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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宋贩卖焦虑 第239节

所谓词头,乃是一份提纲性文件。

按照宋代制度,朝廷在形成正式命令之前,宰相机构会将命令的中心思想和基本要求形成“词头”,然后送到中书舍人的手里。

中书舍人便要根据这份提纲舞动自己的如椽大笔,形成正式诰命,很显然,中书舍人如何行文,是能够直接影响朝廷诰命价值取向的。

关于中书舍人一职,有比较典型的便是苏轼,历史上的元祐元年三月,王岩叟上疏弹劾狄谘、刘定,指出这两个人“上挟奸党,下附庸材”,导致治安恶化,必须严惩——这两人乃是当年王安石进行《保甲法》改革时安排在河北的具体政策执行人,曾于元丰四年带着四百八十位大保长进京汇报工作。

而此时担任中书舍人的苏轼大笔一挥,在《狄谘刘定各降一官》中为他们的行为彻底定了性。

他说他们“烦酷之声,溢于朕听,公肆其下,曲法受赇,收聚毫末,与农圃争利,使民无所致其忿,至欲贼杀官吏”,巧妙地将矛盾集中到了“与农圃争利”五个字上面,借这两个人贬官的机会从官方角度对保甲法进行了否定。

而同年四月四日,反变法的范纯仁加官晋爵时,他又是妙笔如花,巧妙地把事情拐到了仁宗身上,说:“朕览观仁祖之遗迹,永怀庆历之元臣。强谏不忘,喜臧孙之有后;戎公是似,命召虎以来宣。”

——而仁宗时的特色是什么呢?那自然就是“不折腾”了。

一道道诰命从这位中书舍人的手上被起草出来,进而流传天下,而在残酷政治斗争中失势的变法派则彻底倒了霉,不光被贬官外放,还要在朝廷诰命中被狠狠地羞辱一番。

比如吕惠卿被贬外放的时候,苏轼是这样为他定性的:“吕惠卿以斗筲之才,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贪功,好兵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苛可蠹国害民,率皆攘臂称首。”

——这份文章写成之后很快便被天下传颂,而吕惠卿的名声也算是彻底臭了大街。

所以,中书舍人一职,看似只是一个写诰命的工具人,但实际上这工具人可以发挥的却是许多,看似决定都是宰执们所下,但经过他们的润色之后,轻重缓急却是全然不同了,可见中书舍人并非无足轻重。

所以,陈宓闲归闲,却对这中书舍人所担任的职责颇为感兴趣。

中书舍人所撰写之诰命,乃是这大宋朝堂上下最为核心的命令,涉及领域极多,关系到的地方更多,站在这个高度俯视天下,能够学习到的东西极多。

而对于陈宓来说,他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更多了。

哦,是了,现在的中书舍人其实叫知制诰。

比如说入冬的时候,陕西大寒,宰执们经过商讨之后,便起了词头,词头写的是——陕甘大寒,朝廷拨款赈灾,州县可酌情自救。

这便是他们给出来的决策了。

按照一般的中书舍人,他们大约便是根据这三句进行发挥,然后主题便是给出朝廷赈灾款,然后让州县自己决定便是了,但陈宓却没有这般糊弄。

他认真地将各类赈灾条例给翻了出来,经过整合,将往年的惯例都给整合成为一本手册。

但这还不够,他又添加删减,根据后世的赈灾方法优化了一番。

另外还给当地的官员标清楚粮食去哪里采购,江陵那边有什么物资可以采购,可以通过那些路途过去,怎么联系之类的。

根据他的这些东西,只要地方官员但凡有点心思,便可以按图索骥,将灾情最大程度的缓解灾情。

陈宓是后世人,他自己又曾经居于高位,他的见识超越这个时代人千年,大约在他眼里看来,这时代便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个能力体现在他撰写的诰命里面。

陈宓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让整个中书省知道了这一号奇人。  17594/10420041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托付!

