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63节
鲜卑人虽然贪暴,但祸害的关中人里,平民占了大多数。偶有几个庄园主,那也是豪强,家名不显。
不去管这些事,不会有损于自己的名声,更不会上史书。
百年之后,他还是清名无暇,甚至会被人尊为名臣。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不能让鲜卑人在长安搞得太过分,其他地方随意。
但他也有些烦恼,进了长安之后,鲜卑人真的能听话吗?
他不太确定,甚至有点想故意放慢行程,不去长安了。
反正攻入长安之后,司马颙多半大势已去,他去不去长安,问题不大。
事后过去收拾残局,凭吊一番、安抚人心就可以了,说不定还能得到别人称赞。
想到此处,他换了一副笑脸,道:“听闻华阴风物颇佳,想在此盘桓个几日,不知杨长史……”
“祭酒有此雅兴,仆定然作陪。”杨腾立刻说道。
二人相视大笑,把臂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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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左卫在三天后抵达了郑县。
一路上见了好几个坞堡庄园,有人愿意献上钱粮,有人则怒目相视。
邵勋很理解他们的行为,事实上他也很愤怒。
鲜卑贼子,抢粮就抢粮好了,何必杀人?
邵勋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他有时候也很变态,但多年来他一直恪守一点:不要残害百姓。
权力越大,你造成的破坏就越大。
积累了什么负面情绪,在自家妻妾身上发泄就好了,还能多生孩子,何必让生活本就困难的百姓连活下去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呢?
“都看到了么?”邵勋看着燃烧着的村落,以及被尸体填满的水井,道:“自己不强,就要被人蹂躏。如果鲜卑人攻破云中坞、禹山坞,你们的妻儿是什么下场?别说鲜卑人了,随便哪一路流民帅攻破咱们的坞堡,会有什么结果?”
“另者,自己不强,就要请外人来帮你打仗,但外人是什么德行,都看到了吧?与张方无异。”
“这样的仗,就算赢了又如何?人心尽失,将来还会有反复。”
“所有人,无论战兵还是夫子,帮忙清理废墟,掩埋尸体。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下辈子警醒点,反正都要死,不如和鲜卑人拼了。”
“诺!”诸将纷纷应道。
很快,不止银枪军、长剑军,禁军各幢也行动了起来。
人人神情肃穆,沉默不语。
所谓兔死狐悲,诚如是也。
这会虽然没有什么民族意识,但华夷之分还是有的。关中这种地方,素来是中原王朝的正统核心区域,鲜卑人跑过来大肆烧杀抢掠,算什么事?
诚然,如果他们的主将不在乎的话,这些禁军将士虽然心中不忍,但也不会多说什么。乱世么,哪里没有这样的惨剧?
但邵勋不是明确地点出来了么?在他的影响下,银枪、长剑、禁军诸营将士的情绪被慢慢引导了起来,怒气开始积累。
甚至就连过路的左卫其他营伍的将士,见了之后,也有些骚动。
同为殿中将军的苗愿甚至专门跑了过来,一番相询之后,既有些怪邵勋小题大做,同时也有点恼火。
鲜卑人在豫州怎么做的,邵勋先撤了,没看到。但他跟着左卫将军何伦一起迎司空,多多少少看到了一些。
比关中的惨剧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多。
苗愿长叹一声离去后,傍晚扎营之时,糜晃、何伦又来了。
糜晃尚未说话,何伦却太清楚邵勋的禀性了,慌忙说道:“小郎君你可别乱来啊。”
邵勋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校准步弓。
“我说真的。”何伦急道:“鲜卑骑兵来去如风,逮不住的,你别冲动。”
“何将军这话,让人听了匪夷所思。”邵勋说道:“就连幽州都督王浚,在得知鲜卑人抢掠妇女而归之时,都会试图出手阻止。你就这么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我军多为步卒,怎么做?”何伦无奈道:“再者,你若攻杀鲜卑,祁弘、刘琨不会善罢甘休,王浚也会恼你,司空更会震怒。他老人家失信于王浚及鲜卑,以后还怎么拉人来打仗?”
“那是司空、王浚该烦恼的事情,与我无关。”邵勋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人物,就一点担当都没有吗?”
