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7节
被废立了这么多次,她早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开始还会哭泣,现在已经不哭了,因为哭也无用,该死还是会死。
“如何迎奉?”邵勋追问道。
“君可知富平津?”裴妃问道。
“知道。”
“富平津上有浮桥,乃杜武库督造。君或可率军至富平津,迎奉天子。”裴妃说道。
邵勋明白了。
杜预造的这座黄河浮桥,莫非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连接河阳三城的浮桥?
听闻唐帝遣人至江西洪州伐大木制船,然后用铁链连接,将河阳南城、北城、中潬城(位于河中沙洲)连为一体,是重要的交通基础设施。
“君为国立下大功,再迎奉天子入京,或可名扬天下。”裴妃又道。
“谢王妃指点。”邵勋闻言,立刻起身行礼。
他还是抱有穿越前的旧思想,下意识觉得这个天子混得如此之惨,已是颜面尽失,无须太过重视,于是只打算在洛阳城外郊迎天子。
但裴妃的话,让他若有所思。
确实应该走远一点,显得更有诚意。
裴妃提到了“名气”,这才是关键啊。
名气大了,好处多多,前来投靠的人也多,将来升官也会更容易一些。
天子一高兴,或许还会赏点什么东西。到时候,掌吏部铨选的尚书左仆射王夷甫是同意呢,还是反对呢?
“洛阳是邵司马保下的,若在迎奉天子之事上为小人所趁,则前功尽弃矣。”羊献容本来不想说话的,但或许是吃人嘴短,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也点了一句。
“谢皇后指点迷津。”邵勋又行一礼,道。
羊献容侧身避让。
她已被废为庶人,甚至是个罪人,担不起这礼。
二人就这样默默吃着,气氛有些沉闷。
邵勋静静等待,一点不着急。直到她俩吃完,才收拾餐具,转身准备离开。
“洛阳既已太平无事,明日送我回府吧。”裴妃突然说道。
“诺。”邵勋应了一声,大步离开。
羊献容有些羡慕。
她身边没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如今此人名为东海国中尉司马,实则掌控洛阳军务,就连都督糜晃都不好违拗他的意思。
若能为自己所用,辅佐太子——同样关押在金墉城——将来处境或能有所改善。
至少,不用每天战战兢兢地应付那无边的恐惧了。
如果太子能顺利登基,甚至还能有更多的好处。
自古艰难唯一死,她是真没勇气从容赴死。
邵勋不管她们怎么想,回去后就召集诸位幢主、督伯,向他们说明了迎奉天子之事。
众人自无不可。
据斥候查探,张方确实走了,甚至都没在弘农郡过多停留,一副急匆匆赶路的模样,应该是收到了司马颙的严令。
那么,留何伦、王秉、苗愿三部约八千人守洛阳,王国中军、银枪军五千余人北上富平津迎奉天子,似乎正当其时。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永安元年(304)——是的,天子在得知自己将回返洛阳后,再次下诏,改元永安——十月初五,邵勋率部离开了洛阳,与都督糜晃等“亲友团”一起,北上开往富平津。
第99章 擎天保驾功臣
深秋露寒,百草枯黄。
通往河内的驿道上,旌旗猎猎,军势威严。
每隔一段时间,北上迎奉天子的众人总能听到连绵不断的鼓声。
一开始或不太清楚,现在知道了,那是军士们整理完队形后,继续前进的信号。
邵勋治军,还真是不怕麻烦。即便在这空旷无垠的四野上,即便并无敌人,数千大军依然严格执行军令,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走在最中央的是银枪军近六百士卒。
他们或许打仗没有王国中军厉害,但胜在勤谨、听话,执行命令十分坚决,这是入伍后无数棍棒教育的结果,也是邵勋威信的体现。
银枪军阵中,糜晃、王衍并辔而行,邵勋稍稍落后半个马身。
在他身后,还有庾亮、徐朗、王敦等人。
庾亮之父庾琛也来了。
这是邵勋特别邀请的,后面迎奉天子时,他也得以跻身前排,混个脸熟。
对此,庾琛心绪复杂。
他知道邵勋是好意。以他现在的官职来说,如果有迎奉天子之功,很容易就能外放得个太守之职——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但他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邵勋这个人,野心勃勃,还打着利用他的主意哪。
这個太守,多半不可能是他心心念念的江南,而是在北方,这让他有些犹豫。
不过,吴地太守之职不一定能到手,太多对时局灰心丧气的士人盯着了。如果能当中原大郡的太守,就偷着乐吧。
庾琛就这样一路想着,心事重重。
胡毋辅之坐在一辆牛车上,时不时把目光转向骑马的邵勋。
他到现在还有些担心。
邺城告破,太弟已无处可去。
西面是并州,东面是青州,北面是幽州,三面围攻。
说实话,他真的只有南下洛阳一条路了。但这条路远远谈不上安全,万一司马越起了杀心,司马冏、司马乂就是太弟的前车之鉴。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司马越要点脸,糜晃、邵勋也不是热衷钻营之辈,保住太弟一条性命。实在不行的话,就只有西奔长安,看看太宰司马颙能不能收留了。
庾亮、徐朗则比较振奋。
司马颖仓皇南下,天子还归洛阳,意味着东海王的全面获胜。
作为幕府的一分子,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了。
至于王敦,则有些无所谓。
他的家世,注定了不需要迎奉天子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
有兄长在,坐等外放就是了。无论你有什么功劳,都休想和我争,除非东海王不需要兄长帮他妆点朝堂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没有名士、俊彦的朝堂,还能是朝堂吗?怕不是要被人耻笑。
所以,他稳得很,今天只是想跟过来,看看热闹罢了。
天子,也就那样了。
机会来时,谁不能取而代之?
就这样一路北行数日,很快抵达了壮丽的黄河之畔。
“停步!”信使快马向南,大声命令道。
“停步!等鼓声响起再行。”信使特意放慢了马速,沿途吩咐道。
王敦冷哼了一声。
这个邵勋,难道把这么多官员公卿当兵卒来治了么?
你好大的脸。
有心继续走,但前面的车马已经停下,王敦只能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糜晃、邵勋、王衍三人登上了渡口旁边的一个高坡。
入目所见,大河两岸一片萧瑟,人迹全无。
曾经兴盛无比的渡口,可能有阵日子没迎来商旅了。
目力所及之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坞堡的轮廓。
秋风之中,送来了断断续续的铃铛声,那是坞堡示警的声音,可能把他们这一行人当成贼匪一流了吧。
官兵,有时候确实和贼匪差不多。
脚步声传来,胡毋辅之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高坡,道:“信使来报,天子昨日在温县谒陵,今日启程出发,明后天便能过河。”
“信使”自然是皇太弟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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