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襄王 第774节
可朱景洪越优秀,就让朱咸铭越忌惮,这是作为君主的本能反应,从古至今明君贤主概莫能免。
这次都察院的会审,朱咸铭确有借机削弱朱景洪的意思,根本没想到这小子会掀桌子。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然后就陷入了极大猜忌之中,所以他最先召集了军中诸将。
如今掌握实权的将领,都是曾跟着他征战四方的心腹,可朱咸铭无法保证十数年过去,这些人依然忠心不变。
这不是不自信,而是作为帝王的本能,连最宠爱和信任的儿子都能怀疑,这些将领们又岂能幸免。
于是他召见了这些将领们,跟他们讲明了规矩和本分,又一起打打马球联络了感情,朱咸铭才真正的安心下来。
所以现在,到了朱咸铭处置儿子的时候。
“大闹都察院,就是你所谓的维护君父?”
朱景洪答道:“侍卫亲军和京营,乃父皇之肱骨,天下安定之基,他们绝不能有污点!”
目光冷峻,朱咸铭说道:“是不能有污点,若有人不干净,就该直接去除掉,而非似你这般捂着发烂!”
道理正反都能说,关键还是看谁有话语权,这一点自然没人比得过皇帝。
所以,当皇帝说有污点就该去除,以保证官军干净纯洁时,朱景洪倒是不好反驳了。
眼下谈话很正式,非要狡辩毫无意义。
沉默几息后,朱景洪回应道:“父皇所言极是……既如此,儿臣作为当日统兵之将,也该与他们一同受罚!”
听到这话,朱咸铭冷笑道:“你真的以为……没了你,天下就要乱了?”
所以在他看来,朱景洪死咬着不松口,还是在拿明日谈判之事要挟,这让他越发感到愤怒。
朱景洪答道:“胡乱审案构陷忠良,才会使得天下大乱!”
“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随即他止住笑声,而后说道:“好……你有种!”
连给两次台阶都不应下,在朱咸铭看来朱景洪确实有种。
没能压服这小儿子,朱咸铭当然怒不可遏,但他心里更多的是难受。
当然不是难受于朱景洪的忤逆,而是如今反倒是他被架起来了。
严惩这小子吧,且不说自己不太舍得,皇后那边也不太好交代。
不严惩吧,往后就不但更难降服这小子,他这皇帝也会没面子。
“无风不起浪,即便沈进勋众人没有大罪,但也少不了骚扰地方之行!”
“他们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看着默不作声的朱景洪,朱咸铭接着说道:“你扰乱审案秩序,损害朝廷威信,一样自当严惩!”
听到这些话,朱景洪不得不承认,老头子是铁了心要打压自己。
这里不得不说,人确实很难将心比心,因为如果从皇帝角度看,朱景洪的行为可称大逆不道,放在外臣身上是该抄家灭族之罪。
“襄王府罚俸半年,半年之后领郡王俸!”
罚俸半年,半年之后领郡王爵,皇帝并未降自己的爵位,这让朱景洪的心情得到反转。
什么叫重拿轻放,眼下便是最生动的诠释。
这一次是朱景洪的在赌,同时也是是他在试探圣意,而结果显然让他非常满意。
谁能担起老头子的天下?尤其是当前挑战四起的天下,睿王不行太子更不行。
如今朱景洪可以确定,皇帝心里也认可了这一点。
“爹……儿子!”
“滚!”朱咸铭呵斥。
“是是……”
虽然情况良好,可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仍需要朱景洪细心钻研,二人之间务必要保持默契。
如何才有默契?自然是一个装傻充愣,一个继续佯作不知,跟原先那种模式最好。
行礼后才走出两步,朱景洪又问道:“那明天……”
端起茶杯,朱咸铭冷着脸说道:“明天办好了差事,只罚你禁足三个月,若是办砸了……禁足半年!”
