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730节
宁毅本想拒绝,童贯做出“你杀了就杀了”的态度,打断他的说话,然后回到座位上:“城外战事,夏村战事,本王和谭大人都想听你亲自说说,你现在可有空闲哪?”
“王爷有命,岂敢不从。”
童贯便笑起来:“来人,给他搬张椅子!”又道,“你要说事,时间不短,不要站着了,坐下吧。”
不一会儿,又给他倒了杯茶。
能够以太监之身,异姓封王,某方面来说,是在为人处事上到达了顶尖的人,宁毅曾经的成就代入进来还比不上他,只是作为现代人,眼界、知识面都有加成。当然,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场面,需要的不是表露自己有多厉害,宁毅做出一般的书生模样,按照竹记的宣传策略将城外的战事复述了一遍,童贯、谭稹不时点头,偶尔出言询问。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将事情说完。童贯与谭稹将宁毅等人夸赞了一番,又闲谈了几句,童贯问道:“对和谈之事,立恒怎么看?”
“太原是关键。”宁毅道,“若不能以精锐大军推进太原,宗望与宗翰会师之后,恐北地难保。”
童贯点了点头:“只是,汴梁一战的战果,立恒也看到了,单是宗望,便如此厉害,若两军会师,于太原城下一战,再死十几万军队,怎么办?”
“狭路相逢勇者胜。几年之内,怕是没有多的出路了。”
“问题在于。”谭稹在一旁说道,“立恒觉得,谁担得起这责任?”
宁毅皱了皱眉,做出刚刚想到这事的样子。心中却道:总不会是我吧?
童贯对于他的表情颇为满意,朝谭稹摆了摆手:“我与老秦相识二十余载,他的为人处事,童某都很佩服,此次一战,若非有他,也是难以力挽狂澜。绍和绍谦二人,一在汴梁,一在太原,立下汗马功劳,说这次大事是老秦一肩挑起的,都不为过。立恒你在右相府做事,很有前途,只管放手去做。”
“只是京中有许多问题。”童贯望着仍然蹙眉的立恒,笑着起身,“上面有许多问题。有些能解决,有些不容易,我们几个老头子,身处其中,许多时候,恨自身无力。当然,这些事情与你说,合适,也不合适……”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叹一口气,拍了拍宁毅的肩膀:“你还年轻,看见你们,想起老夫年轻的时候了。风起于青萍之末,英雄不必问出身,我知立恒你出身寒微,但本王想,若能给你二三十年,焉知你不是下一个时代的弄潮之人……”
“王爷。”宁毅欲说又止。
“本王已经老了,身前身后名,大概也定了。”童贯道:“唯一能做的,是给年轻人一些时间,有些事情,我们这些老头子做不了的,你们将来能做。立恒哪,你既然加入了战事,便也算是军队里的人了,此次大战,武瑞营是首功,本王给你们争取,往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只管来跟本王说,当然,跟老秦说也是一样。本王不担心你现在做的什么事情,绿林多草莽,但是有一句话,对你们年轻人来说,很有道理,本王送给你。”
他指指宁毅,微微顿了顿。
“人生苦短。”他说道,“追风赶月别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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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微微荣幸、又有些诚惶诚恐的表情,走出大门,上了马车之后,宁毅的表情瞬间变得肃然起来。
走到大街上被绿林人士刺杀,实在不算什么大事,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与童贯碰头,一切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对于见面的目的,童贯没什么掩饰的,无非是示好和拉人罢了。宁毅官面上身份虽然不出众,但组织坚壁清野、组织夏村抵抗,这一路过来,童贯会知道他的存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以王爷身份,能够听一个说战事听一个时辰,还不时以捧哏的姿态问几个问题,本身就是极大的示恩,若是一般武将,早已感激涕零。而他后来话中的意图,就更是简单了。
“追风赶月别留情……”宁毅口中喃喃重复了一句,车内的竹记管事望过来,小心问了一句:“东家,王爷说了些什么?”
