌。
河上有桥,曰“草桥”,并不是真的用草做的桥,本意是“草市之桥”,事实上这座桥是石头做的,非常坚固。
河对岸已经出现了晋军先锋的身影。
他们胆大无比,骄横桀骜。
即便斥候都已被捕杀或驱逐,他们仍然敢向前方挺进,不怕被埋伏。
或许,充当先锋的人已经不怎么在乎被埋伏了吧。
敌军先锋已经穿戴齐了甲具,弓上弦、刀出鞘,及至桥前,全军三千余人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们挑选了百余猛士,直朝草桥冲去。
战斗立刻爆发开来。
逯明耐着性子看了会。守桥的己方兵士只有千把人,多老弱病残,交手没多久,直接就被那百人突入阵内。
刀盾手纷纷倒地,长枪手慌忙回撤,步弓手无所适从……
所以,没有丝毫意外,这千把人崩溃了。
晋军开始了追杀,草桥另一头的后续兵马也在大踏步跟上。
“就是这时候!”逯明下了高地,来到下面的一面小树林中,翻身上马,道:“出击!”
正在等待的骑兵纷纷上马,紧随其后。
斜坡之下的草地上,溃兵四处乱跑,忙不择路。
骑兵从树林各处冲出,如溪流汇成江海,渐渐收束成一线。
逯明一边冲,一边挥舞着马刀,鼓舞士气。
“杀!”千余骑大声应和,震动了整片旷野。
马蹄踏地,匈奴骑兵维持着匀速前进的态势。
军士们或抽出箭矢,拈弓搭箭。
或一手挽缰,一手持矛。
或左手圆盾,右手铁剑。
还有人扛着厚背砍刀或木棓。
人人肃然,个个勇武。
再一次鼓舞士气时,逯明扭头看了一眼,非常满意。
这就是大胡重金招募的壮士。花费是大,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表现是值得这笔钱的。
骑兵带起一溜烟尘,拐了个弯之后,出现在草桥西北方。
逯明回首最后一次鼓舞士气。
所有人都高举刀枪,齐声应和。
逯明哈哈大笑,一提马速,冲向前方。冲锋之前,他下意识看了眼,结果惊了一下——
刀盾手一手执牌,一手握刀,斜举于额前上方,以利于劈砍。
大地上烟尘四起,不过区区一排刀盾手,齐步前进时,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刀盾手之后是数排步槊手,斜举着黑色长槊,跨步前进,气势汹汹。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会遇到骑兵,因为他们摆出的是扫荡残敌的长排横队,此时远远见到骑兵,大惊失色。
仓促之间,他们也没有乱。
令旗挥舞之下,几乎刻到骨子里的“一字横队变五排纵队”即兴施展。
敌方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
黑矟军仍在紧张地变阵。
后方有弓手上前,远远迎着骑兵射箭。
少许游骑也集结了起来,向敌人发起了仓促的反冲击。
箭矢破空而去,敌方骑兵不断落马。冲锋过程中,他们的队形再一次收束,呈尖锥形状,试图凭借着勇猛和速度,一举冲垮这支晋军。
黑矟军的变阵已到后期,最前面两排已经整理完毕。
刀盾手将盾牌置于身前,蹲在地上。
步槊手上前半步,长槊遥对敌骑。
弓手穿过他们的间隙,来到盾手身后,拈弓搭箭。射完两箭之后,也不看结果,扭头就走,将战场让给别人。
敌骑又有不少人落马。他们咬着牙,怒气勃发,速度愈发快了。
两翼的弓手已经撤回,一部分人重新拾起步槊,斜举向外。
射术较好的人仍然握着步弓,等待命令。
敌骑已近在眼前。
“唏律律——”马儿人立而起,高高举着前蹄,侧身避让锋利的槊刃。
“杀!”刀盾手挥舞着环首刀,劈斩马腿。
步槊手挺槊直刺,将在马背上竭力稳固身形的骑兵刺落马下。
也有骑兵强行驱使着马儿,“轰隆”一声撞进了步兵人丛之中。
盾手被撞飞了出去,口吐鲜血。
步槊手也稳不住身形,摔跌在地。
马儿痛苦地倒了下来,压倒一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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