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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265节

  行至近午,全军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开始布阵。

  邵勋登上了高台。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又一队的敌军步兵,旌旗林立,鼓声阵阵。

  他笑了,然后问了下地名。

  “野马冈。”唐剑回道:“离邺城还有七里。”

  “石勒不敢再放我向前了。”邵勋说道:“这一战,避无可避,对谁都是如此。”

  “君侯等很久了吧?”唐剑笑道。

  “我和石勒都等很久了。”邵勋说道:“传我将令……”

  ******

  野马冈,名不见经传之地。

  所谓山冈,也不过是一处小土梁罢了,一点不雄伟,一点不巍峨。

  大晋永嘉二年(308)十月二十五日的正午,晋、汉双方八万将士在此汇集,定胜负,也决生死。

  晋军近两万人,环车为阵,三阵呈品字形,互为援应。

  汉军六万余步骑,在旷野之中列阵,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午时三刻,双方都吃完食水,休息完毕。

  刹那间狂风大作,军旗翻卷,让人惊诧莫名。

  风很快就停了,汉军一个万人大阵趁势掩杀而至,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选择攻打兵力最雄厚的中军车阵,试图一举压垮晋军。

  “呜——”角手们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奋力吹奏了起来。

  密集的弩矢最先发射。

  这不是府兵手里的单兵弩,而是架于辎重车上的强弩。

  如长矛般粗长的弩矢激射而去,带着死亡的尖啸,直接落在了汉军步兵大阵之内。

  大盾、铁铠根本抵挡不住,前进中的步兵稀里哗啦躺了一地。

  敌骑出动了,但他们没有冲击车阵,更像是督战队一般。

  步兵大阵后方还有阵,前排已经架起弓弩,只要有人回顾,立杀之。

  走在最前面的人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冲。

  弩矢一刻不停地击发着,前后已经制造了三百余人的伤亡。

  敌军加快了脚步,也顾不得阵型混乱了,瞬间冲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上。

  单兵弩、步弓齐上,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如果说强弩制造的伤亡只能算小儿科,单兵弩也只是挠痒痒的话,步弓的杀伤力可就十分吓人了,因为弓手的数量实在太多,投射密度不是弩能比的。

  前排的盾手经历了三轮打击,基本已经死伤殆尽。

  身披铁铠的重步兵冲到三十步直射距离上时,面对密密麻麻的箭矢,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

  但他们无路可退。

  前排被后排推挤着,前阵被后阵威逼着,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杀!”射完最后一轮箭后,绝大部分银枪军武士将步弓挂在腰间,然后抄起器械,与敌人战在一起。

  刀盾手站在车厢上,用一人高的大盾死死遮护住全身,将敌人刺过来的长枪向外推。

  手持木棓、长柯斧的壮士奋力挥舞着手里的钝器。

  “嘭!”沉重的长柯斧砸在一名敌兵的胸口,碰撞之处立刻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下去。

  这个试图爬上车厢的敌兵轰然倒下,砸得身后好几人跌跌撞撞,一片混乱。

  “嘭!”木棓砸在兜盔之上,被砸之人满脸鲜血,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嗖!嗖!”有步弓手靠了过来,利用车辆之间的间隙,几乎可以闭着眼睛朝外射箭。

  正往前涌的敌兵无遮无挡,成片倒下。

  但他们还在往前涌,满脸狰狞地冲击着一个又一个车厢。

  已经有盾手被人刺中,惨叫着倒地了。

  敌兵大喜,顺着这个空缺就往上爬。

  长柄斧、木棓齐至,将一个又一个试图攀爬的敌军扫倒在地。

  但他们人数太多了,又一个盾手倒地,一名银枪军长枪手在连续刺死七八个敌人后,被人刺中甲叶缝隙,惨叫着摔落车下,瞬间淹没在人群之中。

  数名敌兵爬上了辎重车车厢,还没来得及欣喜呢,密集的弩矢射来,胸口飚射而出的鲜血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了妖艳的金红色。

  几名司州丁壮鼓起勇气,扛着大盾冲上了车厢补缺。

  他们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的无边恐惧,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敌人伸过来的武器奋力向外顶出。

  枪头刺在大盾之上,刮擦之声让人心里发毛。

  环首刀劈在盾牌上面,一声声仿佛催命一般。

  长柄斧、木棓一刻不停地挥舞着。

  人员密集的战场之上,没有比钝器更好使的了。

  甚至有一名力大无穷的牙门军士卒,奋力挥舞着旗杆。

  旗杆所至之处,敌兵就像狂风劲吹之下的衰草,尽皆摧折。

  一名义从军将士杀至兴起,热血上头,甚至直接跳下了车厢,冲向敌兵人群,木棓接连挥舞,不知道打折了几根肋骨,又砸烂了几个头颅,直到他被人群彻底淹没为止。

  第一波凶猛的进攻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敌兵如海浪一般,一浪浪砸向车阵。

  车阵就像那坚固的长堤,将汹涌的浪潮尽皆粉碎。

  “嗖!嗖!”弓手们大概是最安全的了,他们一刻不停地将箭矢投入密集的人群之中,制造着开战以来最大的杀伤,直到敌军坚持不住,向后溃退为止。

  “咚咚……”鼓声陡然激越了起来。

  正席地而坐、养精蓄锐的一千二百名银枪军武士猛然起身。

  辅兵们奋力拉开了几辆车,打开一个缺口。

  一千二百名银枪军顺着缺口汹涌而出,追着溃退的敌军大肆砍杀。

  敌兵溃得更厉害了,并且四散而逃。而他们的这种行为,又阻挡了己方骑兵的冲锋,让追击的银枪军士卒能够更从容地斩杀敌人。

  “噹噹……”钲声响起,追杀了百余步的银枪军武士慢慢撤了回来。

  辅兵们又将辎重车、偏厢车拉了回来,阵复如初。

  溃逃的敌军冲向后阵,后阵万箭齐发,将逃回来的敌兵成片扫倒。

  逃兵们哭爹喊娘,纷纷向两边溃去,由军官老贼们收容。

  战场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石勒站在高坡上,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上万人冲向车阵,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伤亡过半。

  这场战斗,打得委实太惨烈了一些。

  征战数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遇到邵勋这样的敌人。

  他的弓手实在太多了,近战搏杀的甲士也技艺娴熟,勇猛无比,整个车阵像刺猬一般,对所有冲杀而至的人虎视眈眈,并将其生命吞没。

  王弥、王桑二人站在他身旁,看得面如土色。

  晋军这种阵势,要多少人命去填?

  刘灵的脸色同样很不好看。

  在那个风雪之夜,他早早领教了银枪军武士的难缠,今日这场攻防战,再一次印证了他的观点,骑兵拿不下他们,步兵就更没戏了。

  石超沉默地看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石勒很快恢复了正常,犹豫片刻之后,下令第二阵发起进攻。

  “沙沙”的脚步声很快响起。

  沉默的步兵大阵再度涌向车阵。

  胆小的新兵甚至已经开始哭泣。

  胆大的人也暗暗祈祷晋军的弓弩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纵是积年老贼,在看到车阵内外盔甲精良、严整以待的重甲步兵之时,依然忍不住干咽唾沫。

  但这就是战场,也叫立尸场。

  以血肉之躯,直面锋刃,是所有武人的宿命,不管你愿不愿意。

  “嗡——”阳光似乎被遮蔽了一般,铺天盖地的箭矢落了下来。

  勇敢的、怯懦的、技艺娴熟的、武艺荒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主动从贼的、被迫入伍的……等等,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公平地接受着强弓劲弩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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