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49节
小小的县城之内,突然涌进了数千人,瞬间挤得不行。
刘氏早上出门买药时,甚至看到大街上都躺着军士,车马都差点走不开。
回到府中之后,她看到裴妃正与幕僚谈事,于是等了片刻。
幕僚离开后,刘氏进了书房,看到她的嫂嫂正倚窗遥望。
“外间如何?”裴妃轻柔的声音传来。
“不太好,人心惶惶。”刘氏叹了口气,说道:“有人想要出逃,见城门不开,便破口大骂。”
裴妃闻言没有说话。
人有的时候很情绪化,很容易自己吓自己。
贼军先锋游骑才刚至济阴城下,离考城尚有百余里,城中士民就开始惊慌了。
这个时候,出城真的合适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小禾,你害怕吗?”裴妃突然问道。
刘氏轻轻摇了摇头,道:“怕又有何用?这个世道,到处不给人活。”
“如果考城被匈奴攻破,伱会怎样?”裴妃又问道。
刘氏颤了一颤,沉默了许久后,哭道:“我大概没勇气死。”
裴妃叹了口气,走过去搂住了刘氏,道:“这个天下,本不该我们妇人操心的。”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形势骤然变化,兖州幕府上下就变得人心惶惶。
济北、泰山、高平、东平、任城五郡国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匈奴兵锋开始侵入济阴,离济阳只有一步之遥。
不是没有人劝她撤退,但她不敢,担心就这么一走了之,濮阳、济阳的军队全线崩溃,最后陈留也保不住,整个兖州成为匈奴跑马的乐园。
但不跑就要面临现实的威胁:敌先锋游骑只在百里之外。
“这个孩子,生不逢时。”裴妃轻轻抚摸着小腹,脸上的神情无比温柔。
刘氏愣愣地看着她。
已经是深秋了,花奴穿着厚实的衣物,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她俩都知道,那个肚子里孕育着小小的生命。
尚未出世,就面临着凶残敌人的威胁。
突然之间,刘氏觉得只要那个男人能及时赶来,保住花奴和她肚里的孩子,她就不再那么恨他了。
“他已经有三个孩子,有人能为他延续血脉了……”裴妃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看向刘氏,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昨日就准备好了,伙房那边彻夜未休。”刘氏下意识回道。
“走吧。”裴妃点了点头,说道。
孩子的存在,让她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要镇定,不能过于忧虑,不能让孩子感到厌烦,从而提早离开她。
她要等那个男人回来,享受他惊喜——或许是惊吓——的表情。
如果他不回来,或许就永远看不到他们娘俩了。
狭窄逼仄的街道上,慢慢驶来了一个车队。
糜直带着军士,满头大汗地维持着秩序。
片刻之后,车队停了下来。
裴妃掀开车帘,取出一套绵衣,交到蜷缩在街道边的一名军士手里,道:“深秋天寒,城中逼仄,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委屈诸君了。”
军士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下意识接过绵衣后,面红耳赤,讷讷不知所言。
裴妃笑了笑,从仆婢手中拿过一套新的绵衣,交到另一人手上,道:“妾妇道人家,无法上阵厮杀,阖城百姓,全赖君等了。”
军士接过之后,直接跪倒在地,哽咽道:“仆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有绵衣穿。”
“陈公回来后,打退匈奴,你和你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有绵衣穿的。”裴妃说道。
“仆这条命是太妃的了。”军士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声说道。
“无需如此。”裴妃说道:“你还小,好生活着便是。”
马车慢慢向前,没用多久,数百套新制的绵衣便发了下去。
随后,车队又出了北门,来到驻扎在城外的许昌世兵营寨。
仆役们将一筐筐的胡饼、蒸饼、一桶桶新蒸好的粟米饭发放了下去。
得知这是裴妃带着全府上下彻夜赶做的饭食后,军士们士气大振。
一时间,“谢太妃赏赐”的声音遍传大营内外。
送衣、送饭,接下来还有人给一匹绢的赏赐,应能提振一番士气吧?
幕府其实很穷的,拿不出厚赏,只能亲历亲为,变着法子提升点效果了。
城中三千军士,城北还有五千许昌世兵,只要士气在,不一哄而散,考城就能坚持很久。
秋风渐起,寒意顿生。
裴妃下意识看向西边。
那里是无尽的旷野,再远处则有连绵的山脉。
山脉那边就是洛阳了。
世道纷乱,匈奴来势汹汹,中州之地人心惶惶,究竟有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第380章 太白!
十月初五清晨,三百先锋骑兵由义从督满昱率领,离开了敖仓,顺着河流,直奔浚仪、陈留而去。
当天中午,骑军主力分批上路,缀在先锋后面,汹涌而出。
入夜之后,银枪军战兵外加少量工匠悉数上船,顺流而下。
这就是邵勋的作战计划:打草惊蛇。
既然存在严重的战场迷雾,不知道敌人在哪,那么就主动出击,与敌人纠缠、接触,自然会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
六千余骑兵、近一万五千匹马骡,携五日食水,浩浩荡荡,已经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有利的一点是,敌军大概只知道他率军回援了,却不知他到哪了,又会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必须趁着敌军斥候没发现他的宝贵时间窗口,尽可能多机动一段距离,靠近核心战场——其实,他也不知道如今豫兖二州哪里才是核心战场。
初六午后,汹涌的马群、人群抵达浚仪。
正如临大敌的乞活军陈午部喜出望外。
与他们实力差不多的王平部被匈奴人纵骑围射,打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他们如果遇到大股匈奴骑兵,下场会好到哪去?
此时见到堪称从天而降的陈公,陈午甚至都没打听他带来了多少人,直接就拜了下去。
看到这个人,一切都稳了。
从来没有这一刻,陈午觉得如此安心。
陈公在河南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怎样。
可一旦当他不在,外面又大敌压境,怀疑、担忧、彷徨等情绪就难以抑制地冒了出来。毕竟他们之前屡吃败仗,被石勒打,被匈奴打,惶惶不可终日,实在没太多取胜的信心。
邵勋没有在此停留,只补充了一些食水,换了少量马骡,然后又征发了三百骑兵,便继续上路。
初七夜,汹涌的骑兵浪潮抵达了考城。
一整个夜晚,考城内外都喧嚣不已。
天明之后,“邵”字大旗矗立在高岗之上。
城头的守军先是一怔,继而爆发出了猛烈的欢呼。
欢呼声越来越响亮,很快城门便打开了,大群军士涌了出来,挥舞着长枪、环首刀,用更猛烈的声浪高呼:“陈公万胜!”
声浪之中,一袭红袍快如闪电地跃上高岗。
马儿似乎也激动了,人立而起。
此人看都不看,随手一拉缰绳,马儿喷了个响鼻,乖乖落下前蹄。
城头之上,一些幕府士人喜极而泣。
接到消息的裴妃和刘氏匆忙登上城头,放眼望去。
他穿着她亲手制作的红袍,手持长长的马槊,威武不凡。
旗帜高高飘扬着,军士们聚拢在他周围,刀枪剑戟罗列,森严无比。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河南需要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纵横疆场的男儿。
“太白!”
“太白!”
又是一阵声浪传来,继而传遍考城内外。
上一篇:我贾珪,红楼第一莽夫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