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血丹心 第141节
当时的几辆马车上装载的是梵雪楼的茶,公子徐乐家根据元召的方法提炼出的细盐,还有一些散货。这些本来是打算运送到青郊外的临时仓库里,然后一起集中北运的。
那几座边贸小城,对这些物品的需求量太大了。聂家的几支车队南北来往不绝,但还是供不应求,因此聂壹这段时间在长安一直忙个不停,连在长乐侯府待着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而突然之间就被连人带货弄到了廷尉府,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聂壹刚开始以为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大不了献出些银子,打点一下就是了。
但他的想法错了,不是一般的错,而是错的很离谱。
因为讯问他的人根本就没管那些货物怎么样,而是直接了当地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供状,让他签押画供,承认罪名。
在周围酷吏的冷笑当中,聂壹仔细的看完了那张供状上的内容,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凭着一个商人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从明白这一点开始,他就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廷尉府的手段,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受的了的。一天一夜的折磨,遍体鳞伤的聂壹精神恍惚,身体虚脱。
此时被几个酷吏拖过来,唰的一声揭去头罩儿,只觉阳光刺眼,一时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只不过几日未见,那个满面和蔼身形微胖的聂叔更加胖了!脸上肿得只剩眼睛眯着的一条缝,衣衫破烂,身上全是伤痕,正用胖胖的一只手擦着眼角的血迹,想努力看清眼前的情形。
钱掌柜等人待的看清楚被带过来的人,竟然是昨日刚刚来过的聂壹,不由得人人大惊,不明白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元召手按在了木楼栏杆上,脸上带了嘲讽的笑,心底有怒火在暗暗的升腾!
廷尉府长史苏俊刚才听到元召的话,有一瞬间的愣神儿。片刻之后,已是勃然大怒。
竟然有人敢这么说!这是活腻了这是?
苏俊也是有来历的人,其父苏建利官拜北大营左将军,他就是标准的军二代!虽然转了文职,但就凭了家里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的。
“这是谁家的黄口小儿?敢在此胡言乱语,侮辱朝廷命官。左右,给我拿下来,好好教训一顿!”
几个兵卒答应一声,正要上楼去捉元召,忽听有利器破空的声音,随后“咚咚”两声,只见两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羽箭,正插在他们将要前行的地方,深入木地板数寸,白羽犹自微微颤动!
那巡武卫校尉和几个兵卒大吃一惊,连忙把手中刀一摆,闪目急看时,只见二楼左右两角各转出一人,又已经拉满了手中的弓弦,黝黑冰冷的箭头正冷冷的对准了他们。
聂壹这时已经看清了身在何处,冲上面惊喜的叫了一声“小侯爷!”,声音嘶哑,带了哽咽。
而一直站在苏俊身边的那两个公主府大汉,一眼正看到站在左上侧的小冰儿,连忙伸手指点说那马就是这三个人的!
元召朝聂壹点点头,示意放心没事。然后一招手,把崔弘手中的弓箭接过来,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面满脸怒色的苏俊。
“这梵雪楼风雅之地,我不想让它沾上一丝血腥,这笔账会记在张汤头上的。把聂叔留下,然后带着你的人,滚吧!”
平淡话语从这小小年纪的人口中说出,却似包含了无尽威严。
“什么小侯爷?好哇,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要造反吗?给我上!胆敢公然持械攻击朝廷执法官员……你……啊!”
苏俊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元召就那么随意的抬了抬手,一股凌厉的疾风从苏俊的头顶掠过,然后砰的一声深深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间,一篷凌乱的发丝随着垂了下来,迎风微动。
所有人齐齐一声惊呼,退后了一步。再定睛看时,只见这位飞扬跋扈的长史大人,头顶束发的冠带被齐根射断,也不知道那个小侯爷是故意让他吃些苦头还是手误了,羽箭连头皮都带走了酒盅大的一片,头发散开,遮住了脸面,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耳际流淌下来。
这下子,苏俊倒是与站在他身边的那两位公主府大汉成了难兄难弟,都是头顶成了光秃秃。
伴随着苏俊的一声惊叫,情形变得有些诡异,但没有人笑出声来,因为所有人都从那个小侯爷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杀意。
苏俊也算是长安城内的纨绔子弟了,从小在父辈的庇护下,做到了廷尉府长史的位置,一路顺利。
他平时在廷尉府大狱中见惯了许多的生死,非常享受那种手握别人命运的感觉,那是一种拥有力量的快感!
可是,就在这一刻,当他用手捂住头顶的伤处,抬头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时,心里突然就跳的厉害!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苏俊知道自己怕了。原来自家生死被别人握在手中时……是这样的感觉!
“也许,下一支箭就真的会要自己的命了吧……!”
苏俊也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物,心中满含恨意,转过身,脚步踉跄了几下,就要向外走去。
“慢着!”
依然是那个带了幼稚年纪的口音,但这时拖长了尾音,听在人的耳中却是有着金属的质感。
“我说过的,梵雪楼是个清雅之地,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不许任何人玷污一点!地上的那几点血滴是你的吧?擦干净再走。”打脸!赤裸裸的打脸!
隔了元召两丈之外的小冰儿与崔弘对视一眼,几乎要兴奋的跳起来了。
师父威武!这才是自己心目中那个一剑之威、千军辟易的师父!
小冰儿眼角有些发痴的偷偷看着元召的侧脸,牢牢记住了他现在的样子。血液中有一种信念在悄悄的萌芽,那是骄傲、跋扈、睥睨、强大到压倒一切……!
曾经的长安纨绔子弟,终于慢慢的低下了头,俯下身子,用衣袖擦去了由自己伤处滴在地板上的那几点血迹。然后起身掩面狼狈的走了。
羞刀难入鞘!那巡武卫校尉见廷尉府的人就这么溜了,剩下他们这一帮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铁盔下的脸变得比铁盔还铁青。
“怎么,你们还不滚?等着吃午饭吗?”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栏杆处,袍子的下摆被风撩起,发丝萦乱耳边,八岁的长乐侯用手中的弓敲了敲木栏边缘,嘴边有邪魅的笑意……!
皇城建章宫内,刘彻从午睡中醒来,一杯清茶,醒脑之后,微闭双目养神的空隙里,静静的听完了西凤卫报来的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