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789节
事实上。这些事情,种师道不会想不到。
而在第一次守卫汴梁的过程里大量折损的种家军,若想要一方面南下勤王,一方面守好西北,在兵力问题上,也已经成为一个两难的抉择。
许多时候,天下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
宁毅让秦绍谦写这样一封信,考虑的并不是左右种师道的决定。更多的只能算是表一个态:我虽然杀了皇帝,对西北却并无恶意。而最近这段时间,竹记的说书人在西北的几个城池内宣传并未被种家人高压遏制,或许就是老人恻隐之心的一部分。
如果双方都在这样和稀泥,持续更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出现坐下来谈判或者合作的机会。但眼下,终究是太快了。
种师道在汴梁时固然是个慈祥老人,但他镇守西北这些年,要说杀伐果决的的段数,绝对是最高的。他的恻隐之心或许有,但若觉得他心慈手软,找上门去,被砍了脑袋送去京城的可能性绝对要高于成为座上之宾。
这次女真南来,西军拔营勤王,留在西北的部队已经不多。那么接下来,可能就只有三种走向。第一,希望西军以薄弱的兵力众志成城,在渺茫的可能性中咬牙守住西北。第二,秦绍谦去见种师道,希望这位老人家念在秦嗣源、秦绍和的面子上,念在西北的危急形势上,与武瑞营合作,守住这边,就算不答应,也希望对方能够放走秦绍谦。第三,看着。
但第一种可能性真是太小了。第二种可能性若真实现,当然是最好的,有种家的接纳,武瑞营在西北立马就能站住脚跟。然而……哪里能天真成这样。
宁毅看着这夜里的雪花,停顿了片刻:“希望种老爷子以西北黎民为念,与我们合作守城。假设能守得住,此战之后,种家军也与谋反无异,汴梁城虽破,武朝却未亡。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不太现实。而且,小苍河连房子都没建好,工期本来就吃紧,人手还嫌不够,过冬都难,我们能拨出多少人去。倘若两边稍有嫌隙,以后的日子我们还过不过了……”
秦绍谦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之所以说出来,在他心中,也是觉得可能性最小的,只是宁毅常常能人所不能,因此说给他听,碰碰运气而已:“那……西北的局势就更麻烦了。”
“明日开会,再与大家一道商议吧。”
这是关系到日后走向的大事,两人通了个气,秦绍谦方才离开。院落内外众人还在谈笑,另一侧,西瓜与方书常等人说了几句,接过了她的霸刀盒子背在背上。似要去办些什么事情——她平日出门,霸刀多由方书常等人帮忙背着,按照她自己的解释,是因为这样很有派头——见宁毅望过来。她目光平淡,微微偏了偏头,雪花在她的身上晃了晃,然后她转身往侧面的小路走过去了。
此时本就是散席的时间,众人先后离去。西瓜的独自离开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久之后,院落里的众人陆陆续续的离去,仆役们收拾东西,檀儿与云竹坐在房间外的廊道上,看着落雪正在聊天,宁毅来时,檀儿道:“西瓜怎么一个人就走了。”她虽然颇善精打细算,但对于西瓜直爽的性子,其实挺喜欢的。
“她也有她的事情要处理吧。”
宁毅回答一句,在两人身前蹲了下来。拖起云竹的手,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云竹笑着点头:“还好。”她神情恬静,只是稍显有些瘦。
“你跑出去,她就每天担心你。”檀儿在旁边说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猝然杀皇帝,举反旗,先前的生活一夕之间改变,纵然再亲近的人,一时半会儿的也难以接受得了。无论云竹还是苏檀儿,对于这些事情。皆有忧虑在心。云竹并不愿说,只是宁毅出门时,便往往担忧他的安危,檀儿精明强干。但在这件事上,也未必不是逆来顺受。
一夕之间,所有人的日子,其实都已经改变了。
半年的时间下来,云竹明显瘦了些,锦儿有时候也会显得没有着落。檀儿、小婵等人顾着家里,偶尔也显憔悴和忙碌。此前京城繁华、江南锦绣,转眼成云烟,熟悉的天地,忽然间远去,这是任谁都会有的情绪,宁毅期待着时间能弭平一切,但对这些家人,也多少心怀内疚。
