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东汉,开局公孙度 第31节
“哈哈,这礼,老汉我可就生受了啊。”老黄看到公孙度如此守礼,心中开心,于是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出:
“这里面其实有区别的,比如老汉我年轻时候,有把子力气,加上省吃俭用,存下些钱粮,再买地,地多了就雇佣雇农,或者将地佃出去,像你说的,坐着收租子,生活多滋润。”
嗯,这番自耕农、富农、雇农、佃农的转换在老者的一句话中被说尽了。公孙度对此人有些敬佩了。
“可是,这法子它不够快,或者说不够保险。就拿我如今的主人家,这地的主人李家来说吧。他们家祖上也是个大地主,五百亩地,比我多三百亩,看着不多,是吧?”
“嗯”公孙度连忙点头,的确不算多,是一个数量级的。
“可人家的做法就完全不一样,他们老李家从五百亩地到手的时候就想方设法的将地合在一起,形成大块田亩。
然后他们用的也是从关中传过来的法子,也是咱们如今用的法子,呐,你看那田亩,修垄沟,代田法。这法子就是需要将田亩给条块分割,才好施用的。”
“这还只是其一,也是他们李家,首先使用了耧车,两牛一人,一天百亩,五百亩地也就五天的功夫。还不说他们家有财力买精品的铁制农具,你看就这锄头,比我原先那把家传的骨锄要厉害个十倍不止。”
“这些投入让他李家在农事上效率比我们高了十倍不止,秋收后一看,人家的收成每亩也比我们高个一斛不止。而且他们家还从事商事,贩卖商货,利用农闲让奴仆蓄养家畜。
在多种经营之下,每一次遇到灾年,我等只能卖地、卖身求活。而他们,则是有存粮收纳奴仆,有足够的财货来向我等放贷,买我等贱卖的田土。
哎~老朽我是看出来了,这么搞下去,这里的田最后都得是他李家的。”老黄说到此处有些丧气,仿佛下定论一般道。
这种趋势?怎么越听越熟悉?
这不就是后世典型的资本主义时期的垄断资本的形成过程吗?
他们根本不需要干什么明面上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有原始积累在,只需要在每一次的经济危机发生时,用极小的代价去兼并那些承受不住危机的小公司,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壮大,而且堂而皇之将这种过程称之为市场经济规律。
第36章 不如为奴?
随着老黄的最后一声叹息,引起了在场农夫的附和,一时间气氛骤冷。
公孙度急忙安抚“老丈,快别这么说,万一这天下大乱,新皇帝上位,又给大家分地呢?”
这种在官场上若反贼的话,在乡野里却不算犯禁,只见老黄诧异道:“你是说若那高祖皇帝时候的授田百亩?”
“对啊,那时候大家不又有土地了吗?”
即便隔了近四百年,这片土地上的农夫仍旧对赠与自己土地的皇帝记忆深刻,毕竟这种皇帝,太少!
老黄摇头:“那不可能,当初光武皇帝上位都没有给咱们小民授田,这地,全是靠着咱们锄头掘出来的。”
公孙度一脸黑线,信你就有鬼了!
光武皇帝那时候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授田,但是为了限制豪强,还是默认了战后小农对于占据的土地的所有权,使得许多的农夫直接将从前地主撂荒的土地登记成自己的开垦地。
却没想到老黄接下来丝毫没有改变颓丧的态度:
“后生,就如我刚才所言的,这世道啊,你要想过得好,就得跟这李家学。不然,皇帝给咱们授了田,你也拿不住,经历过三灾五难的,立马现原形!”
“若我老汉还有儿孙在世,一定会让他们在外打拼不要怕苦累,如这李家一般,积攒出一番家业来。”
“可是我们?”老黄长叹,环顾了下周围的老相识,叹道:“有地,我们也没那份心去干啦!”
