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第319节
“陛下啊,老臣是老糊涂了,所以才做下这些错事,只求陛下开恩啊!”
田玢心中已经悔恨的要死,早知道落到这一步,昨天夜里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元召弄死的!现在倒好,投鼠忌器,自己有致命的把柄被他拿在手里,捏得死死的。
田玢也是个当机立断的狠角色。只不过在片刻之间,就权衡出了其中的轻重,做出了选择。与其触犯那条抄家灭族的大罪,还不如承认元召指控的那些罪名。这就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至于认罪之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先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命保住,才能再报仇雪恨。他相信,只是私养死士和贪财受贿这样的罪名,别人也许是死罪,但皇帝绝对不会以此而杀自己的。
但他过于乐观了,皇帝当然不会杀他,但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他。因为,刘彻突然发现,元召又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好机会,从此以后,终于可以把绝对的权力全部握在自己的掌中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风云万里飘渺客
煌煌巨制《大汉帝国史》对这年秋末的记载很简略,只有短短的几行。但似乎正应了那句话,越简单就越重大!
“……推恩令下,命天下诸侯皆遵行。罢田玢丞相,以公孙弘为相,拜平津侯。自此,分尚书台为内朝,而谓丞相诸卿为外朝,内朝之事丞相不与知闻也……。”
这年长安的秋季,终于过完了。黄花落尽,孤叶凋零,朔风渐起,天地一片肃杀。
一场大剧也随着残秋落下了帷幕。是悲是喜,是枯是荣,多少人的命运随之改变,飞扬与落魄,成长与败亡,都被猎猎西风翻卷,一切皆成定局。
因为天下洪灾而推迟了两个多月的“推恩令”正式颁布施行。大批从长安出发的钦差奔赴诸侯王们的封地,把来自天子的恩泽散播给各王国内的所有刘氏子弟们。
手捧圣旨的昔日大诸侯,看着除了世子外,其余那些大小公子们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兴奋,心中悲愤而无奈。利益当前,谁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机会呢?
浩浩大势,已不可阻止了。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诸侯们明明看着从未央宫抛过来的绞索套在脖子上慢慢的勒紧,可就是挣扎摆脱不得,只能渐渐的窒息……!
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想想汉景帝时,为了削藩而弄得烽火连天的情景,再看看现在诸侯王只剩了祈求哀叹的模样。所有人再看向朝堂上那个不高的身影时,无不叹服!
等到推恩令实行完毕后,所有诸侯国的土地山林资源将收归长安朝廷统一调配,大小诸侯的供养将有中央财政和封邑的所出维持。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封地诸侯只可富贵不得威权矣!
与诸侯们的惶惶不可终日不同,朝廷上下对此大多都是支持的。谁不想当个太平官啊?此前这些王爷们隔三差五就会蹦出几个谋反作死的,连累死了不少人。这下老实了,大家伙都省心。
什么?有不甘心的还想要作乱?那会有好下场吗!皇帝派出的西凤卫正盯着这件事呢,一个月之内,包括衡山王、燕王、赵王、齐王等五六家一向桀骜不驯的王爷,都被举报有不轨企图,有谋反迹象,被啷当下狱,押送长安。这些犯事儿的王爷,无一例外,都是被王府中的诸公子暗中举报的,这便是利益驱使的力量!
皇帝刘彻放下手中廷尉府调查来的案卷,满意的夸奖了刚刚上任的新大汉廷尉,毫不客气的下旨,所有这些有谋反企图的诸侯,皆剥夺王爵,贬为平民。其封地分封予诸公子。
至此,困扰未央宫近四五十年的诸侯尾大不掉的祸患终于解除,分封的地方小诸侯最大的也不过几个县的封邑,已经再也无力与中央朝廷对抗了。
而另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件就是,武安侯田玢倒台了。皇帝的旨意上说的是因为田玢常年卧病,已经难以担负起丞相重任,特赐恩旨,回家养老去吧!
但其中的隐情,天下早已尽人皆知,丞相田玢在朝堂争斗中失败了。败在了长乐侯尚书令元召手中,所以才被迫退出了朝堂。
这是心照不宣的人知道的事情,而实际的情况如何,就只有很少人知道了。事实中,在这件事情上,皇帝刘彻充分的表现出了一个伟大帝王该有的气概、魄力和冷酷无情!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武安侯田玢虽然出身市井,不过他应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但输了就要挨罚的觉悟还是有的。因此,在听到皇帝陛下宣布,罢黜他丞相职务,以武安侯身份致仕,并处以罚没贪墨家产的惩处后,他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同时被解除职务的还有巡武中郎将田少重,接替这一位置的是羽林骑郎公孙敖。长安巡武卫的三千劲卒,也牢牢的握在了皇帝手中。
田家这是彻底的败落了。田玢没有熬过随后而来的冬天,在无尽的恨意与不平中死去。留下的是仇恨的种子,冬眠在寒冬的土壤中,积储力量,等待着破土重来以血灌溉的那一天!