“跟我走有肉吃。”宁毅看他一眼。
那管事本也是幕僚身份,此时稍一深思,陡然变了脸色:“相爷那边……”
“现在还不知道是故意放风试探,还是背后已经结盟了。”宁毅摇了摇头,随后又沉静下来,“不用多想,还是先看看、先看看……”(未完待续。)
第六二四章 烟火调(下)
距离那天长街上的刺杀,童贯的出现,转眼又过去了两天。京城之中的氛围,逐渐有转暖的倾向。
这转暖自然不是指天气。
当金人南下,外侮来袭之时,面对倾城之祸,要激发起民众的血性,并非太难的事情。然而在激发过后,大量的人死去了,外在的压力褪去时,许多人的家庭已经完全被毁,当人们反应过来时,未来已经变为苍白的颜色。就如同面临危机的人们激发出自己的潜力,当危险过去,透支严重的人,终究还是会倒下的。
如何在这之后让人恢复过来,是个大的问题。
事实上,在攻城战告一段落的这段时间,大量未曾参与守城的家属的死亡——或因饿死,或因自杀——已经在不断地反馈上来了。当右相府与竹记的舆论系统完全运作起来后,虽然被发现的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但汴梁这个透支太多的巨人的脸上,多少有了一丝血色。
有关死者的悲壮,勇士的付出,意志传承以及危险尚未褪去的警告,都随着相府与竹记的运作,在城内发酵扩散。对于这个年代而言,舆论的定向扩散,其实还是相对简单的事情,因为一般人获取讯息的渠道,真的是太窄了,只要听到些什么,官府还稍稍配合一下,那往往就会化作斩钉截铁的事实。
于是随着几天时间的酝酿,至少在大战后的社会氛围方面,已经出现了一定成效。
首先,官府收集战死者的身份性命讯息,开始造册,并将在之后建造英烈祠,对死者家属,也表示了将有所交代,虽然具体的交代还在商议中,但也已经开始征询社会官绅宿老们的意见,哪怕还只在画饼阶段,这个饼暂时画得还算是有诚意的。
其次,在官府的协调与竹记的宣传下,有余力的官绅富户开始施粥放粮,并且表示愿意关照那些在守城战中死难者的家属——这种事情的出现,一是相府出面呼吁,二是竹记为那些带头的大户宣传,给他们留下了名气,三则是因为朝廷方面正在商议,日后死难者家属不论是行商的、出仕的、种地的,都将给予他们大量的方便,一如后世的优待残疾人政策,收留残疾人做工的,自然也会有大量的好处。
其三,读书人对于这次事情的关注未完,由于竹记对女真人威胁的着重渲染,要如何应付这一危机,便成为了忧国忧民者平日里谈论的主要话题。这些读书人们要么商议着准备投笔从戎,要么在一处处酒楼、茶馆中商议革除时政弊病的话题,例如以“国难社”“梅社”为名的一些读书人小团体偷偷地建立起来,四处拉人,渲染忧国忧民的情怀。往日里这些团体也不少,多是诗社,这一次,便有了更激进的目标了。
当然,无论目标如何,大多数团体的最终意义只有一个:苟富贵、勿相忘。
其四,此时城内的武人和军人,受重视程度也有了颇大的提高,往日里不被喜欢的草莽人士,如今若在茶楼里谈话,说起参与过守城战的,又或是身上还带着伤的,往往便被人高看好几眼。汴梁城内的军人原本也与流氓草莽差不多,但在此时,随着相府和竹记的刻意渲染以及人们认同的加强,每每出现在各种场合时,都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
这些事情互相影响,又互相促进,在几天时间内,将城内的氛围变得积极而和睦起来,人们互相关心帮助的事情渐渐增多,每每在一些施粥施饭的场所,暖心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包括竹记在内的一些酒楼茶楼中,虽然饭菜粗陋,但人们说起城外的女真人,城内的状况,都表示要戮力同心的情景,让人看了也为之鼓舞。
身处其中,岳飞也每每觉得心有暖意。
他是陪着宁毅进城的随员之一,这几天的时间里,宁毅带着他,暗中见了不少京里的武将。作为地方厢军的小小统领,宁毅特意带着他来见这些位高权重的京中将领,说是混个脸熟,但想要提拔帮助他的拳拳之意,不言而喻。但他心中感激之余,最为感动的,还是这几天来周围看到的暖心场面。
虽然并不参与到中间去,但对于竹记和相府行动的目的,他自然还是清楚的。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不能立即睡过去,哪怕再痛,也得强撑着熬过去,竹记和相府的这些行动,每日里的说书看起来简单,但岳飞还是能够看到宁毅在约见武将之外的各种动作,与一些高门大户的碰面,对施粥施饭场地的选择,对于说书宣传和一些帮扶活动的筹划,这些看起来自然自发的行为,实际上以宁毅为首,竹记的掌柜和幕僚团们都做了颇为用心的筹划的。
将操纵人心、煽动人心的事情当成一个学问来做,许多事情和步骤都环环相扣的规划好,这样的事情以往不曾听说过,但岳飞并不因此觉得虚伪。身处其中,他知道相府和竹记的目的是为了给这座城池续命,而当一个个好转的端倪出现,他在其中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机和发自内心的喜悦。
只要能这样做下去,世道或许便是有救的……