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889节
女真人亦花了大量的部队镇压,在中原往小苍河的方向上,刘豫的军队、田虎的军队封锁了所有的线路,直到秦绍谦率队杀出,这一封锁才短暂的打破。
没有人知道,参与战争的人们有多么的绝望,在战场上被俘的黑旗军人会被残忍的虐待至死,被逼着上前线的汉人部队早已破胆,有时候甚至会出现胆小者跪在军阵面前求黑旗军投降、苦苦哀求黑旗军快快去死的现象——他们看不到黑旗军还有生还的可能,因此也不敢将自己投入死地——黑旗军同样没对他们施以怜悯。
到得建朔五年的下半年,女真人的大炮,也已经开始逐渐的投入到军中使用,混入军中的女真精锐部队,会在大炮停止之后突袭黑旗军——这个时候,黑旗军的火药,已然不多了,而女真依靠源源不断的供应,仍旧能有大量的火药可供挥霍。
发往南面的情报总显得简单,然而在这群山之中每一次冲突,可能都惨烈得令人无法呼吸。大规模的厮杀中亦有小规模的对抗,有小队小队的黑旗军被围困于山间直至活活饿死的,有被军队埋伏后在绝地里厮杀至最后一人的,人们会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间发现仍旧立起的黑色旗帜,在最严苛的环境里,最绝望的死地间,黑旗军人的每一次冲杀,都令人胆寒……
未曾经历过的人,如何能想象呢?
在这样的时光中,江南稳定下了局势,不断发展着,籍着北地逃来的流民,大大小小的作坊都有了充裕的人手,他们已无恒产,求着能吃一口饱饭,江南一带的商户们便拥有了大量低价的劳力。官员们开始在朝堂上歌功颂德,认为是自己痛定思痛的因由,是武朝崛起的象征。而对于北面的战事,谁也不说,谁也不敢说,谁也不能说。
一如如猪狗一般被关在北面的靖平帝每年的诏书和对金帝的歌功颂德,皇室亦在不断封锁着西北战况的消息。知道这些事情的高层无法开口,周佩也无从去说、去想,她只是接到一项项关于北面的、残酷的讯息,斥责着弟弟君武的喜怒形于外。对于那一条条让她心悸的消息,她都尽量安静地按捺下来。
这些心情压得久了,也就变成自然而然的反应,于是她不再对那些惨烈的消息有太多的震动了——反正每一条都是惨烈的——在江南这平静繁华的氛围中,有时候她会恍然觉得,那些都是假的。她静静地将它们看完,静静地将它们归档,静静的……唯有在午夜梦回的最为放松的时刻,梦魇会忽如其来,令她想起那如山一般的尸体,如河流一般的鲜血,那飘荡的旗帜与最为猛烈的抗争与呐喊。
在女真南下,数以千万乃至万万人无法都抵抗的背景下,却是那愤然弑君的逆贼,在最为艰难的环境下,死死地钉在了绝无可能立足的绝地上,面对着排山倒海的攻击,牢牢地扼住了那几乎不可打败的强敌的喉咙,在三年的惨烈搏杀中,未曾动摇。
三年的时间,周佩能够明白弟弟的心情,她甚至完全可以想象,当收到那一条条的讯息后,当收到种冽于延州殉国、黑旗军于城头斩杀辞不失、秦绍谦横冲太原的一个个消息后,类似岳飞这些曾经与那魔头打过交道的将军,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不光是这些高层,在不少能接触到高层讯息的书生口中,有关于西北这场大战的消息,也会是人们交流的高级谈资,人们一面谩骂那弑君的魔头,一面说起这些事情,心中有着无比微妙的情绪。这些,周佩心底何尝不懂,她只是……无法动摇。
建朔六年,战争不断地持续,女真大军又陆续而来,西北是越来越惨烈的战局。土地上的人几乎被打空了,中原越来越民不聊生了,黑旗军的损失也愈发大了——他们在那片土地上是如何支撑下来的,周佩都很难知晓。但……或许是他,就会有更多的办法吧。
毕竟,那个弑君的魔头……是真正让人胆寒的魔头。
江南愈发稳定,她几乎就要适应这些事情了。
你会在何时倒下呢?她也曾想过,每一次,都未能想得下去。
武朝建朔六年,六月初八,金国、伪齐联军于西北黄头坡围困黑旗军主力,十三,斩杀黑旗军首领宁毅及从匪无数,由从军人员确认宁毅尸身后将其碎尸万段,头颅北上献于金国皇帝座前。
那是许许多多年来,即便在她最深的梦魇里,都未曾出现过的景象……
那巨人,由萍末而起,她在看着他的时光里,渐渐的长大,看过他的儒雅、看过他的风趣、看过他的顽强、看过他的凶戾……他们没有缘分,她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那院落里的再见,那夜星辰那夜的风,她以为自己在那一夜忽然就长大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纵然不曾见面,他还总是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让她的目光无法望向它处。
她心中有过太多的情感,有过太多的幻想,只是她从不曾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倒下。
怎么可能,他杀了皇帝,他连皇帝都杀了,他不是想救这个天下的吗……
院落里,炎热如牢狱,一切繁华与安详,都像是幻觉。
假的……她想。
