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18节
这个侄女是真有钱,当年孙秀的家产有相当一部分落到了她手里,如此经营有年,按理来说已经富可敌国,但现实情况好像不太对,很多钱被她花掉了。
不过也没关系了。
如今买卖开张,总能赚回来。
这项买卖,陈公做不得,因为琅琊王及王敦、王导兄弟很可能不给面子,但羊氏却可勉强做得。如果有景期参与其中,王敦还不至于不给舅舅面子。
“侄女几时动身西行?”二人进了中堂后,羊忱问道。
“就这几日吧。”羊献容叹了口气,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在犹豫。
出来学习书法半年了,过年肯定要回广成宫住几个月的。
但这几天,邵勋白天操练兵士、处理政务,入夜之后便偷偷溜进这间宅院。
外头北风呼啸,风雪漫天,卧房内两人相拥而眠,让羊献容格外安心,又格外迷恋这种生活。
她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栓在她身边。一想到他白天会和王氏姐妹说笑,她就气得要爆炸。
回广成宫后,她打算把襄城公主请来,两個孤零零的人正好一起过年,顺便寻她问问计。
搬到陈郡后,她今年的处境已经大大改善。
昨晚,她窝在邵勋怀里睡不着,想了许久。明年,邵勋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陈郡、汝南,这就是机会了。
邵勋喜欢晚上有女人陪他入睡。去了汝南,谁能和你同床共枕?想到此节,羊献容就想偷笑。
你们都完蛋去吧!
“早点回去吧。”羊忱当然不知道羊献容心里的小九九,只劝道:“买卖之事,自有下面人打理,你总揽全局即可。”
“伯父说得是。”羊献容应道。
再等几日,腊月二十再走,届时邵勋也要回许昌了。
洛南、襄城、汝南、南顿、陈郡这一圈巡视下来,差不多够了,该回家陪父母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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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羊献容所思不同,邵勋马上就要走了。
听取完豫州刺史羊冏之及陈国相崔功的汇报后,此番巡视已近尾声。
时间真的很紧张!
回家之后,再出来就不太方便了,于是一定要规划好回家之前的宝贵时间段,充分利用。
离开陈郡之后,他会快马北上考城,看看儿子,以军司身份召见一下幕府僚佐,听取汇报,再对明年的工作做一番部署。
工作是主要目的,看望裴妃母子都是顺带的。
“明公说一户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这是最少么?”蔡承已经来到了林间小筑,准备禀报车马已备好,可以上路了,但听到书房内的交谈声后,又止住了——方才说话的好像是王惠风。
“这是最少。”邵勋说道:“一亩地可植桑树八株,二亩桑林可产绢帛一匹。唔,可能有些少了,或许一亩半便可产绢一匹。如果有十亩桑林,一年或可产绢六匹。你且为我算下,五亩宅园,如果拿半亩来起屋,剩下四亩地可种多少枣榆,又可种果蔬几何。”
王惠风低头写算了起来。
“这里不对。”邵勋伸手指了指,不小心碰到了王惠风白嫩的纤手。
王惠风用眼角余光瞟了邵勋一眼,见他凝眉看着纸上的字,心无旁骛,看来方才是无心之失。
她顿时有些脸红,不是害羞,而是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惭愧。
在她的认知中,邵勋什么样的女人不可得?又何必纠缠她呢?呃,她显然忘了父亲王衍曾经说过的话——或许是选择性遗忘吧。
“一户百姓年收八十斛粮、六匹绢。如果两年三作,则收粮更多。如此,耕作两年半便有一年余粮。枣榆、果蔬还能卖钱,再养些家禽、牲畜,日子便好过许多了。”王惠风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欣喜不已。
白纸之上,按照邵勋习惯,横竖罗列了理想情况下一户农民的家庭收入。
粮食:至少80斛,多至百斛。
布帛:约六匹。
桑木:如果桑树栽种十年,按最低标准五十株计算,五十根桑木可卖四五千钱,均分到十年,每年四百余钱。
宅园收入:五亩宅园,有半亩起屋就够了,剩下的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即“满园植葵藿,绕屋树桑榆。”
榆树三年可将荚、叶卖之,五年可作椽,十年可制碗、瓶等各种器皿,十五年可制车。
作为除桑树外最重要的经济树种,榆树的种植非常普遍,十五年的经济周期内,每棵榆树产生的经济效益当在三百文上下。
如果在宅园内种植枣、榆各十棵,均摊下来年收入在四百钱上下。
菜畦收入:看种哪些,收入天差地别。
家畜收入:以二猪、五鸡的汉代标准来说,已经不少了。
出卖劳动力收入:此项暂无,因为农闲时间要操练或发役。
“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邵勋看着王惠风欣喜的面庞,问道。
王惠风点了点头,问道:“真能做到吗?”