“为什么?有地做农民总比为人奴仆好啊!”公孙度不解,靠近了老者,急声发问。
“嘿!一看你这后生就没怎么在田里干过。”一旁的齐姓老者一脸的果然如此表情。然后开口道:
“你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需要做些什么吗?你知道用那些破旧不堪的农具耕田有多难吗?你知道一个人伺候那几亩薄田,下种,除草,除虫,浇水,一滴汗水摔成八瓣的辛苦吗?还不说其他,如应付官差课税,豪强欺压这等糟心事,哎~”
这一声叹息让在场的公孙度心酸得简直落泪,这现实苦难到何种程度,以至于让视土地若生命的中国农夫舍得抛弃它。
老齐理解老黄的意思,拍拍闭目不言的老黄手臂继续道:
“你看咱们如今,李家还算仁义,没有克扣粮食,能够混个半饱,就算到田里干活,用的也是精铁农具,这是咱们几辈子用不上的好东西,轻巧省力又坚固。还有那耧车,二牛一人,耕田百亩,比人耕省力又轻松多了。
卖身为奴,在他李家扛活,吃喝半饱,那也有吃的,有个破屋睡,种田干活也比自己一个人在那地里忙活轻松,而且也没官差催税,没有豪强欺压,最多是主上打骂几句,咱们贱皮子,几句打骂还是受得了的。
你说,我为啥要去种自己那块忙活一年,扣除种子,田税,口算钱,最后还不能让一家温饱的地?”
老齐的话语里夹杂的浓厚的苦涩意味,看得出来,在场的几个农夫对于田地,有着本能般的渴求。
但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那里:做奴仆,能活下去,而且轻松;做小农,活不下去,而且辛苦!
“哎~”一声悠长的叹息自在场的老农民口中发出,直到公孙度走在回去的路上,这声音都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愿散去。
归途中,三人的脸上都没了以往的轻松脸色,皆眉头不展,脸色凝重,他们都在这场不怎么专业的调查问卷中察觉了一些东西,一些让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曾注意到的东西,一些掩藏在平静水波下的东西,一些在未来造成巨大影响的东西。
“这处农庄的粮食不缺,应该说很充足,光是管事透露能出售的粮食就有一万斛。”闫信在路上直接开口道,想了想继续道“李家在白马只是一个小豪强而已,这些年因为黄巾之乱发了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家蓄有驴骡马匹,从事食盐、山货、铁料等贸易,实力不容小觑。”
“李家的部曲不少,全部动员,能有一千人马,先前我观察那些在田地周围的护卫,手中都有茧子,要么是经久训练,要么就是战场逃兵。
而且,我跟那人交换了兵器,这刀,不是官造的,是本地打的,质量还算不错。我看其他人也都是不缺兵器的样子。”张辽接着抬起手中的环首刀,轻轻敲击了下,开口道。
张辽其实很震惊,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他老家马邑,天天跟匈奴、鲜卑干仗,那里部曲多一点那很正常,这可是中原地区啊!本身各类资源就天赋异禀,一个小豪强就发展到如此,有兵有粮有军器,是多少马邑豪强的梦幻开局啊!
“你们说,这样的豪强,在中原其他地方会有多少?”公孙度回头看向隐在林木中的庄园,向两人发问道。
“不在少数!”闫信断言道。
“定然不少!”张辽决然道。
几人都有种想法:中原这个样子,就算诸侯不讨董,天下也会大乱的,而且大乱的源头不是起于边郡,就在这腹心之地。
若是没有外力干扰,这样的豪强,拥挤在中原之地上,就像是在养蛊一般,只待那最强壮的活下来,便要吞噬其他州郡。又或者他们争斗多年,最终形成脆弱的平衡,然后被外来者强势打破。
公孙度同样的皱着眉,站在山坡上思索了许久,终于,他翻身上马,招手让二人跟上道:“走,回去吧,这一路,这样的调查,咱们再多做几次。”
下午,船队并没有在此地耽搁,径直启程。
多亏了上游长达三个月的雨季,公孙度他们一行船队行驶至大河下游段时,河水暴涨,不仅没有遭遇糜竺所提到的那些沙洲、浅滩、暗礁,而且还因为河水湍急,船队的速度又增加了几分。
一路上遭遇的官军在见到公孙度的太守仪仗时,也都直接放行;而一些不长眼的水匪,在瞥见船舷边的全甲兵卒时,也就自然熄了打劫的心思。
一路顺风顺水,用老船夫的话讲,他这辈子走这条河段,第一次这么快速且顺利。
而在行驶期间停靠岸边的间隙里,公孙度带着手下出去社会调查了许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被他收集整理起来,作为自己思考问题和理解当前社会问题的佐证。
舱内,公孙度将自己收集的资料摊开在桌上,他拧着眉,右手不停的在纸上计算,同时也在脑海中搜索着各种信息加以佐证。
最后他扔下笔,叹息一声,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如今的社会状态,正是农业生产过剩造成的。
第37章 枷锁
为什么天下明明饥荒连连,还会生产过剩?
