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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06节

  没过多久,有坞堡帅带着两千余丁壮,赶着大车抵达河岸。

  他犹豫再三,询问是否将这些车厢推入河中。

  夔安直接抽了他一鞭子,道:“速速动手,勿得迟疑。”

  坞堡帅怏怏不乐,指挥着堡丁们将一辆接一辆车厢推入河内,再往上面填沙袋。

  这一招,夔安还是跟邵勋学的。

  当初围攻洛阳的时候,邵勋就往河中填辎重车、沙袋,临时堆出了一条可涉水而过的通道,让他的兵成功过河,并在对岸站稳了脚跟。

  现在这招仍然有用。

  即便阻断不了河流,让某些河段淤塞总是好的。

  邵勋固然可以遣人疏浚、清理,但这会耗费不少时间,让他的进军速度慢下来。

  桃豹给的命令是迟滞,夔安、支屈六分头行动,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就这样干了一個时辰,河面上一片浑浊。

  夔安沿河巡视,比较满意。

  堵塞河流容易,疏浚难。就这一下,能恶心邵勋许久,给大胡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堡丁们已经停止了工作,纷纷撤到不远处的树下。

  一是烈日下干了这么久,真的干不动了;二也是因为河水四溢,两岸一片泥泞,没法再干了。

  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片刻之后,斥候狂奔而回。

  夔安听取汇报后,立刻下令所有人上马。

  他亲自带着两千五百人,角弓上弦,前出迎了上去。另外数百人则驱赶着换乘马匹,向后退去。

  坞堡帅惊慌失措,牵着挽马,招呼堡丁,一哄而散。

  场中一时间静了下来,唯洹水哗哗流淌着,溢出河岸,淹没驿道、草甸,制造了大片的黄泥塘。

  双方骑兵已在旷野中展开了激斗。

  箭矢纷飞、刀剑相交,杀人与被杀,已经成了河北大地的主旋律。

  战了小半个时辰,双方各自勒兵,远远相望。

  晋军骑兵少,只有五百先锋,但器械精良,善于厮杀。

  匈奴人多,足足是他们五倍,可迂回包抄,以多打少,发挥兵力优势。

  双方战了一会,死伤相当,都有些不想打了。

  于是乎,在对望一下后,默契后退,消失在了旷野中。

  半个时辰后,东边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一千骡子军来到了河岸边。

  督军蒋恪看着被破坏的河道,叹了口气。

  一千人下了骡子,分出一半人手警戒,另一半则试图清理河道。

  敌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若左近的坞堡帅愿意就地提供粮草,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但长乐县只有寥寥数人暗通款曲,还不肯明面投效过来,真是取死有道。

  这边在清理河道,那边的夔安则带人撤回了长乐县。

  县中有些骚动。不过在他们撤回后,慢慢安静了下来。

  夔安登上城头,向东眺望。

  洹水静静流淌着,蜿蜒消失在东边的尽头。

  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但夔安就仿佛听到了不绝于耳的进兵鼓声、船只劈开河面的哗哗声、步军前进的沙沙声以及弩机发射时巨大的嗡嗡声。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了,看样子今晚得抓几个妇人过来泄泄火。

  但他内心其实很清楚,只不过一直不愿面对罢了:诸般小手段,只能阻得敌兵一时,他们终究还是会来的,不可阻挡。

  “传令下去,邵贼动向,一个时辰一报。谁敢懈怠,定斩不饶。”夔安一拍城墙,吩咐道。

  亲兵领命下去传令了。

  夔安仍然不肯下楼,继续站在那里,像块望夫石一样看着东方的天际。

  ******

  六月二十三日,细雨过后的邺城,格外清新、干净。

  石勒在诸将簇拥之下,回到了这座久违的城市。

  他耐着性子与官员、士人们寒暄一番,然后便回了府邸,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舒坦。”石勒没有丝毫形象地倚靠在坐榻之上,脸上难掩风尘之色。