他有时候处理谷中事物,会带着元锦儿一道,有时候与檀儿、小婵一道忙碌到半夜,与云竹一道时,云竹却反倒会为他抚琴说书,对于几个家里人而言,这都是相濡以沫的意思。对于宁毅说的武朝将亡,天南将倾的事情,在升平年月里过惯了的人们,一时间,其实有哪有那么简单的就能产生紧迫感呢?即便是檀儿、云竹这些最亲近的人,也是做不到的。
未有那些士兵,经历过战场,面对过女真人后,反而会感觉更加真切一些。
“每次出门,有那么多高手跟着,陈凡他们的武艺,你们也是知道的,想杀我不容易,不用担心。这次女真人南下,汴梁破了,所有的事情,也就起头了。我们一帮人到这边山窝窝里来呆着,说起来,也就不算是什么笑话。未来几年都不会很好过,让你们这样,我心里有愧,但有些局面,会越来越清楚,能看懂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我不管这个的,云竹也不管这个。”檀儿笑了起来,“你能安心,我们就安心了。”
她的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这次的消息能让山谷中的人鼓舞,对于她们,其实多少也有安心的效果。
“只是李姑娘听了这消息,感觉怕是很不好受……”檀儿想起来,又加了一句。
“她啊……”宁毅想了想。
“她应该已经听到消息了。”云竹道,“你待会有空,便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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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灰黑,雪正在下,视野前方,一侧是蜿蜒的小河道,一侧是荒芜的山岭,雪夜之中,偶有灯火亮在前头。让身边人举着火把,宁毅转过了前方的山道。
半年之前,在汴梁大闹一场过后离京,宁毅算是劫走了李师师。要说是顺手也好,刻意也罢,对于一些能处理的事情,宁毅都已尽量做了处理。如江宁的苏家,宁毅安排人劫着他们北上,此时安排在青木寨,对于王山月的家里人,宁毅曾让人上门,后来还将他家中几个主事的女子打了一顿,只将与祝彪定亲的王家小姐掳走,顺便烧了王家的房子,算是划清界限。
事情走到这一步,没什么温情脉脉可言。对于师师,两人在京时来往甚多,纵然说没有私情之类的话。宁毅造反之后,师师也不可能过得好,这也包括他的两名“儿时玩伴”于和中与陈思丰,宁毅干脆一顿打砸。将人全都掳了出去,之后要走要留,便随他们。
为着秦家发生的事情,李师师心有愤慨,但对于宁毅的突然发飙。她仍旧是不能接受的。为了这样的事情,师师与宁毅在途中有过几次争论,但无论怎样的论调,在宁毅这边,没有太多的意义。
此后宁毅曾让红提调拨两名女武者保护她,但师师并未就此离去,她随着队伍来到小苍河,帮着云竹整理一些典籍。对于这天下大势,她看不到走向,对于宁毅弑君。她看不到必要性,对于弑君的理由,她无法理解,对于宁毅,也都变得陌生起来。但无论如何,之于个人,处于这样的环境里,都像是奔流的大河忽然遇上巨石,河水像是被卡住了一瞬,但无论往哪个方向。接下来都是要让人粉身碎骨的万顷湍流。
宁毅走上那边亮着灯火的小房子,在屋外一侧的黑暗里,穿一身臃肿青衣的女子正坐在那边一棵倾倒的树干上看雪,宁毅过来时。她也偏着头往这边看。
“你一个女人,心忧天下,但也犯不着不吃东西。”宁毅在路边停了停,然后然随从留下,朝那边走过去。
“你……”名叫师师的女子声音有些低沉,但随即咽咳了一声。顿了顿,“汴梁城破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往日里在矾楼,女人们穿的是丝绸,戴的是金银,再冷的天气里,楼中也未曾断过炭火。但此刻到了西北,纵然往日艳名传遍天下的女子,此时也只是显得臃肿,黑暗中看来,只是身段比一般的妇人稍好,语气听起来,也多少有些萎靡。
宁毅点了点头:“嗯,破了。”
“你高兴吗?”
“算是吧。他破了,我才站得住脚。”
“几十万人在城里……”
“预测到他会破,所以我才要走。预测到这几十万人加起来也打不过几万人,所以,我才不想被他们害死。”
师师低了低头:“你仍是这样的说法,那是几十万人……”
宁毅在旁边的树干上坐下:“第一次女真南下,我们守住京城,死了很多人,但大家仍然觉得汴梁可守,四方商贾、闲杂人等,皆聚集京师,我杀周喆之后,大家觉得不对,京中人口四散,减了近两成。往好处想,至少这两成人暂时是我救的。”他敲了敲树干:“也只是暂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