“是!”朱景洪面露出无奈。
朱景洪转身离开了,若是以往看着他委屈离开,朱咸铭必然是会心一笑,可眼下他却笑不出来。
他依然很矛盾,既有对朱景洪的赞赏,又有对他的格外忌惮,二者共存且相互倾轧。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飘忽难测,其实情况没有朱景洪想象中乐观。
在朱咸铭天人交战时,一旁程英禀告道:“陛下,戴权求见!”
“叫他过来!”
“是!”
几息之后,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的戴权,出现在了朱咸铭的跟前。
“陛下!”
戴权什么都没说,而是递出了一个信封,这是朱咸铭中午安排给他的差事,到如今已过了两個时辰。
“可齐全?”
“回陛下,齐全!”
随即朱咸铭起身,独自走向了校场中央,并自行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十几页纸,上面罗列了一个个人名和职务。
如果朱景洪在旁边,就会对名单上的人很熟悉。
名单上的人,要么跟着他打过仗,要么曾在龙禁卫时与他交好,前前后后竟近两百余人,而这还是六品以上的人员名单。
沈进勋和周守均,以及侯璟、石崇等一大批人,眼下都在这份名单上。
看到这些,朱咸铭深感心惊,心中冒出“羽翼已成”四个字。
把这些人全撤了?朱咸铭想想就摇了头。
一方面,在名单上的人只是与朱景洪有瓜葛,又不是要跟着这位扯旗造反,直接撤职本就过于武断。
另一方面,名单上牵涉的人实在太多,全部撤换必会引得勋戚震动,反倒会动摇皇帝的威权。
何况名单上的许多人,如今还在西北前线抗敌,朝廷大局稳定朱咸铭也必须慎重。
若非是嫡亲的儿子,这样的人吾必杀之……朱咸铭心中呐喊着。
收起名单,朱咸铭将其置于袖中,而后看向程英说道:“传太子与睿王前来!”
“是!”
大概半个时辰后,朱景洪回到了王府之中,此时天都已经要黑了。
王府已经点上了灯,当朱景洪回到银安殿时,只见到宝钗坐在正殿等着他。
“伱们都下去!”宝钗吩咐左右。
待一众奴婢离开,宝钗示意朱景洪在身旁坐下,然后问道:“如何?”
朱景洪答道:“罚俸半年,之后领郡王俸!”
看着坐到身旁的丈夫,宝钗抓着朱景洪的衣袖问道:“重了还是轻了!”
她不是当事人,所以无法明晰局势,只能听朱景洪的判断。
朱景洪答道:“老头子仍要处置沈进勋等人,是铁了心要打压我……”
“所以是重了?”宝钗反问,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只能说是适中吧,今天他见了亲军和京营诸将,想来是要加强掌握兵权,压制我在军中势力也属正常!”
宝钗很清楚,朱景洪今日是在挑战皇帝,所以她心有余悸道:“只是打压,而非废黜,只怕已是看了母后的面子!”
“不全是……老头子还用得着我,所以不能舍弃我!”朱景洪沉声说道。
宝钗随即答道:“现在不能舍弃?难保以后不能!”
朱景洪很乐观,可听到这一句话,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他虽然自信能担起天下,是皇帝最合适的继承人,似乎目前皇帝也认可这一点,可谁能保证皇帝想法不会变?
退一万步说,万一皇帝年纪大糊涂了,听信谗言认为他威胁极大,非要废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刘据三十几年太子够稳当吧?武帝纵横天下够英明神武吧?最终还不是闹了个惨淡收场。
“宝钗……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朱景洪神色严肃。
宝钗答道:“这是实话,你还是当心些,切莫丢了戒心!”
朱景洪无法反驳,此时他也动摇了。
他已无法确定,自己与皇帝是父子还是君臣,或者说是父子多还是君臣多。
他本来有答案,可现在不确定了。
随后在他心里,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既皇帝又会是怎样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