西北,混乱的战火,还在最后的延烧。在这之前不久,那挑起巨大混乱,将波及的每一处地方都拉入了地狱,令每一名敌手都尝到巨大苦果的魔头,似乎……终于倒下了……(未完待续。)
第七一八章 花开彼岸 人老苍河(三)
秋风已起。
中原,威胜。
虎王的别苑里,盛大的宴会进行正酣。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群大臣、将领开始在虎王面前放浪形骸,抱着仕女开始亵玩时,于玉麟拿着一小瓶酒从殿内走出来。
殿外是漂亮的亭台与水榭,灯笼一盏一盏的,照亮那建在水面上的长廊,他沿着廊道往前方走去,湖面过了,便是以假山、曲道居多的院子,沿湖岸环绕,美轮美奂的。附近的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有的神态懒散,见于玉麟走来,俱都打起精神来。
再行得不远的幽静处,是坐落于水边的亭台。走得近了,隐约听见阵慵懒的曲子在哼,江南的调子,吴侬软语也不知道哼的是什么意思,于玉麟绕过外面的山石过去,那亭台靠水的长椅上,便见穿灰色长袍的女子倚柱而坐,手中勾着装酒的玉壶,一面哼歌一面在水上轻轻晃动,似是有些醉了。
这几年来,能在虎王宅院里着男子长袍随处乱行的女子,大约也只有那一个而已。于玉麟的脚步声响起,楼舒婉回过头来,见到是他,又偏了回去,口中曲调未停。
“楼姑娘好兴致啊。”于玉麟开口说道。
“……于将军才是好兴致啊。”哼了几声,楼舒婉停下来,回了这样一句,“虎王设下的美食、美女,于将军竟不动心。”
“外界虽苦,美食美女于我等,还不是挥之则来。倒是楼姑娘你,宁魔头死了,我却没想过你会这样高兴。”
“哼哼。”楼舒婉低头笑笑。
“还是说,楼姑娘知道他未死,所以才这样无动于衷?”
“哼哼。”她又是一笑,抬起头来,“于将军,你无不无聊?还是小孩子么?”
于玉麟望着她笑,随后笑容渐敛,张了张嘴,一开始却没能发出声音:“……也是这几年,打得太过累了,忽然出个这种事,我心中却是难以相信。楼姑娘你智计过人,那宁魔头的事,你也最是关心,我觉得他可能未死,想跟你商量商量。”
楼舒婉望着那湖面:“他死不死,我是关心,可我又不是神仙,战场未去,人头未见,如何断言。你也曾说过,战场瞬息万变,于将军,你有一天忽然死了,我也不奇怪。他若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好出奇的。他这种人,死了是天下之福,这几年来,民不聊生……不是为他,又是为谁……然而……”
楼舒婉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后渐渐顿住,于玉麟也是微微叹气,夜风吹过来时,将这亭台笼在一片安静里。
是啊,这几年来,民不聊生——四个字,便是整个中原概括的景状。与小苍河、与西北的战况会延续这样长的时间,其战争烈度如此之大,这是三年前谁也未曾想到过的事情。三年的时间,为了配合这次“西征”,整个大齐境内的人力、物力都被调动起来。
在女真人的威压下,皇帝刘豫的动手力度是最大的,超乎常理的大量征兵,对下层的压迫,在三年的时间内,令得整个中原的大部分百姓,几乎难以生存。这些地方在女真人的三次南征后,生存资源原本就已经见底,再经过刘豫政权的压迫,每年都是大片大片的饥荒、易子而食,绝大部分的粮食都被收归了军粮,唯有参军者、帮忙统治的酷吏,能够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下得到些许吃食。
而不归刘豫直接管理的一些地方,则稍稍好些,虎王的地盘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方面是因为首先重视了商业的作用,在归降女真之后,田虎势力一直在保持着与女真的来往贸易,稍作贴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楼舒婉、于玉麟、田实等人结成的联盟首先以军管的形式圈起了大量的农庄,甚至圈起了整县整县的地方作为禁区,严禁人口的流动。因此虽然不少的流民被拒后被饿死或是杀死在田虎的势力范围外,但这样的做法一来维持了一定的生产秩序,二来也保证了麾下士兵的一定战斗力,田虎势力则以这样的优势吸纳人才,成为了这片乱世之中颇有优越感的地方。
饶是如此,比之太平年景,日子还是过得非常艰难。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系列举措得以出现、推行的功臣,主要是楼舒婉,她在参考宁毅的诸多动作之后,配合以女性的敏锐,以于玉麟、田虎的侄子田实等人为盟友往上进谏。
而在女真人强悍,刘豫统领大齐的压力下,田虎也越来越意识到有个这样“管家婆”的好处。因此,虽然在田家不上进的亲族治理的地方仍旧吏治糜烂民不聊生,但对于于玉麟、楼舒婉等人,他仍旧给予了大量的权力和保护,留下几处施政严格的地方,加大产出,支撑整片地盘的运作。而在田虎的势力当中,楼舒婉在越来越重要之后,被授以御使之职,专司参劾他人,以次来制衡她与他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