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第699节
元召随手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并没有关上门,就任凭它大开着,然后开始向韦吉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韦吉看着越走越近的那张曾经打过好几次交道的脸,他的心中没来由跳的厉害。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惧怕。一个历经大半辈子官场生涯擅长于阴谋诡计残酷手段的人,会对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子感到发自内心的惧意,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事。
“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拦住他啊,别让他进来……来人!来人啊!快来人……!”
听到廷尉大人喝令的声音不同于往日,在这间厅堂中的几个心腹和那位长史虽然很想上前阻拦住那个身影,但只看了一眼那双眼睛中射出的骇人光芒,便没有一人敢近前半步。
在外面值守的司役见势不妙,早已经去大声示警。听到有人敢闯入廷尉府,而且已经威胁到廷尉大人的安全,这还了得!闻讯赶来的上下人等各持器械,围住了这间厅堂,几十个彪悍的廷尉府办差人员气势汹汹的涌进门来,表现出一副忠心赤胆的模样,想要在自家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然而,还没等他们展露身手呢,却看到那个手无寸铁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已经走到韦吉面前,也没见他如何用力,像老鹰捉小鸡儿一般,随手就把堂堂的大汉廷尉掐住脖颈,倒拖在地,冷冷的只说了一句。
“闭嘴吧!带我去关押犯人的地方!”
韦吉差点儿没一口气噎过去。他想要挣扎叫骂,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感到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赶快放下我家廷尉大人……否则就对你不客气了!”
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举着刀剑铁尺的大批人等还是吵吵嚷嚷威吓着。元召连废话都懒得说,手臂用力,韦吉那胖大的身躯就如同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脱手而出,头前开路!
看到自家大人头前脚后张牙舞爪的被扔了过来,唯恐误伤到了他,那就罪莫大焉。如同炸了锅一般,挡在门口的人呼啦一下子闪开,大汉廷尉直接就冲了出去,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庭院当中的泥水中。
虽然元召拿捏好的分寸,并不会真正的要他性命。但这一下子也摔的不轻,加上雨水和泥浆溅了满嘴满脸,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韦吉也算是会几手拳脚的人,他勉强挣扎着刚要爬起,元召的身影已经落在了他的面前。一脚踏住脊背,似千钧巨石,动弹不得。
“元召!吾乃大汉廷尉,为国家律法代表,你如此践踏,罪不容诛!”
被如此羞辱,韦吉气急败坏的吐出嘴里的泥浆,拼尽全身力气大喊大叫,再也顾不得自己形象如何了。
“大汉律法?就凭你这样的人,也能执掌大汉最高法权机构廷尉府,这本身就是对律法的一种耻辱……若我元召掌权,世间酷吏,皆可杀也!”
闪电霹雳,炸裂长安上空,似乎连苍天也为之叹息了一声。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廷尉府中人,不由自主都心下凛然。再看拎起韦吉继续往前走去的背影,都只是远远跟在后面,无人敢于跃前阻拦。
左侧牢狱内,被刚才雷声惊醒的汉子用尽全力睁开眼睛,这个四肢俱废体无完肤的人,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元哥儿……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之所以拼着这口气不死,只是为了再见你最后一面而已……。”
第六百四十二章 血雨腥风
那日的长安雨,并没有多少人出现在街道巷陌间。所以也就很少有人曾经见过发生在当天的许多悲伤愤懑,许多慷慨激扬!
在后来的传说中,一部彪炳青史功盖千秋的世间法典的真正修改和确立,就是从元公那一次踏碎大汉廷尉府的大门,昂扬而出开始的。
赵禹,这位那年被元召唯一以私人名义叩请皇帝从天牢中放出来的人,奉献出了他全部的余生岁月,亲自主持制定了《大汉帝国法典》的修订。只凭着这一部煌煌之作,就奠定了他在华夏民族法律发展史上不可动摇的开创地位。
几年之后,当整个大汉王朝以一种全新局面开始另一段征程的时候,已经风烛残年的这位法典奠基人,曾经对他的众多学生和助手发表过一番发自内心的感慨。
“……自三王以降,历经周商,世间诸国分封,开启祸乱之源。后来春秋战国烽烟不断,兵戈连天。人心不古,道德败坏,然后才有各诸侯国自定法律,君王口含天宪,天下纷纷,庶民生死难以自专……虽然后来秦始皇帝合并六国,统一宇内,制定大秦律,以纠正天下律例之纷乱。但其中残酷之处,多有所见,民间不堪忍受各种刑罚之苦,时有暴力反抗发生,秦之灭亡,酷吏暴法,难辞其咎也!吾大汉王朝承袭秦之体制,在立法方面,虽有高祖之胸襟,文皇帝之仁德,却仍旧难以彻底清理其中的弊端……律法之定,国之根本,关系社稷安稳,轻易动摇不得。想要一扫千年以来的积弊,承前启后开创新局,以此公平正义造福黎民苍生,此非大智大勇大毅力者不能也!……大汉王朝有元公,何其幸也!华夏民族有此人,必定永葆昌盛,繁荣不衰矣……!”