  亲兵搬来了饭食,幕僚们一人拿了个蒲团,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石勒吃得很快,片刻后将碗一丢,喝茶漱了漱口。

  “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啊。”漱完口后,他叹了口气,说道。

  第一件事是兴办学校,以晋人为师,遴选将佐子弟前去学校,培养打理地方的人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事事依赖士族,不停地与他们讨价还价。

  第二件事是修订九品官人法,让地方州郡选举贤良,并侧重寒素、豪强等出身较低之人,同样是削弱大士族的影响力。

  第三件事重新统计诸郡户口。现在的户口统计简直是笑话,远远小于实际人口,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后汉年间就很普遍了。张宾认为哪怕只能多清查出几十万人,比原来都是进步的,他深以为然。

  统计户口是颁定租赋的前提,如果能实行,那么就不用与士族一直虚与委蛇了。

  第四件事删减律令。

  这一条石勒深有体会。法令严苛,又十分繁冗,老百姓一不小心就触犯了,代价往往难以承受。他觉得应该删去一些不合理、不人道、太过繁复、过于严苛的律令,让百姓松一口气,这样也能变相安定社会,利于统治。

  四件事外,其实还有劝课农桑。

  这件事他一直在做,但只做了一半,即给跟随他起家的那七万余步兵分田、分房,令其自种自收,闲时操练打仗。

  至于这些人之外,他就管不了了,暂时也没那个精力去管,而是委任给士族豪强统治。

  为此,他下令子侄辈及将校与河北、并州士族结亲,彼此加深关系。

  公允地说,再给石勒几年时间,让他把这五件事一件件开展,并深入推行下去,他还真就在河北站稳脚跟了,“河北盟主”唾手可得,就像“河南盟主”邵勋一样。

  这年头做事,脱不出这几条。

  无数人帮忙总结出来的经验,你想另辟蹊径,往往弄巧成拙。

  政策必须贴合三样东西:一、生产力水平;二、时代传统和价值观;三、外部和内部环境。

  离开这三样瞎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石勒想做的五件事,其实都是靠谱的,这或许也是他能成功的因素之一。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了,因为有人不想给他机会。

  那个人十分凶残,对在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人盯得很紧,必欲杀之而后快。

  这就是命,没有办法。

  “邵勋到哪了?”感慨的一瞬间,石勒曾经露出过些许软弱,但现在又坐直了身子,将不合时宜的情绪排除在外,沉声问道。

  “最快后天就能抵达长乐县。”张敬放下碗筷,抢先说道。

  “长乐县如何?”石勒问道。

  “挡不住。”张敬老实回答:“或许只能在安阳想想办法了。桃豹派了数千人南下,守御此城。”

  “数千人?”

  “桃豹不是很想守安阳,他想在邺城与邵勋大战。”张敬看了石勒一眼,说道。

  石勒若有所思,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狗屁倒灶事情的时候,只见他思考了一会,道:“这也不算错。”

  “五月底,邵勋甫至枋头。”

  “六月上旬便顺白沟而下,随后克内黄。船只蜂拥驶入黄池,不断囤积粮械。”

  “今又兵发长乐,若克之,则向西直趋安阳而来。”

  “其西路军步步为营,克朝歌,夺石桥,过长沙沟,北上逼近荡阴。”

  “这两路眼见着要会师了啊,诸位可有良策?”

  张宾也吃完了,漱完口后,直接说道:“大王,该再派一批人去平阳了。”

  石勒一听,道:“马景、朱纪之辈,但收钱,不干事,实在可恨。”

  张宾仍看着他。

  石勒醒悟过来,立刻笑道:“孟孙勿恼,这就派人去平阳。”

  “安平那边……”张宾又道。

  “梁镇远不敢耍滑头,若让邵勋夺了邺城,他就难了。他的兵会来的,勿忧。”石勒说道。

  张宾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今只有一策,节级抵抗,以拖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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