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77节
“朋友的……若有一天你能在吕梁山吃到这味道的烤鸡,我便送你些东西……”
“呵,什么?”
“歪门邪道嘛……什么呼风唤雨啊,撒豆成兵啊,之类之类的……”
“那便一言为定了?”
“嗯。”
房间里随意的对话声被淹没在这轰鸣的雷雨当中。江宁城另一端的一家酒楼上,李频此时也正望着外面的雨幕,与身边的沈邈说着话。
“……燕桢这些天已经在开始打点准备,大概半月之内,便要离开江宁动身去饶州了。”
“不是说七月方才动身吗?”
“有一段路途要走,大概是早些去,早些好,免得路上出意外耽搁……另外到了乐平之后,恐怕也得提前打点一番,也好平稳接过职务。”
“也好。”李频笑笑,点了点头。
沈邈深吸了一口气:“前段时间,听说你与燕桢有了一些分歧,因此过来问问,毕竟以往皆是朋友,也没什么大事,不希望你们都将事情放在心里。”
李频想了想:“此事倒也并非是什么分歧过节,子山好意,我全明白。只是这并非是我生他之气,而是他本身有些心事未解。”
沈邈皱着眉头想了想:“原来如此……对了,德新认为燕桢此人如何?”
“背后说这话,不太好。”
“哈哈,无妨,他出行在即,此后怕是许多年都见不到了,他若与旁人有心结,我倒不至于担心,但德新的为人,我一向信得过,你识人眼光也一向极准,因此确实想要知道一二。此事不过做闲聊说说,绝不传诸三人之耳。”
李频想了想,摇摇头:“并非是什么大事,燕桢此人,你我都是相识多年,他有学识有能力有眼光,若论起来,你我与之相比,皆有不如。只是这许多年来,你可曾见过他真在什么事情上吃过亏么?”
“呃,吃亏之事……其实也有数桩,不过燕桢也是豁达之人,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若我说……他从未吃亏呢?”
“嗯?”
“子山兄,顾鸿此人……傲气。当然他也有具备这傲气的理由与才华,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极高,许多时候也真让人觉得惊叹,君子之风,便当如此。只是有些时候,他的看法,有些过于极端,过分追求其目的,不过,这也难说好与不好。”
沈邈笑着点了点头:“德新果真识人极准,燕桢确是有这样的偏向。前些时日还对我说,为人当直面本心,其实我是觉得有理的,他也曾说过,来日为一方县令,他需要的,是解决眼前问题,这些事上,当冷面无私,只求目的。相对于内心慈善实则被诸多规条束缚的贤吏,他倒是宁愿为一不求表象善恶只求办事妥当之能吏,他这想法,实则令人钦佩……”
李频看着他顿了顿,随后笑道:“确是如此,如今这天下,腐儒居多,办事者却少,燕桢若有此理念,实为百姓之福……”
对于顾燕桢,他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有些东西隐约察觉到,自己这里有过杜绝也就是了,若将莫须有的事拿出来做指责,那就真是过了。沈邈今天其实并非为讨论而来,只是做个和事老,不过他不明白,此次事情,的确是顾燕桢那边有了芥蒂。这芥蒂或许并非为了自己的隐瞒,而是因为那句“我知你为人”。当日顾燕桢虽然咄咄逼人,但自己或许的确不该说这句话的。
外王而内圣,到底是这“王”重要还是“圣”重要,两种形式方法多年来都有争论,当然,中庸之道,本就不取极端,万事万物的评判其实都相当的复杂。这些年来,能吏的确比腐儒要有用得多,将来顾燕桢若证明自己确为能吏,自己也该登门为这话道歉才是……希望是这样。
此后话题自然便是顺着沈邈而走了。两人在酒楼上交谈的同一时刻,位于几条街道外的竹记总店内,顾燕桢正带了一名仆从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品尝着各种菜肴。旁边的仆人身材高大,脸上一道刀疤狰狞,乃是他的心腹随从,被唤作老六的,实际上也算是他的保镖。近三个月来,这是他初次主动靠近与聂云竹有关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带人砸店。这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由于外面下雨,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大雨之中光线也不算明亮,于是便点起了油灯,点点灯火在店内摇曳着。
