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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927节


经过两年时间的潜伏后,这只沉于水面之下的巨兽终于在暗流的对冲下翻动了一下身子,这一下的动作,便使得中原半壁的势力倾覆,那位伪齐最强的诸侯匪王,被轰然掀落。

“……抓捕奸细,清洗内部黑旗势力是自两年前起各方就一直在做的事情,配合女真的军队,刘豫甚至让部下发动过几次屠杀,但是结果……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杀对,因此对于黑旗军,北面早已变成杯弓蛇影之态……”

灯火通明的大营房中,说话的是自田虎势力上过来的中年书生。秦嗣源死后,密侦司暂时解体,部分遗产在表面上是由童贯、蔡京、李纲等人瓜分掉。待到宁毅弑君之后,真正的密侦司残部才由康贤再度拉起来,后来归于周佩、君武姐弟——当初宁毅执掌密侦司的一部分,更多的偏于绿林、行商一线,他对这一部分经过了彻头彻尾的改造,其后又有坚壁清野、汴梁对抗的磨炼,到得杀周喆造反后,跟随他离开的也正是其中最坚定的一部分成员,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打动,中间的许多人还是留了下来,到得如今,成为武朝手上最可用的情报机构。

这中年书生一双狭长小眼,八字胡看起来像是精明狡猾又胆小的师爷——或许也是他平日的伪装——但此时身处大营当中,他才真正露出了肃然的神情以及清晰的头脑逻辑。

“据我们所知,北面田虎朝堂的情况自今年年初开始,便已十分紧张。田虎虽是猎户出身,但十数年经营,到如今已经是伪齐诸王中最为强盛的一位,他也最难忍受自身的朝堂内有黑旗奸细潜伏。这一年多的隐忍,他要发动,我们料到黑旗一方必有反抗,也曾安排人手探查。六月二十九,双方动手。”

书生在前方大地图上插上一面面的标识:“黑旗势力联手的是王巨云、田实、于玉麟……于田虎地盘上汾阳、威胜、晋宁、盖州、昭德、泽州……等地同时发动,唯有昭德一地未曾成功,其余各地一夕变色,我们确定黑旗在这当中是串联的主力,但在我们最注意的威胜,发动的主要是田实、于玉麟一系的力量,这其中还有楼舒婉的无形影响力,后来我们确定,这次行动黑旗的真正策划中枢,是泽州,按照我们的情报,泽州出现过一拨疑似逆匪宁毅的队伍,而黑旗当中参与计划的最高层,代号是黑剑。”

房间里此时聚集了许多人,以前方岳飞为首,王贵、张宪、牛皋、李道、高宠、孙革、于鹏……等等等等,这些或是军中将领、或是幕僚,初步组成了此时的背嵬军核心,在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位身着戎装的少女,身材纤秀,年纪却明显不大,也不知有没有到十六岁,腰间着一柄宝剑,正兴奋而好奇地听着这一切。

眼见着书生顿了一顿,众人当中的张宪道:“黑剑又是什么?”

那中年书生皱了皱眉:“前年黑旗余孽南下,變州、梓州等地皆有人蠢蠢欲动,欲挡其锋芒,最终几地大乱,荆湖等地有数城被破,县城、州府官员全被抓走,广南节度使崔景闻差点被杀,于湘南带领出兵的乃是陈凡,在變州、梓州等人总理全盘的,代号便是‘黑剑’,这个人,便是宁毅的妻子之一,当初方腊麾下的霸刀庄刘西瓜。”

这几年来,南武对于黑旗之事禁得甚严,眼下房间里的虽然都是军队高层,但往日里接触得不多。听得刘西瓜这个名字,有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有的暗自体会其中厉害,容色严肃。

两年前荆湖的一番大乱,对外说是流民闹事,但实际上是黑旗发飙。荆湖、广南一带的军队偏居南方,即便对抗女真、北上勤王打得也不多,听说黑旗在北面被打残,朝中一些大佬想要摘桃子,那位名叫陈凡的年轻将军带着黑旗军的湘南一系连克数城,打垮两支数万人的大军,再因为變州、梓州等地的变故,才将南武的蠢蠢欲动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其时众人皆是军官,纵然不知黑剑,却也初步知道了原来黑旗在南面还有这样一支军队,还有那名叫陈凡的将领,原本乃是虽永乐起事的逆匪,方七佛的亲传弟子。永乐朝起事,方腊以名望为众人所知,他的兄弟方七佛才是真正的文韬武略,此时,众人才见到他衣钵亲传的威力。