“努力去做就行了。”邵勋说道:“此事你亦有大功,将来事成,史书上少不得记你一笔。”
“上不上史书不重要。”王惠风摇了摇头,道:“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我就满足了。此为——”
此为愍怀太子之志,她心中默念道。
邵勋在纸上写了几句诗:“夏来菰米饭,秋至菊花酒……数瓮犹未开,明朝能饮否。”
王惠风出神地看着,似乎和之前“种桑百余树”是一首诗。
这就是陈公理想中的田园生活吗?
士族坞堡庄园内的庄客部曲是不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的……
她明亮的眼睛看向邵勋,道:“若能如此,则为千秋功业。”
“伱帮我的。”邵勋笑道:“所以你要陪我一起看到那一天。”
王惠风抵受不住他的目光,扭过头去,静静看着纸上的诗。
心有点乱了。
“我走了。”邵勋突然起身说道。
王惠风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白邵勋说了什么之后,下意识想要挽留。
邵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王惠风慌忙回礼,举止有些失措。
待邵勋在亲兵的簇拥下远行之后,王惠风又坐回了案前,提起笔之后,发觉浑身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
半晌之后,她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杂念,继续看起书来。
第437章 肃清
因为匈奴游骑的威胁,冬天的兖州原野一片荒芜,灰、白二色构成了大地的主旋律。
这样的天气,着实没什么可欣赏的,因此众人一般都缩在家里。
对于士族而言,更是一个聚会的好时候。
十二月二十日,镇军将军府内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从事中郎刘畴、何遂二人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这个幕府,兖州人是越来越多,青徐士人越来越少,再等几年,怕是无我等立锥之地。”刘畴端着酒樽,悄悄指了指刚进来的一人,道:“此人身长六尺,一副土木形骸,居然也能入府为吏,着实胡闹啊。”
“东平马氏子弟。”何遂看了一眼,道:“都是奔着那位来的。”
刘畴点了点头。
老实说,他们现在也很矛盾。
先司徒薨后,出于各种因素,他们是效忠太妃和嗣王的。但到了现在,先司徒的影响力日渐消散,而嗣王又有点——不似人主,于是只能奉太妃为主。
太妃对陈公十分信任,聘为军司,委以大权,他们也只能遵从。
最近一两年,陈公充分地展现了他的能力,让大伙对他的信心与日俱增。再加上他是徐州人,更容易取得他们这类徐州籍士人的亲近,于是慢慢倒了过去。
当然,幕府之中也有对陈公不满的,但他们面上不会表露出来,私底下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奉东海王为主。
在刘畴看来,这事陈公也有责任。
你一介家将,怎么就和主母……
过了,过分了啊。
不过,刘畴发现自己内心对这事竟然毫无波澜,没什么义愤填膺的感觉。于是只能一边感慨品德日益低下,一边加紧倒向陈公。
唔,士人“容止”有三大标准,即:外貌、神韵、品德。
昔年时人见裴叔则(裴楷),“裴令公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
这是说他长得帅,即便头发凌乱、衣服粗陋,帅就是帅。
又有“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这是说他品德好,且神韵上佳——时人以玉比喻品德。
刘畴觉得自己离“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越来越远了。
不过,应该比方才赴宴的那位“土木形骸”的马氏子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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