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72节
今天在江阴小村里面进行的祭祀是“仙薯醮”,希望仙薯公保佑今年番薯丰收。
打醮是村里几个自己有田地的老板提出的,他们和几户大佃户一起凑了经费,李鼎是义务主持,本地村民只需要办香案、纸钱、茶、酒、竹竿、旗子等杂物即可,费用不高,所以经费只向种土地比较广的人家征收。
种一亩水田就收一升稻谷,没有水田的佃户不需要缴纳,只用出男性壮劳力即可。
一群人把东西搬到仙薯庙中摆放好,接着在道士的主持之下三拜九叩上香烧纸。
就在祭祀开始之时仙薯庙旁边就来了一些闲汉,他们抱着手看着村民们祭祀,一边小声议论。
陈经纶瞧他们一眼,对王文龙说道:“这便是砸场子的了。”
王文龙点点头,小声回答:“先看看,不急。”
等到李鼎上台的时候,众人终于鼓噪起来。
“还有城里来的道士帮他们打醮呢。”
“喂,你们是铁了心要种番薯了?”
“陈六斤,张老爷说了多少次,不让你种红薯,你不怕地被老爷收回去?”
“胆大包天。”
“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这心思给收了,要不然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不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扛得住的……”
一些种粮户做着法事,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心中也害怕起来。
会打醮拜番薯公的都是今年准备大种红薯的人家,资产在村中也就是中上水平,家中要是有适合种稻的良田,谁也不会废气巴力去种红薯。
大家都没有什么底气,这时被一嘲讽就更害怕了。
正在这时又见一群人从远处吵吵嚷嚷过来,一看就是来闹事的。
这村子实在太穷,村中的大地主都住在隔壁村,知道今天这些种红薯的人家要做法事,算准时间才来闹场。
那群家丁没来到小庙前就远远的开骂,全都是本地土话,虽然听不太懂内容,但是大抵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幕僚打扮的人倒会说官话,大声说道:“正是种水稻的时候,你们耽误农时种什么红薯?早就说过张老爷不许了的,谁还来知法犯法?”
旁边一个这张老爷的门客也大声说:“你们这些贱民,连张老爷的话都不听了,该把你们家土地全都收回去。”
这些家丁之中的教头骂的更难听,直接用武力威胁:“看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贱骨头,为了利润不知死活的货,回去就叫县衙的来拿你们!”
听这些人骂了两句王文龙就忍不住走上前去:“你们是谁家的人?”
一众家丁看着王文龙和陈经纶还有几个他们带来的仆役气势汹汹的站出来,是一看也知道这两人有些身份,见王文龙插手站着都有些发愣。
王文龙直接掏出徐学聚的手书。
“我是福建布政司衙门的,今年翻台大人亲自吩咐要推广红薯,南瓜等新作物,你们是不是要和翻台大人唱反调?”
王文龙不加掩饰,直接抬出徐学聚的名头吓人,接着挥挥手,“谁还敢聒噪,我就直接拿下!”
他从福州带来的几个公人掏出铁尺就上去拿人。
这些地主家丁才不会讲道理,就是要拿出更大背景的人,把他们气势压下去才有用。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财主家的门客、家丁见状全都吓得半死。
这年头的公人名头太恶,普通人看到公人拿着的铁尺就脚软了,六七个人上去一吓,这群人便满山遍野的逃跑。
看到这些人狼狈逃窜的样子陈经纶不禁乐起来。
在那里祭祀仙薯公的众村民看的惊讶。
他们之前只道这王老爷为人再是和气不过,却没想到王文龙仗起势来居然这般的恶。
不过恶也有恶的好,在这乡村里头就是要有股煞气才能压得住人。
王文龙回头对众人说道:“赶快祭祀下种,别耽误了农时!”
原本还战战兢兢祭祀的村民这时也都有了底气,有一些之前站在旁边看着不敢来祭仙薯公的村民这时也大着胆子跑出来跟着一块拜了拜,他们不是主种红薯的,只是在田间地头种上几棵,却同样也想要求一个好收成。
王文龙和陈经纶李鼎一起看着村民们做完祭祀领了符纸,各自回到自己家的田地中下了锄头,原本已经是以为事情将要结束,结果却没想到那张老爷亲自带着人上门来。
江阴的张家是土地绵延几个村子的大地主,那所谓张老爷年纪却不大,不过是三十许岁,还戴着个读书人的大头巾。
他见到王文龙就拱手问道:“不知朋友名姓?”
“我是藩台大人府中的幕僚,叫王文龙的。”
那张老爷闻言吃了一惊:“可是写《葡萄牙国史》的王建阳?”
王文龙见他也有些见识,笑着点点头,又指指旁边两人:“这位是长乐陈经纶,这是泉州道长李鼎。”
“令尊敢是陈振龙陈老爷?”
陈经纶点点头,那张老爷又是大吃一惊。
陈振龙在长乐同样广有土地,张家在江阴算个大地主,可是比起长乐陈家也算不得什么。
再看向一旁的李鼎,虽然没听过名字,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也是个有名望的道长。
那张老爷连忙自报家门:“学生叫张航,字子希,与长乐的陈老爷也是相与的。”
陈经纶问:“可曾进学?”