当然,对于真正了解绿林的人、又或者真正见过陈凡的人而言,两年前的那一番战斗,才真正的令人震惊。

这些年来,陈凡示人的形象,始终是勇力过人的侠客居多,他对内的形象阳光豪爽,对外则是武艺高强的宗师。永乐起事,方七佛只让他于军中当冲阵先锋,后来他逐渐成长,甚至与妻子一道杀死过司空南,震惊江湖。跟随宁毅时,小苍河中高手云集,但真正能够压他一头的,也仅仅是陆红提一人,甚至于与他一道成长的霸刀刘西瓜,在这方面很可能也差他一线,他以勇力示人,一直以来,跟随宁毅时的身份,便也以保镖居多。

谁也未曾料到,第一次执掌军队作战的他,便如同一锅熬透了的老汤,行军作战的每一项都无懈可击。在面对数万敌人的战场上,以不到一万的队伍从容出击,陆续击垮敌人,中间还攻城夺县,精准从容。到得如今,黑旗盘踞几处地方,最东面的湘南苗寨便是由他镇守,两年时间内,无人敢动。

“如此说来,田虎势力的这次变乱,竟有可能是宁毅主导?”见众人或议论,或沉思,幕僚孙革开口询问了一句。

那中年书生摇了摇头:“此时不敢定论,两年来,宁毅未死的讯息偶尔出现,多是黑旗故布疑阵。这一次他们在北面的发动,除掉田虎,亦有示威之意,因此想要故意引人遐想也未可知。因为这次的大乱,我们找到一些居中串联,掀起事端的人,疑是黑旗成员,但他们既与王巨云、田实两方都有关系,一时间看来是无法去动了。”

书生顿了顿:“这次大变三日后,当初在北地横行的田虎亲族——除田实一系,皆被抓捕下狱,部分抵抗的被当场斩首。我自威胜动身南下时,田实一系的接手已经差不多,他们早有预备,对于当初田虎一系的亲族、随从、帮闲等众多势力都是雷厉风行的血洗,外间拍手称快者居多,估计过不久便会稳定下来。”

“田虎原本臣服于女真,王巨云则兴师抗金,黑旗更是金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孙革道,“如今三方联手,女真的态度如何?”

“我南下时,女真已派人训斥田实——据说田实上书称罪,对外称会以最快速度稳定局面,不使局势动荡,累及民生。”

“他这是要拖了,一旦局面稳定下来,清除内患,田实等人的实力会比田虎在时更强。而他势力所在多山,女真攻取不易,只要名义归附,很可能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算盘玩得倒也好。”孙革分析着,顿了一顿,“然而,女真人中亦有擅长绸缪之辈,他们会给中原这么一个机会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心中其实皆已想到:如果女真出兵,怎么办?

对于南武众人来说,这是一个真正切身也每天都在承受的问题,朝堂上的主和派皆是因此而来。我们打襄阳,如果女真出兵怎么办?我们摆出攻击姿态,如果女真因此出兵怎么办?我们今天走路的声音太大,如果女真因此出兵怎么办?有的想法固然太过没志气,但太多时候,这都是切切实实的威胁。

如果说攻下襄阳的众人还能侥幸,这一次黑旗的动作,显然又是一个敏感的讯号。

孙革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指着那地图,往西南画了个圈:“如今黑旗在此。虽有小苍河的三年大战,但退缩之后,他们所占的地方,多半恶劣。这两年来,我们武朝尽力封锁,不与其贸易,大理、刘豫等人亦是排斥和封锁姿态,西北已成白地,没几个人了,西夏大战几乎举国被灭,黑旗周围,处处困局。因此事隔两年,他们求一条出路。”

“田虎忍了两年,再也忍不住,终于出手,算是撞在黑旗的手上。这片地方,中有田实、于玉麟等人欲叛,外有王巨云虎视眈眈,双方一次对拼,他是被黑旗碾过去了,输得不冤。黑旗的格局也大,一次拉拢晋王、王巨云两支力量,中原这条路,他就算打通了。我们都知道宁毅做生意的本领,只要对面有人合作,中间这段……刘豫不足为惧,老实说,以黑旗的布置,他们此时要杀刘豫,恐怕都不会费太大的力气……”