原因很简单,那批正在挨饿受冻的人,是被主流经济活动——庄园经济排斥在外的一群人,在手工业不发达的东汉,他们无法参与到社会生产和交易中,也就无法以自己的劳动交易到果腹的粮食。
他们成了后世某些狠心的专家所讲的那种:社会进步的代价!
早在白马时,那个叫做老黄的农夫就提醒了公孙度,黄巾之前的那些中原豪强,根本没有多养奴仆的意愿。
这里面涉及一个庄园经济的账目,豪强要想维持一个庄园,需要大块田亩,方便规划种植,要实现这一点的隐性投入先不谈,就说最低成本:
中等土地500亩计15000钱,2牛计10000钱,耧车计2000钱。
合计27000钱的投入,直接就提高了这世上九成九的农夫向豪强转变的门槛。
有了巨量前期投入之后的庄园主,一个奴仆的生产效率远远高于几个小农,也就是说,随着豪强的兼并土地,必定会产生一批无处容身的失地小农!
与后世公孙度所被灌输的中国古代是小农经济不同,此时的公孙度从自己本体的记忆以及这些日子的观察得出结论,东汉社会经济主体就是庄园经济,而非小农经济。
小农经济的产生,是要经过农业技术的不断进步,铁制品价格的逐渐下降,以及小农的法宝:精耕细作的诞生之后,才有技术和经济上的可能性。
当今天下,自耕农的产量是不能与后世的那些精耕细作田亩产量相比较的,也就是老黄所提到的,中原此时无佃农的经济原因:
佃农交的租子比不上豪强收回土地用奴仆耕种的收益。
本着赚得少了就是亏钱的经济原理,豪强是不会敞开大门收纳过多奴仆,也不会坐地收租的。
毕竟,农业生产过剩的同时,劳动力也过剩,奴仆随时都能补充。
“老黄他们,或许就会在某一天因为年老,被主家视为负资产,而惨遭抛弃吧?”公孙度想到此处,禁不住想起那群在树下扯皮的农夫。
庄园经济下,投入大,成本高,收益也高,减去豪强自己与奴仆的消耗,剩下的全部都是利润,而他们则用这些过剩的粮食与大商人进行商品交易,同样的,对商人来说,集中且有大量粮食的豪强,和散乱分布且粮食不多的小农二者比较,肯定是与豪强的交易成本要低得多。
所以说,小农一直骂商人恶意压价,其实也冤枉了大部分商人,因为人家商人是将成本扣除后向小农出价的,小农的成本高,收粮价格就低,豪强的成本低,收粮价格就高。
东汉全国满是大商人、大豪强,正是得益于庄园经济的催生。
小农被两头剥削,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卖地卖身。
公孙度揉揉眉心,他简直不能想象,在整个东汉时期都是在这种经济环境下维持的,这样的话,会产生多少的无地流民啊?
直到那个叫做张角的男人,注意到了这群在苦苦求活的人,喊出了震天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为什么要说苍天已死?大概是流民在这些年的流离中纷纷意识到了当今上空的天,不再是那个能哺育他们的那个苍天了。
所以,他们才要翻了这个天,想要能有个活路的黄天。
讽刺的是,也正是这场大起义,给了那些剩余的流民一条窄窄的活路:
豪强彼此开始了军备竞赛的结果:那些本来无法用劳动换取粮食的无地农民,有了新的可交换的东西,那就是他们那条廉价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呢?或者说它的源头在哪?”公孙度在脑海思索答案。
忽地,他突然想起了耧车的发明者,赵过,那个汉武帝时期的搜粟都尉,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主导了当时大汉朝的农业革命。
汉武帝雄才大略的后果——帝国户口减半,从而在他的晚年开始休养生息,重用赵过,进行农业改革,提高粮食产量。
而在他任命赵过主持农业改革后,代田法的传播、耧车技术的普及,得益最大的并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农,而是那些地主。
代田法不需要太大的投入,故而能被所有人迅速接受。
而耧车、铁犁、牛耕,都是需要前期投入的,也就是需要原始积累。这时候,有资本的地主发现,这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技术路线,而户口减半后的中原之地,也让地主有了田亩连片的可能。
地主积累财富、兼并土地的速度自那之后,迅速加快!
而也正是汉武帝之后,帝国的统治者猛然发现,地主,似乎就变得有些尾大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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