这几句至高无上的评价,并不是赵禹一个人的意见,也不仅仅是律法司职者们的意见,而是整个大汉帝国今后每一代掌权者的共识。也更是四海八荒域外万国所有尊崇学习《大汉帝国法典》者的一致认同。
然而,这世间却很少有人知道,元召当时之所以立下誓言,以无比坚定的决心来推动这件事,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已。
从大汉廷尉府到未央宫,距离很短,短的只相隔一条街。然而,不管是大漠黄沙,还是万里波涛,相比起来,在元召这些年所走过的路程中,他却感觉到,这一段距离走的格外漫长。
风雨袭来,灌满了素白衣衫。每走一步,脚步便凝滞一分。
“……元哥儿,放、放我下来吧……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呢……能够在临死前见到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名叫赵远的人被元召负在背上,虽然浑身的疼痛让他已经再也难以忍受,但他嘴边含着的笑意,在这一刻的雨中,却是发自内心。
紧紧跟随在后面的胖子马小奇,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脱下来自己的布袍用手撑着,遮挡在前面两个人的头顶,另一只手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想要把那个和他父亲有过命交情的人嘴里吐出来的血擦干净,然而只是徒劳。
“赵叔,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本来应该先来救你的!”
元召低着头,一步步的往前走着,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转过街口,未央宫朱雀门就在不远处。
“不要说这些傻话了……元哥儿,世间事何为重,何为轻,在你的心里,应该分的比谁都清楚……个人的区区性命,在天下安宁的大局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的。你这次又为我大闹廷尉府,惹了大麻烦……咳咳……。”
曾经龙精虎猛的汉子,现在全身筋脉俱断手脚没有丝毫的力气,就连说话也变得十分困难。元召已经尽可能的把力气凝聚在双臂间,避免他有丝毫的受力,可即便如此,那温热的血喷溅到他的脖领子里,让他心底无比惭愧和自责。
行走之间,听到身后马小奇抽泣的声音,他正要想再说几句什么时,却忽然感觉赵远的身子动了一下,然后声音似乎轻松了许多。
“……元哥儿,好像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这样时节的雨天呢……在长安城外,一个又瘦又小的孩子……跟着我们……回到梵雪楼……却没想到,成长成今天这样厉害人物……今生我们兄弟几个与你相识一场,也算是、也算是不枉了……。”
话音逐渐低沉,终于悄不可闻。元召心中一痛,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没有回天之力,在生死面前,即便是有再大的能为,也无可奈何!
“赵叔!呜呜呜……元哥儿,赵叔他……?”
看到元召背上的人低垂下来头颅,没有了动静。胖子马小奇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元召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松手,依然背着已经死去的赵远。他仰面朝天感受着雨点的冰凉,似乎在这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开始加快脚步,而且越走越是坚定,直奔着朱雀宫门而去。在他身后,一路流淌的血迹,被雨水冲刷,越来越淡,终于渐渐消失。
那一年秋天,连绵雨中,长安西青郊外,骑着一匹大青马的赵远是一个潇洒武勇的青年。他和另外的几个忠心义士保护着苏家母女四处逃避流云帮的追杀。却因为无意中收留下元召,而从此彻底改变了他们全部人的生命轨迹。这些年来,他无怨无悔的替元召打理着一些情报方面的事宜。今日身死,心境想必仍旧是当初他们初次相识时的模样吧……。
宫外街道上的血,无人得见。也许不用多长时间,会有更多的血,洒满长街!而此时此刻,未央宫内重华门前,飞溅的鲜血却似乎比雨点还要稠密几分!
绣衣卫指挥使江充的心情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可谓是大起大落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会经历如此的波折。
稍早些时候,当大批的西凤卫高手们开始沿着甬道向重华门这边攻杀过来的时候,江充和大多数守卫的人一样,并不认为他们能够阻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