对于皇帝来说,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雄心勃勃的刘彻,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盯上了丞相手中的权力。自己要想施展抱负,又怎么能够容忍受到朝臣的束缚!
汉承秦制,唯一能与君权抗衡的便只有相权了。相权不仅能够有效的抑制皇权的滥用,更是一种对皇权的直接威胁。刘彻,欲收权久矣!
皇帝坐在龙椅上,有时候想想,他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元召,这个出现在眼前已经四五年时间的人,总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递上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恰如其分,正当其时!这是巧合?还是一种智慧?如果是巧合,那他就是真正的福星了。如果是智慧……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大智若妖,他不相信世间有如此人物。
朝堂上进行了重新的洗牌,所谓宦海沉浮,也不过就是在关键时候的站队正确与否而已。此前对田玢丞相趋之若鹜的大批官员,受到了无情清算,这是一种必然的淘汰。
许多重要职位空缺出来,又很快被新进力量所占据,朝堂就是一个残酷的战场,没有是非善恶,唯一衡量的标准,是有没有能力受到皇帝重用,施展自身才华,被历史所承认。
田玢已成为过往。至于宫中的王太后有什么反应,又发生了什么不弱于刀光剑影的争斗,宫闱深重,外界就一无所知了。朝臣们唯一明白的就是,王太后眼睁睁的看着亲弟弟罢官罚没而无能为力,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新丞相的人选是御史大夫公孙弘。之所以出人意料,是因为这次任命并不符合大汉历来沿袭的旧例。
只有元召对公孙弘接任丞相并不感到奇怪,在一次私人场合说起来时,面对身边人的疑惑,他稍微透露了一点内幕。
从开国丞相萧何算起,历代丞相都是有宫廷或者是列侯背景的,可以说都是有势力有来历的人。他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既有功臣势力为政治和权力的背景,又有自己强大的经济实力作为基础。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导致汉初相权过重现象的出现。窦婴辞相,田玢继任开始,皇帝就已经开始谋划收权了。所以他才会抓住这次元召递上的刀柄痛下杀手,即便有王太后的苦苦哀求也不曾心软。
改任公孙弘为相,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公孙弘是以平民儒生平步青云的。他没有宫廷和勋贵的背景,自己的尊卑功过都由皇帝握在手中,不会具有任何高贵的贵族心理。更不会有汉初曹参那种告舍人促致行,大言“吾将入相”的功臣气魄。
也许是酒喝的稍微有点多,也许是因为都是身边亲近人的缘故,元召说到这里的时候,开玩笑似得做了一个预测“相权至此休矣!今后大汉丞相只是一个摆设尔。”
后来的很多事证明,元召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公孙弘入相以后,由于他在心里定位上已经认为自己身卑位低,首先向皇权低头了,所以,他只能驱奉于皇帝的意志,领旨谢恩,根本谈不上与皇权相对抗。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顺从皇帝旨意,运用诗书礼乐的词章来文饰政事,不敢与皇帝争权也就是很必然的事了。
公孙弘是先拜相后封侯的,这是皇帝刘彻所开的一个先例。丞相制度从列侯拜相制,转变为先拜相,后封侯。从此以后,这成为了一个范例。
这样最后形成的结果,就是刘彻想达到的最终目的。相权大减,皇权大长,此消彼长间,君臣关系从此开始转化成君主与奴仆的关系了。相权必须绝对服从于皇权,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逾越,最终终于形成了一种仰君屈臣、君强臣弱的格局。
有一句话元召却没有说出口,不过他已经在心里为以后上任的丞相默哀了。因为,从现在开始,起码是在当今天子这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任内,大汉丞相不仅只是一个摆设和傀儡,还将是皇帝陛下最好的出气筒和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所以,元召给自己立下的警句就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坚决不能答应担任大汉丞相这一职务!
不过,有一件事对于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好消息。老对头张汤升任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新任的廷尉是原先的廷尉府长史杜周。这家伙据说更是一个酷吏,其手段之无情比张汤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消息后的元召砸了砸嘴,呵呵!赶跑一只虎,来了两只狼,以后的朝堂上恐怕还不会安宁啊。当今皇帝陛下驾驭群臣果然是很有手段的嘛!
朝堂上的波澜,暂时平静,也许大浪不久后还会席卷而来。元召现在却没时间去多想这些,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选址在长乐塬上的那座长安学院终于快要建成了。而且,千里之外平抚西南夷诸邦国的司马相如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