聂云竹此时其实在店内,不过作为女性,她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讲求光明磊落的豁达。这个年代,其实也不存在多少男性与女性的光明磊落——当然在对待宁毅的事情上,她多少用了双重标准。想起上次被对方强拉住手的事情,她不愿意再出去,他拉自己手,是不该,自己反手打他,也是不该,于是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时间的过去。然而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前方的菜全然已经凉了,顾燕桢还是稳稳地坐在那儿,她也没办法了,终于还是走了出去,隔在桌子那边,行了一礼:“顾公子。”
顾燕桢抬起头看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一向温文尔雅,此时的笑容也的确很能给人好感,轻松而豁达。
“大概还有几日,我便要走了,去往饶州乐平上任,于是觉得,要来与你道个别。”
聂云竹想了想:“云竹无别物可赠,只愿公子一帆风顺,官运亨通。”
“你这说话,让我想起三年前……”他低下头,轻松地笑了笑,随后站了起来,望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若我……若我再真心说一遍,我愿娶云竹你过门,让云竹你随我一同前去乐平,你可愿再仔细想一想,或者点个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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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雨幕(求月票)
夏日的雨声哗啦啦的下,马车偶尔奔行而过,溅起四散的水花,路上行人匆匆。远远的望过去时,路口的那家店里布置着几盏油灯,虽然光线并不会显得非常敞亮,但由于当初花了心思,此时在昏暗的雨天里看见,却颇有温暖的意境,令人看了便忍不住升起进去坐坐的念头。
雨幕如同帘子一般隔开了那片天地,一男一女在店内说这话,男方身后还跟了一名跟班。对话被雨声遮蔽了,传不过来,只是在某一刻,能看见那气质清雅的女子摇了头,有些抱歉地行礼,这阵对话未曾因此便结束,但总有结束的时候,过了许久,他们才将话说完,穿一身墨青长袍的公子温文有礼地点头与女子道别,撑起雨伞,带着那脸上有刀疤的随从走进雨里。
直到那店铺的光芒消失在后方的视野中,他没有再回头看,四周雨滴轰然,转过街角,他方才开口说道:“去海庆坊。”
傍晚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海庆坊离这边不远,早年附近曾是个码头,商船停泊,货物往来热闹。后来建了个新码头,这边渐渐的却给废了,如今坊内脏乱,鱼龙混杂,算是江宁城内最为复杂的一处区域,一两天便会有一次斗殴砍人的事件发生,一般人家皆会告诫孩子平日莫要接近这里。
虽然乱,但这坊内热闹还是蛮热闹的,各种底层商贩、跑江湖的,包括无钱的胡商、落魄无钱的学子、接散活的流莺与帮派人士会选择这里作为居住地点。顾燕桢与老六到时,由于地势低洼,坊内的街道早在这样的暴雨中变作了水潭,两侧的各种店铺酒馆倒是灯火通明。他们朝里面走了一段,在看来最大的一家酒楼前收起雨伞,走了进去。
油灯与火把的光芒之中,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这酒店的大堂,看来阴狠的江湖人士,手边放着兵器,一边吃饭喝酒一边高谈阔论,混混打扮的人在一旁与同伴眉飞色舞,偶尔打趣一下从旁边过去的正在物色金主的女子,落魄的文士呼噜噜的埋头吃饭,有的人神色张皇,一边吃一边警惕而神经质地左瞧右看,有人喝醉了酒吐出来,孩子在里面打闹。
以顾燕桢这样的神态气质,与这酒楼明显有些格格不入,才一进来便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不过老六目光阴沉,连带着脸上的刀疤倒是打消了这些人继续观看的兴趣。落单的肥羊好宰,有这样的人跟着,则多半表示对方有所凭恃,他们走去酒店里侧的一张桌子,花了点碎银子让原本坐在那儿的落魄文士滚蛋了,随后才让小二收拾,送上新的酒饭。
喧闹的环境,仍旧是在安安静静地等待,酒饭上来之后,顾燕桢道:“六叔,坐吧,应该还要一阵子……”那老六依言坐下,却没有动手吃东西,过得片刻,顾燕桢道:“六叔,你有话说?”
“只是觉得,公子上任在即,些许小事,恐怕节外生枝。”
“上次你却是支持的。”
“只因上次乃是与公子前程有关的大事……”
“于我顾燕桢来说,其实皆是小事。”顾燕桢笑了笑,望望那老六,“区别只在,做与不做,上次之事,未见得大,不过去一障碍,今次之事,也未见得小,我回江宁,大半为此事而来,纵然不完美,总得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