舍人院。

天色已晚,陈宓将台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了。

今日的诏令不复杂也不多,陈宓早早就完成了,打算早些归家,帮张载处理一些政务。

却不料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陈宓抬头一看,却是有些惊了,来人竟是王安石。

王安石便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陈宓赶紧起身作揖道:“相公,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的,您叫个胥吏将卑职叫过去便是了,怎么敢劳您跑这么一趟?”

王安石赶紧摆摆手道:“此次来不是为了公事便是想与静安你随意聊聊而已,以前静安经常去我那现在怎么不去了,今日你王雱兄还在问你呢。”

陈宓心下苦笑,心想,这话也就是您说的,要是别人说的,非得当面唾弃不可,王雱恐怕是将我恨得入骨了,此次您被罢官,就是因为我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虽然我做这些事情不是冲着你去的,但以王雱的狭隘气度,当是将我恨之入骨了。

“相公厚爱,静安愧不敢当,此次从江陵归来后,每日事情繁杂,实在是没有抽出时间来相公,要不咱们去酒楼小酌几杯?”

陈宓尝试问道。

王安石摇头笑道:“不了不了就随意聊几句,舍人院清净,便在这里聊聊便是了,也不必麻烦了。”

陈宓闻言笑道:“也好,就是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待客之物诶?有了!”

陈宓转头往里面走去,王安石看到陈宓将一个柜子的锁头给拧断了,从里面拎出来一小瓶酒,又从一处掏出一油纸包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小撮花生以及十几片的冷猪头肉。

陈宓用茶杯倒了两杯子,请王安石就着矮桌,两人席地而坐。

陈宓笑道:“这酒是钱藻钱兄的,这猪头肉却是邓润甫邓兄的,这两人都藏得一手好东西,他们的东西我已经眼馋许久了,今日相公过来,静安正好借花献佛了。

王安石闻言会心一笑。

酒倒是好酒陈宓就在火炉上微微温了温,便有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出猪头肉也是好猪头肉便在火炉边上放着热着,一会也是滋啦冒油。

已经入冬时节,汴京城也是极冷了,陕西大寒也就在此前,外面开始下起雪来,飘飘洒洒的,秦大步进来问了一下:“二郎,要回家了么?”

陈宓赶紧吩咐道:“大步,你且先回去与老师说一声,说我在这边还得处理一些政务,请老师早点安歇,然后你再过来便是了。”

秦大步赶紧离去。

陈宓给王安石递上了筷子,用一张宣纸垫在桌子上,算是餐盘了。

王安石也自是不介意,伸出筷子,将上面最肥美的一块猪头肉夹走,因为夹得飞快,一大滴的油便滴在王安石下颌处的衣衫上,晕染开来,但王安石却是丝毫不在意,顺手抄了酒杯,滋溜一口,猛然嚼了嚼了咽下,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舒坦!”

陈宓也自然是不认输,筷子如风,将第二肥美的猪头肉也给夹走,也有猪油滴下,不过陈宓伸出手接住了,随手在宣纸上一擦完事,嚼了嚼猪头肉,满口都是油脂的香味,顿时大喜道:“果然是好东西,哈哈,怪不得邓润甫藏得忒好,哈哈哈,倒是便宜咱们了。”

王安石赶紧指导:“快喝口酒,快喝一口酒,有肉没酒,滋味便要少一大半!”

陈宓赶紧滋溜一口酒,果然肉香酒香混杂在一起,美味无穷,他也是满足叹息:“果然是舒坦极了!”

一老一少顿时大笑起来,笑声在冷清的舍人院回荡。

稍歇。

王安石叹了一口气道:“天气大寒,百姓又要受灾了,还好啊,百姓有你多年前搞出来的煤饼取暖,天气虽冷,但总是能够撑过去的。”

陈宓微微一笑:“是啊,无论多冷的冬天都会过去的。”

王安石看了陈宓一眼道:“老夫这些时日在想一些事情,但不知道该与何人说。”

陈宓点头道:“相公若是不嫌弃静安见识浅薄,静安倒是颇感兴趣呢。”

王安石笑了起来:“若是你陈静安都算是见识浅薄,那天下哪里有见多识广之辈!”

