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86节
门外响起脚步声,又有人走了进来。
从事中郎王远远看着司马越的模样,眼泪流了下来。
“司徒!”他哭号道。
襄阳王司马范起身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王收住悲声,默默坐下,直直看着司马越。
司马越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司马乂走后,何绥、高堂冲、王延、高光等人扑了过来。
他们满脸怒容,大声斥责,认为是他司马越搞坏了朝政,祸乱了天下,让士人颜面扫地,让百姓生不如死。
司马越无力地辩解着,但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直到先帝的出现。
先帝手里抓着饼,笑呵呵地说已经原谅他了。
司马越又淌下两滴眼泪。
先帝继续安慰,说很多人坑害过他、侮辱过他、胁迫过他,他都不在意了。
他这辈子过得浑浑噩噩,出过许多昏招,闹过许多笑话,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个天下。
他希望不要再有百姓被沉河,不要再有士人被杀戮,不要再三天两头闹灾,不要再打打杀杀了……
先帝吃完饼后,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向司马越挥了挥手,化成一片星光。
司马越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又无力放弃。他感觉到了生命的飞快消散,他已经到最后时刻了。
司马腾、司马虓、司马略是最后出现的。
他们看着司马越,唉声叹气。
一个后悔在邺城太过吝啬,一个嗟叹壮年暴毙,一个哀怨人生无常。
总而言之,他们早早落幕,无能为力,不能再帮他了。
三人消散后,司马越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三个身影:司马炽、邵勋、苟晞。
司马炽冷笑连连,道你也有今天啊,看我怎么把你的势力连根拔起。
苟晞不屑一顾,仿佛在嘲笑他食言自肥,把大好局面搞砸。
邵勋抱着剑,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已经不欠你的了。
看到邵勋这个表情,司马越有些焦急。
“司徒!司徒!”耳边响起了轻声呼唤。
司马越回到了现实,眼珠转动了下,发现是刘洽、何伦、王秉等人。
大家都来看我,都来送我最后一程了啊。
“司徒,方才我等商议了下,愿奉司徒回徐州。”刘洽抹着眼泪,轻声说道。
“司徒,我们回东海吧。”何伦泣不成声,道:“当初一起出来,而今一起回去。我何伦对天发誓,愿奉世子为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世子?司马越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呃呃两声后,开口道:“去找邵勋,算我——求他了。”
“我去!”王秉上前一步,道:“我去求他派人护送世子回东海。”
“还有——”司马越又道:“我——拿匈奴没办法了,让他——好好打。”
王秉重重点了点头。
仿佛耗光了最后的力气,司马越微微闭上了眼睛,脸色愈发灰败。
众人默默坐着,等待落幕时刻的来临。
十四日夜,大晋司徒、东海王司马越病逝于范县。
第326章 打法
司马越死后,暗流立刻涌动起来。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应该是想把镇军将军、世子司马毗请来,让众人辅佐他,继续控制兖、徐二州。
掌握军权的何伦、王秉、刘洽三人都表态了,愿奉世子为主。
他们三人既不是宗室,身份又不够高,还没太多名气,辅佐世子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也最能保障他们的利益。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世子接过来。
而在世子前来范县之前,兖州的军政事务不能没人打理。
政务要么是宗王,要么是王衍那种名气极大的士人,别人都不合适。众人推来推去,最后决定由襄阳王司马范代理政务。
何伦对此不是很赞同,但幕府僚佐都同意,最后也只能默认。
军务名义上由王府左长史刘畴、主簿何遂共管。
何伦、王秉之辈是兵家子,是役门,身份上不适合做主官。哪怕他们出身士族,但只要从事了役门,当了兵家子,训兵练卒,带兵打仗,那就是自甘下贱、自甘堕落,只配接受幕府士人的驱使。
考虑到刘畴是彭城人,何遂是东海人,都能为何伦、王秉乃至刘洽接受。
权力,就这样被瓜分掉了。
现在只等世子回来“还政”。
世子不来,这个幕府就只能散掉了,军队也会分崩离析。
事实上,这会已经有人辞别离府了,多为非青徐二州出身的外地士人。
他们要么回老家,要么前往建邺,后者占多数——说句悲哀的话,司徒先后两次出任兖州牧,也刻意拉拢过兖州士人,给了不少实权官位,但到头来还是青徐士人最可靠。
王秉离开范县之时,就看到了不少离开的士人,顿时暗叹一声:司徒刚走,幕府就有维持不住的架势,这时候若有外敌攻来,别看范县这有三万多军队,多半会被人一击而溃。
他带着百余骑、数百匹马,自范县南下,绕道济阴,得前幕府主簿卞敦(现为山简幕府司马)家族济阴卞氏相助,换了一批马,筹得了部分补给,遂一路向西。
进入陈留之时,已经是六七日后了。
入目所见,到处是残破的城邑、堡壁。
偶尔见到还有活人的坞堡,别人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直接射箭让他们滚开。
王秉叹息一声,抵达外黄县时,食水将尽。幸好此县县令还在,为他们艰难筹措了一批粮料。不过,正待离开时,又遇到四处劫掠的匈奴大军,被迫滞留在外黄。
王秉有些焦急。
幕府都开始散架了,再等下去,即便成功把世子迎回,怕是也不剩多少力量。
更何况,拖得越长,越容易被敌人知晓,到时候杀过来,怎么办?
他现在愈发深刻认识到了主心骨的重要性。
主心骨可以不用多厉害,但一定要有。只要能得到周围人的认可,那么这个团体就有凝聚力,反之就是一盘散沙,济不得鸟事。
得快点把世子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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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马越刚刚病逝没两天,王秉还在路上的时候,荥阳、颍川一带普降大雪。
王桑忧伤地看了看东方,不知道故乡东莱怎么样了。
听说曹嶷和苟晞干了一仗,被打得大败亏输。
这么多年了,还是迈不过苟晞这座大山,王桑突然有些泄气。
今天已是十一月十六日,大军南下数日,即将渡过洧(wěi)水,向颍川挺进。
就在此时,河对岸冲来数骑,自冰面通过后,禀报道:“将军,有官军自南向北而来,打着‘邵’字将旗。前锋已与其厮杀了起来。”
王桑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问道:“还有多远?”
他不问来了多少人,只问还有多远,可见其心思。
“十里。”
“尔母婢!”王桑破口大骂:“十里才来报,干什么吃的?”
斥候讷讷不敢言。
“邵贼有多少兵?”王桑平复了下心情,问道。
“或有二万之众,多为步卒,骑军甚少。”
王桑稍稍放下了点心,但心很快又提了起来。邵贼没什么骑兵,他们也没有啊。
他们这批外系将领中,就属石勒骑兵最多,其他人都一个鸟样,有個千余骑、两千骑顶天了。此番南下,总共只带了一万步卒、五六百骑兵,就骑兵数量而言,和邵贼伯仲之间。
不行,得联络逯明等人。
他们帐下一堆杂胡骑军,有他们相助,才有信心面对邵贼。
信使很快就出发了。
王桑看着阴沉的天空,纠结犹豫。
两军相隔十里,这个时候撤的话,怕是又要演变成当初共县的那场大溃退。
而且,缴获了这么多财物,行军起来非常迟缓,除非将其抛弃。
他抬头望了望天,雪早就停了,唯余呼啸的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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