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56节
金正、王雀儿终日在渡口附近巡视。
他们并不知道,摧毁浮桥是此番动摇匈奴军心、促使其后撤的决定性因素。
他们现在就像个孤岛,压根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直到高平之战爆发,在附近活动的石勒步骑一夜之间全部撤走之后,他们才慢慢嗅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
十月十一,高平之战结束后三天,担任临时都督的王雀儿下令运兵放纤夫下船,趁夜上溯,往灵津方向前进。
十二日,刘粲来到了东武阳,眺望黄河。
跟在他身边的是中书监朱纪。
听闻邵贼回返后,天子刘聪便把朱纪派了过来,了解情况。
形势比想象中还要严峻。
高平之战结束四天,这边已经知道了消息。
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了,如何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王师已然士气受挫,不宜再打下去了。
有的战争,往往就那么一两场关键战役,输了就该撤了。
譬如两年前的洛阳大战,北宫纯夜袭营垒,斩呼延颢,后又胜一场,打得围城大军惊诧不已。
彼时今上还想打下去,但先帝果断召回大军,回平阳整顿。
这个时候,该河内王下决断了。
“司马睿能拿下徐州吗?”刘粲问道。
这是赵固刚刚发来的消息。
晋琅琊王司马睿闻赵固占徐州,遂遣舟师北上,直趋下邳而来,众至数万。
在那個水网纵横的地方打仗,刘粲还是有点发憷的。
他刚刚被人用舟师摆了一道,现在有点明白水军的妙用了。
中原有“南船北马”的说法,南方那个地形、天气,骑兵的作用大大削减,确实需要大量水军。而徐州偏偏湖沼纵横,河流很多,在这个地方作战,有没有水军差别很大。
“赵固只有两万余众,或难以抵挡晋兵,可令其速退。”朱纪说道。
刘粲默默点头。
好不容易轻取彭城、下邳,结果却要撒手,确实有点郁闷。
但从理智角度出发,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再者,若真让赵固在徐州站稳脚跟,朝廷真能有效控制他吗?未必,太远了。
如此看来,徐州价值不是很大。丢失了固然肉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豫兖战事,朱公可有所教?”刘粲又问道。
“大王已有决定,何必问老夫?”朱纪摇了摇头,叹道。
刘粲莞尔一笑,道:“怎么都瞒不住朱公。确实,我已有退兵之意。”
朱纪点了点头,这也正合他意,虽然天子至今尚未拿定主意。
“关中那边如何了?”刘粲又问道。
“不是很好。”朱纪说道:“晋贼联络了不少人,兵分两路,往长安进兵,中山王(刘曜)兵少,未必抵挡得住啊。”
司马模已经被杀,当地官员、部落皆送质子入朝。
但也有人不降,如冯翊太守索綝、安夷护军麹允、频阳令梁肃等人,一路奔至安定郡。
安定太守贾疋(yǎ)与境内的氐、羌酋豪都送了质子至平阳,但与索綝这帮人合流后,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决定反正。
众推贾疋为主,自领平西将军。疋征发郡内丁壮,又发动氐、羌酋豪,约定一起反汉。
于是乎,大伙凑了一波胡汉军队,号称五万步骑,向长安进发。
原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扶风太守梁综等人听闻贾疋起兵后,同样征发丁壮,又说动境内各部落出兵,同样凑了一波兵马,号称十万步骑。
两路大军合计十五万,肯定是夸张的,但声势真的不小了。
最关键的是,留守长安的中山王刘曜没几个兵,他现在甚至连投降他的晋军都不太敢信任了,毕竟贾疋之前不也投降了么?甚至连质子都送了,现在如何?
对他们来说,起兵归正是大事,些许质子算个屁!
平阳那边其实还有兵,但两面开战总不是个事,最好结束一边,专心致志对付另外一边。
如此一来,该结束的其实是河南的战事。
东武阳浮桥损毁,军心动摇。
高平一战失败,士气受挫。
邵勋、司马睿各拥兵追杀,该结束了。
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让人懊恼:靳准不知道去哪了。
每每想到此事,刘粲就一阵心烦意乱。
不会被邵贼追得投河而死了吧?