陈宓笑而不语。

王安石笑歇,叹了口气道:“许多年前,静安便与老夫谈论过新法之利弊,只是当时老夫却是不以为然,然则,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却是发现了,静安当年预言之事,竟然是一件不落,全部都一一应验了”

王安石又再次叹息道:“静安果然是所言没有一件是虚的。”

陈宓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老人。

王安石继续道:“你在江陵府所做的事情,老夫一一看在了眼里,仔细推敲之后,也不由得击节赞叹!”

王安石的眼睛里有赞赏:“当年你与老夫谈话时候说过,人事乃是根本,你劝老夫先把人事给搞好,老夫当时倒不是不以为然,就是做不到罢了。

而你在江陵府,却是着实将人事给做好了,而之后的那些事情,也便顺理成章的做成了哦,不,没有那么容易。

哎呀,你在江陵府,先是掌控局面,后来便开始沙市工业园,之后的公务员体系,以及后来的菜篮子工程啧,一环扣着一环,着实是令老夫瞠目结舌啊!”

王安石连连点头,赞赏之声不绝于耳,陈宓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赞赏后辈,说着一些赞赏的话,令得陈宓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安石却是忽而说道:“静安,老夫准备辞官了。”

“嗯嗯?”

陈宓愕然抬头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笑了笑道:“搞不下去了啊,这新法。”

他叹息道:“现如今搞不下去了啊,人心已经散了,带不动了啊。”

陈宓低声道:“相公是不是想得过于严重了,大约还不到这地步吧?”

王安石呵呵一笑:“静安从一开始便看到了今日吧?”

陈宓没有说话,但王安石却是苦笑一声:“想必你是已经看到了,不然你在之前不会与我说那么多的话,还做了许多的事情,呵,那些事情是预备着帮老夫收拾这烂摊子的吧?”

陈宓赶紧否认:“相公,您多想了,静安做得事情,不过是静安在试验一些想法罢了,绝没有这个意思”

王安石摆摆手打断了陈宓的话:“没事的,没事的,静安,老夫不是来谴责你,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的脸色有些不甘心,但渐渐地变成了释然。

“老夫从治平四年归朝,官家加封老夫为参知政事,自那个时候开始,新法便算是开始了,现如今已经是熙宁八年的冬月了,将将十年的时间,可这天下,没有因为新法变得更好,反而一片乱糟糟,不仅如此,连人心都散了,老夫不服输不行啊!

静安,老夫已经起草了辞呈,过了这个年,老夫便该卸下这身上的重担,这天下,也该由更加聪明的人去治理了。”

陈宓忽而想起了历史上的王安石也大约在这个时候开始辞官,而且,王雱似乎身体不太好了,大约是在明年便要去世了吧?

陈宓不由得有些黯然,想必此事的王雱已经病重了吧,不然王安石不会这般失落。

陈宓对王雱的印象不好,但对王安石还是颇为敬佩的,这些年王安石当政,陈宓对于新法未必便全是支持,但王安石并没有刻意的打压,有一些小动作,那也是王雱动的手,后面便少了,大约还是王安石干预了,甚至连程颐那边都基本没有了动作,大约也还是王安石调停的结果。

而且,听王安石这个意思,早就知道陈宓借着变法在壮大自己的实力了,但他却是没有愤怒。

“相公,其实新法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还得您来继续主持啊,陛下大约也是不会让相公您离开的。”

王安石笑了笑道:“官家啊官家已经大了,他羽翼已丰,不需要老夫了,新法或许可以继续下去,但老夫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随着年纪渐长,老夫当真是力不从心了,而且,老夫乃是众矢之的,老夫在,对新法恐怕并不是最好的,反而是老夫退下去了,这新法或许还能够找到出路。”

陈宓闻言心下叹息。

王安石多喝了几杯酒,谈兴却是愈加浓郁起来。

“老夫看好你,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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