这是在问张航有没有秀才功名,张航说道:“才疏学浅,不曾中得。”
众人都点点头,心道原来是个童生。
在这年头像张航这样的地主子弟却考不上秀才也是正常,张航虽然田地挺多,但是一年到头的进项,不知能不能有个四五百两,家里头也没那门路替子弟去捐监生,反正在家中务农有没有秀才的功名也无所谓。
见礼之后,张航才苦着脸对王文龙道:“几位先生来让这村中百姓种红薯自然是一片好意,可我家不让百姓种红薯,其实也不是我要做恶人,实在有苦处。”
“这却是为何?还请说来。”
王文龙看他模样就能瞧出这张航也是有些委屈,心想推广这新作物咋就这么麻烦。
第119章 徐光启入闽
张航讲述说道:“百姓们种了红薯可以满足口粮,可是年节下完粮纳税却还是要交白米。”
“本地官府里说了,若是都放任百姓去种红薯,年下咱们县里头粮价一定高涨,是以半月前专门叫了俺们上户到县里头去开会,耳提面命说种红薯只是渡荒时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然灾荒已过就不能让百姓再种红薯。”
“还有这事?”王文龙感觉这县官的操作也是挺无语的。
“我们夹在其中也是受罪,老爷你来看。”张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条陈,王文龙拿来一看,果然是县里面给上户出的牌告,就是吩咐少种红薯之事。
陈经纶也颇为惊讶,上前一看就对王文龙说道:“这衙门如何这般办事?咱们回去跟藩台大人说说。”
王文龙仔细看了一眼那条陈,摇头说道:“他这条陈上面连个款也没落,也知道这事情办的不体面,就是防止有人往上告呢,到时候人家一推二五六,咱们说了也没用。”
“这……哪有这般做事的?”陈经纶颇为气愤。
王文龙想了想对张航道:“红薯还是继续种,你可不要再阻挠了,事情我们帮你沟通。”
王文龙有什么解决办法?
那自然是市场化。
前世的农民种红薯主要就是两个用途,一种是个头小的红薯留下来自家食用,个头大的红薯根本舍不得吃,全部用来磨粉。
地瓜粉在前世的福建一直到王文龙小时候都还是地方上的硬通货,无论是挑到收购点去变卖还是走街串巷自己到城中发卖,或者卖给村里有钱的老板家,反正不愁销路。
至于怎么交税?张居正改革的主要内容就是两条:一条鞭法和考成法。
其中考成法是针对官员考核政绩的,张居正死了之后有一些废止的部分,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真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的一条鞭法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叫农民以现钱交税本来就是这时的正规税收方式。
这些县衙官员禁止百姓种红薯却没留下什么把柄,即使徐学聚到场也不好说什么,但如果百姓交税银而本地官员们不愿意收,那王文龙就可以把徐学聚搬出来了。
……
福州闽安码头。
挤在钞关前等待收税的船队中,徐光启正好奇的向着船外张望。
今年春天,听说传教士利玛窦到了南京传教,徐光启压不住好奇之心,于是离开松江前去南京见他。
利玛窦在大明活动已经有十多年,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远胜于其他的西方传教士,几十年间的生活已经让他明白中国和那些未开化的殖民地不同,中华文明有强大的生命力,根本不是洋教可能替代的。
于是利玛窦对中国传统习俗保持尊敬的态度,比如允许中国教徒继续传统的祭天、祭祖、敬孔子,自己也穿汉人的服饰,学习儒家佛家和道家的典籍,由此和大明的士大夫有了共同语言,接着他再利用一些西方的奇珍异宝来吸引中国人,如地图、星盘、三棱镜、《几何原本》等等,渐渐混成了一个有名的“番僧”。
当然大明的人士对于利马窦基本上只把他当成一个能掐会算机智深远的异人来看,这位异人还能口说四书五经的内容,就好像后世老外能解读唐诗宋词一样,谁看了不好奇。
而且利马窦也非常聪明,发现大明读书人认为他学通中心之后,便故意塑造自己的高士形象,经常说一些故作高深之语,还把欧洲哲人的警句格言翻译成中文,编成《交友论》,把此时西方人流行的快速记忆法编写成《西国记法》。
和王文龙拿后世见解在大明能够取得神效一样,利玛窦那些来自异域的知识同样使得众多文人感到新奇。
这年头的传教士之所以能在大明吃得开原因就在此处,人家是真有大明人没见过的学问。
三年前南京礼部尚书王忠铭引荐利马窦进京为万历祝寿,可是当时正碰上朝鲜之战开打,京城里严禁外国人进入,所以利马窦没去成,在路上滞留辗转三年,这时他又回到南京是应吏部主事吴忠民之邀前来绘制世界地图。
徐光启的举人是焦竑点的,原本他应该投入焦竑门下,但是几年前徐光启中举之后焦竑就因为朝堂纷争而失意,徐光启丢了一个大靠山,自己进京赶考又不成,于是才留在松江坐馆。
原本历史上今年立马窦就要结识徐光启,迷茫之中的徐光启对利玛窦的学问敬佩不已,于是欣然追随,此后如同侍奉师父一般侍奉利玛窦。
但偏偏此时的徐光启已经先看了王文龙的《葡萄牙国史》和《天演论》,对于欧洲文明经过了一次祛媚,对利马窦的那一套东西已经没有那般敬佩。
不光是徐光启,王文龙的大作一出,实际已经影响到此时耶稣会的传教工作。
这就是一个单纯的心理原因:原本明末只有欧洲人知道大航海时代的数学几何天文这些玩意儿,大家自然高看一眼,可现在王文龙的书一出,风靡天下,许多大明的士大夫都发现王文龙这么一个大明人士懂得的不比欧洲人少。
所谓大明没有的就是科学明珠,大明有了的就是普通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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