没奈何之下,他只能重新委任刘雅为前军大都督,统一指挥各部自青州撤退。
当然,靳准能捞还是得捞一下的,倒不是为这个吃了败仗的无能之辈,而是为了他手底下的部伍——能多回来一些人总是好的。
至于靳准本人,他已经腻歪了。
虽然他说话蛮好听的,也会来事,溜须拍马很在行,但不行就是不行。
此番兵败,陛下肯定会撤他的职——至少是降职,刘粲不准备保他,没意义。
“邵勋比关中那些人更危险。”刘粲突然间感慨一声:“怪不得当年先帝如此看重他,若能为大汉效力,那该多好。”
朱纪苦涩地笑了笑,微微有些嫉妒邵勋。
他们这些“屈身事贼”的人,平日里忍受诸多白眼、嘲讽,甚至要献上女儿给天子、诸王享用,才勉强保住目前的地位。
邵勋“桀骜不驯”、“抗拒天兵”,结果却轻而易举地获得匈奴贵人的青睐,甚至要嫁公主给他为妻。
一个是送女给匈奴,一个是匈奴送女给你,想到此处,饶是饱读诗书,朱纪都想爆粗口了。
这世道,唉!
第386章 “满城之战”
武平县东北,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在艰难前行。
看得出来,他们原本是骑兵,但到了这会,几乎都在牵马步行了。
马儿的数量大为减少,人手已不足一匹,且掉膘严重,看着就不像能骑多久的样子。
他们已经接到了信使传来的撤退命令,于是准备向高平撤退。无奈被晋人的骑马步兵堵截了一下,信使又被弩机射死,有点不辨方向了。
兜兜转转之下,几天工夫就浪费了,沿着河流走,又遭到一队骑马赶来的府兵堵截。
他们不在马背上和他们作战,而是下马结阵,远距离有弩机,中距离用步弓,近距离用长枪、大斧、重剑。
急着跑路的人压根没有和他们缠斗的心思,只能远远避开。
但这么避着走不是个办法。
他们走到哪里,只要遇到乡间的土围子,行踪就会暴露,不得已亡命乱窜。
随身携带的食水日渐稀少,不但人饿得厉害,马儿也掉膘得厉害。
到了这会,仅剩的一点粮食拿来喂马,间或找些干草给它们吃。
至于人么,已经开始杀马充饥了。
这就是他们的处境,非常艰难,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
人心,就此开始分化了。
有的人心底还残留着一点信心,认为高平还在,只要能撤回去休整一番,还能返身再战。
有的人则开始怀疑中护军为何下达撤退的命令,这不奇怪么?难道敌军主力压到高平城下了?还是粮道被断了?
如果是后者,那么局势就很凶险了。
在粮道被断的情况下,即便军中还有少量存粮,军心动摇之下,和晋军决战就是扯淡。
曹嶷、石勒听到消息,只会撒丫子跑路,压根不会听令靠过来,人家脑子又没病。
等到石勒等人或撤退,或逡巡不进的消息传过来后,高平守军的士气只会更低落,胜算更低。
到了那时候,城内的步军或许还能坚持一下,但他们这些驻扎在城外的骑兵就要被迫直面敌人了。
这种士气下,什么把人分成数拨,游斗骑射,纯粹是找死。对方只要集中击溃一小部分人,剩下的说不定就跑了,打都不用打。
唯一的取胜可能就是集中兵力决战,但正面厮杀,真的冲得过晋军骑兵么?
鲜卑人的战法和他们差不多,并州数次骑兵对决,大汉都败了……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结尾了——至少是第一阶段结尾了——现在他们需要活着回去。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三百骑,正在撤退的匈奴人中一片惊呼。
上一篇:我贾珪,红楼第一莽夫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