孙革在晋王的地盘上圈了一圈:“田虎这里,维持民生的是个女人,叫做楼舒婉,她是早年与吕梁山青木寨、以及小苍河最先做生意的人之一,在田虎手下,也最注重与各方的关系,这一片如今为什么是中原最太平的地方,是因为即便在小苍河覆灭后,他们也一直在维持与金国的贸易,早年他们还想接收西夏的青盐。黑旗军一旦与这里相连,转个身他就能将手伸进金国……这天下,他们便哪里都可去了。”

“咱们背嵬军如今还不足为虑,黑旗一旦破局,女真都要头疼。”孙革看着那地图,“然而下棋这种事情,并不是你下了,别人便会等着。黑旗的谋算,明面上我都能看到这里,女真人到底会不会遂他的意,诸位,这便难说了……”

孙革的说话声中,在场众人有的目光淡然,有的皱眉沉思,也有的——如高览等人,都已经凶狠地笑了出来:“那便有仗打了。”

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女真人一旦真的出兵,绝不会只推平一个晋地就罢休。这些年来,女真的每一次南下,都是一次令天翻地覆、生灵涂炭的浩劫,当年的小苍河已经为南武带来了六七年修养生息的机会,即便有大规模的战斗,与当年兀术等人“搜山捡海”的残酷也根本无法相比。

如今这消息传来,众人也就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或许,天下又在新一次浩劫的边缘了……(未完待续。)

第七四〇章 深水暗潮 浩劫阴影(下)

星河流转,夜渐渐的深下去了,襄阳大营之中,有关于北地黑旗讯息的讨论,暂时告了一段落。将领、幕僚们陆陆续续地从中间军营中出来,在议论中散往各处。

如孙革等几名幕僚此时还在房中与岳飞讨论当前局势,岳银瓶给几人奉了茶,先一步从房中出来。午夜的风吹得柔和,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今夜讨论的众多事情的分量。

华夏军的再次出现、北地的天翻地覆、疑似那位宁先生的踪迹……以及女真有可能展开的动作。或许,真的要再次打起来了。

她并不为此感到畏惧,作为岳飞的养女,岳银瓶今年十四岁。她是在战火中长大的孩子,随着父亲见多了兵败、流民、逃亡的惨剧,义母在南下途中病逝,间接的也是因为万恶的金狗,她的心中有恨意,自幼随着父亲学武,也有着扎实的武艺基础。

先前岳飞并不希望她接触战场,但自十一岁起,小小的岳银瓶便习惯随军队奔波,在流民群中维持秩序,到得去年夏天,在一次意外的遭遇中银瓶以高超的剑法亲手杀死两名女真士兵后,岳飞也就不再阻止她,愿意让她来军中学习一些东西了。

“你是我岳家的女儿,不幸又学了刀枪,当此倾覆时刻,既然非得走到战场上,我也阻不了你。但你上了战场,首先需得小心,不要不明不白就死了,让他人伤心。”

银瓶自幼随着岳飞,知道父亲一向的严肃端正,唯有在说这段话时,显出罕见的柔和来。不过,年纪尚轻的银瓶自然不会追究其中的涵义,感受到父亲的关心,她便已满足,到得此时,知道可能要真的与金狗开战,她的心中,更是一片慷慨愉悦。

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她沿着营墙往侧面走去,到得转角处,才陡然发现了不远的墙角似乎正在偷听的身影。银瓶蹙眉看了一眼,走了过去,那是小她两岁的岳云。

“姐,我听说华夏军在北面动手了?”

十二岁的岳云才刚开始长身体不久,比岳银瓶矮了一个头还多,不过他自幼练功习武,刻苦异常,此时的看起来是颇为健康结实的孩子。看见姐姐过来,双眼在黑暗中露出炯炯的光芒来。岳银瓶朝旁边主营房看了一眼,伸手便去掐他的耳朵。

“啊,姐姐,痛痛痛……”岳云也不躲避,被捏得矮了个头,伸手拍打银瓶的手腕,口中轻声说着。

“还知道痛,你不是不知道军纪,怎可靠近这里。”少女低声说道。

“姐,我方才才过来的,我找爹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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