此话一出,何伦无言以对,糜晃的眉头却紧紧皱在了一起。
邵勋的话不中听,甚至有点桀骜不驯,类似张方那种跋扈劲。
但他之前有句话没说错,鲜卑骑兵攻入邺城,烧杀抢掠,死者甚众,临走时更带走了大量邺城女子。王浚作为大军统帅,他还敢说一句“有敢挟藏者斩”,虽然最后鲜卑人也没给他面子,宁愿把八千个女子沉入河中淹死,也不放她们回家。
如今鲜卑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伱连阻止一下都不敢吗?你敢像王浚那样说一个“斩”字吗?
糜晃脑海中激烈交锋着。
一边是生民百姓的苦难,一边是司空的大业,两者似乎对立起来了。
司空若要成事,百姓就要死。
“昔年洛阳中军健在时,建春门之战,数千轻重骑兵直冲贼众,什么鲜卑、乌桓、匈奴都被冲垮了,有何惧哉?”邵勋校准完步弓,又放了一句话。
“你也知道那会中军还在。”何伦无奈地看了邵勋一眼,道:“而今骁骑军的那些人,却未必愿意听我等指挥,他们可能也想跟着抢一把。”
“那就不靠他们,咱们自己打。”邵勋说道。
“你怎么打?这不是送死么?”
“若我有办法呢?”
“你有屁的办法!”何伦即便再怕邵勋,这时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够了!”糜晃看向邵勋,道:“你切勿轻举妄动,我先遣人去祁弘营中,严申军纪。”
“都督,这事不如让华祭酒或汝南王去,他们是司空派来监察诸军之人,此乃二人本分,何须亲自出头呢?”邵勋提供了一个建议。
糜晃瞪了他一眼。
这个小郎君,越来越锋芒毕露了。以前固然骁勇,但还算守规矩,从去年许昌武库案开始,愈发桀骜不驯,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糜晃觉得该挽救一下他,免得进一步与司空交恶,终至不可收拾。
一边是自己的忘年交,一边是主公,糜晃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人有事。
最好一团和气,君臣相得。
“我这就遣人去请华祭酒和汝南王。”糜晃说道:“尔等整顿部伍,明日继续进发。”
“诺。”邵勋、何伦二人应道。
第147章 这口锅谁敢背?
从郑县向西,可谓一路坦途。
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坦途,军事意义上同样如此。
司马颙这一把,基本军心尽失,没人愿意卖命了。
充当先锋的鲜卑骑兵行至灞水之时,郭传、马瞻利用河流、土塬抵挡了几天。正待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司马颙却举家出逃了。
消息几乎没能掩盖,守军当场崩溃,六月二十五日,祁弘、刘琨二人率军直扑三十多里外的长安城。
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作为司马颙经营了多年的大本营,有人试图做最后的抵抗,有人试图逃跑,还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六月二十七日晚,随着第一批人开城出逃,整个局势急转直下。
这个时候,没人愿意抵抗了,毕竟河间王都跑了,想挑头出面组织抵抗的人一看其他人纷纷溃逃,顿时熄了心思,匆匆回到家中,收拾细软,准备趁夜出城。
鲜卑骑兵如潮水般冲了进去,一场屠城盛宴就此展开。
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
长安虽然不如邺城,但也有堆积如山的财富,有无数可以武装部落的甲仗,有漂亮的女人,足够他们尽兴许久了。
刘琨面有不忍之色,试图阻止,但没人听他的,最后只能黯然离去。
主将祁弘满面笑容,满不在乎。
以前在邺城就是这么干的,难道长安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数千里赶来帮你打仗,屠个城都不乐意,像话吗?
儿郎们一路之上,已经算克制了。若非一直用长安财富多、女人多来诱惑他们,鬼知道他们半路上会干出什么事。
到了这个时候,刘琨阻止不了,祁弘也阻止不了。
司马祐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祁将军,小城小邑就罢了。长安天下瞩目,可不能乱来啊。”司马祐苦口婆心地劝道。
确实,长安的规模可能还不如邺城,但这座城市的政治意义可不一样。
说天下瞩目,那是一点不夸张。你干了什么事,很快就会哄传天下。至于天下人会怎么看待这事,那就不好说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
“司空允诺的事,汝南王欲反悔耶?”祁弘质问道。
他身后还有几個部落贵人,同样怒气冲冲地看向司马祐。
说话怎么能不算数呢?
之前大掠豫州,就不太爽利。许昌那边时不时派人过来要求他们收敛点,不要闹得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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